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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後來沒開車,他們出了醫院停車場,開始漫無目的地走。
他們并肩在街上走,穿過人潮,穿過落葉,穿過喧鬧的北京街道。
盛夏從口袋裏拿話梅出來遞給時烨。時烨說不吃,盛夏直接湊過去不由分說地把時烨的口罩往下拉,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話梅,又幫他戴好口罩。
時烨是那種嘴上很兇地說我不吃我不要,但盛夏喂到他嘴邊就還是會乖乖張嘴的人。
其實也就是喜歡被喂吧,盛夏心想。
走了下,盛夏突然說:“時烨老師,我們玩個游戲吧,規則是你問我一個問題,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換着來,并且對方回答要誠實。”
時烨其實沒心情陪他玩無聊小游戲,他被謝紅的病弄得心情很差。但盛夏送過來的目光是安撫人心的,大概是想讓他轉移下注意力。
他被看得靜下來,索性點了下頭。
“我先問。”盛夏瞅他一眼,“你是不是覺得跟我玩游戲很無聊?”
“配合你表演,我就當養個小孩,陪你幼稚。”時烨說,“下次玩我喜歡的那種游戲我會比較開心,會非常配合。”
盛夏臉紅了:“明明你每次都很樂在其中,我哪裏幼稚!你想玩那種才幼稚!”
“好,我幼稚。下一個問題,該我。”時烨橫他一眼,“為什麽你聽到謝紅的事情好像不怎麽難過?你難過的點好奇怪,昨天看狗救老奶奶的視頻還看哭了,去看謝紅的時候倒是無動于衷得很。”
“我有覺得難過,這幾天我給紅姐寫了很多歌,你怎麽知道我沒哭過?難過不一定要跟你一樣發脾氣吧。”
盛夏表情沒變,“我覺得比起難過,如果能讓她剩下的日子開心一點,沒什麽牽挂就更好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我會一直一直想她,在很多時刻都會想起她,直到我也死掉。”
說完他們都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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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一直都是個放不下的人。”時烨自嘲,“搞笑了,你都活得比我明白。”
“我比你想得少,所以比較容易開心。放不下也挺好的,你最好一直別把我放下。”
盛夏笑了下,接着道:“下一個問題了。時烨老師,你幻想嗎?”
時烨一怔:“幻想?”
“嗯,幻想。”盛夏點頭,“你幻想嗎?”
面前有一輛送外賣的摩托和一輛自行車相撞,兩車主吵起來了,有人在旁邊看,他們就從圍觀的人群身邊經過。
時烨嘗着嘴裏的酸甜,他的思緒開始散。
他想了下,說:“我當然會幻想,我幻想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是個瘋子。我的幻想裏有一個不真實的世界,那個世界是交錯的,一三五七人們瘋狂,二四六人們平靜。那個世界沒有你的紅橙黃綠青藍紫,只有空茫茫的一片灰,單日的時候人們建造世界,雙日的時候人們毀滅世界,反反複複,無休無止。每次幻想完我就寫歌寫詞,寫的時候我不屬于我自己,我是分裂的,急躁的,只能把自己交出去,我會忘記呼吸忘記一切,只能聽見大腦裏有一個聲音說:時烨,快點,快點寫。”
他頓了下,繼續道:“我以前還會幻想跟你做,在我的床上。會幻想我很年輕的時候就遇到你,幻想我們會說什麽。也會幻想……謝紅明天就會好,幻想沒有乳腺癌艾滋病糖尿病沒有這些他媽的病,幻想我們不會老不會死不會長皺紋,幻想世界和平,沒有三六九等,天下大同,幻想……幻想一切,幻想亂七八糟。”
“棒哦,理想世界。”盛夏說完又笑了下,“時烨老師,感覺你沒變過。你十九歲和二十九歲的時候彈吉他的樣子是一樣的,還有你說你的幻想的時候,很帥,有點想親你!”
時烨挑了下眉,還沒說話,又被拉下口罩塞了顆話梅。
盛夏說口渴,時烨就到便利店買了一瓶水,付完錢時烨問:“該我問了。你告訴我,在飛行士裏,你想要一個怎樣的未來?”
出來後時烨把水擰開喂他,盛夏就着時烨的手喝了一口水,眼睛盯着時烨骨節修長的手看,不知道想到什麽,他臉開始紅。
“我不知道。”盛夏搖搖頭,試圖把腦中的黃色廢料甩掉,“我說過了你是我的方向,我是看着你努力的,我不知道我該走向哪裏,什麽又是意義……但最近去看謝紅姐,每次見她,我都覺得自己被改變了一點。她生病了,還在給貧困縣的小學生寫信,寄CD,我有點羨慕她。你看看她,她就算生病,但每天還是很開心,覺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有意義,有價值。”
“而我呢?現在有很多人喜歡我,但我好像沒有從工作裏獲得與之匹配的愉悅感,時烨老師,你好像也差不多吧。所以我羨慕謝紅姐,我羨慕她自由,她不被自己限制。她走遍那些地方,似乎看到了世界真正的樣子。”
時烨沒有評價,順手把盛夏往邊上帶了帶,避過前面一只拖着主人飛奔而來的哈士奇。
“該你問了。”時烨看盛夏還在回頭看狗,把他的腦袋轉過來,“別看狗了,看路。”
“哦。”盛夏抿了抿嘴,“時烨老師,如果我明天得病了,病得好重,不能陪你了怎麽辦?”
時烨腳步頓了下。
他突然覺得悶,索性把口罩摘了,也無所謂有人認出來了。他把嘴裏話梅的核吐在紙巾上,仔細包好,丢進垃圾桶,喝水漱口。
走了幾步,面前的行人沒幾個看他們,大家都低頭看手機。
“你要是不在了,那我要好好生活。”時烨話說得很快,“幫你把你沒寫完的歌寫完,錄完,嗓子廢了也替你唱一次巡演。幫你照顧你媽媽,照顧你的那些手辦和玩偶。再學你一樣拿個本子記錄夢和備忘事件,每年燒一次給你看,告訴你我過得不錯。要是遇到別人了,像你也好,比你好也罷,我也寫在本子上告訴你,我還要對他好得不得了,再每天記錄我跟他的幸福生活,一點一滴都寫,燒了給你看,讓你在天上看到後悔死得那麽早。”
聽着聽着,盛夏臉黑了。
他沒往前走了,拉住時烨的衣服叫他:“時烨老師——”
時烨轉過臉看他。
天色暗了,面前的城市忽而變得慵懶起來。下班下課的人行色匆匆,臉上都有疲憊和各異心情。他們帶着耳機,眼睛盯着手機屏幕,把自己和周身的喧鬧隔開,走向自己的那個家。
只有他們在街上游蕩,漫無目的,無所事事,內心惶惶。
可好像他們和自己也沒有什麽區別,都很空。這街上的人誰又能回答什麽是意義和歸宿?沒有标準答案的。大家都只不過是在往前走,在不斷獲得和失去裏往前走,直到走不下去為止。
“一輩子太短了,我想做點什麽,跟你一起。”盛夏突然有些難過,“你也別去喜歡別人,不然我死了也要哭活過來。”
“看不出來你挺自私啊,你人都沒了還要我不要喜歡別人。”時烨眼皮一擡,“那你不要死,就沒那麽多事兒了。”
“我對你就是很自私。”盛夏低下頭,“你也應該對我這麽自私。”
聽完時烨沉默了一下。
他最後還是沒答這話,只壓着聲音說:
“該我問。我問你,你想在北京跟我虛度人生,還是……像謝紅一樣,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看看?”
這次他的語氣鄭重了很多。
“你去哪裏,做什麽,我都跟着你,這個以後就不必問了,回答都是一樣的。”
盛夏答完,又問,“該我問了。時烨老師,你可以不要在我的本子上寫別人嗎?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要。”
時烨拉着盛夏拐進了一個胡同裏,邊上都是散步的大爺。面前場景變得窄了些,看到的天也窄了很多。
“看你表現,我考慮下。”
時烨答得簡潔,說完立即發問,“該我問了。我想問……如果我想延續謝紅的理想,去做那種巡演,你願意跟我一起做嗎?
時烨說完,開始補充:“你可能會失去被大多數人看到的機會。我們會很窮,賺不了錢,會遇到很多困難,會被質疑,被人家說神經病。但如果不做,繼續目前的規劃,出專輯上節目,你紅了以後會有很多錢,能買好多全家桶和哈士奇,或許也能在三環買房。會有很多人喜歡你,聽你的歌做夢,你會失去這些東西。你想一下,你願意跟我一起做謝紅的夢嗎?”
盛夏在心裏重複了一次,做夢。
時烨看上去成熟冷冽,但每次這種時刻盛夏總會恍惚覺得,這人骨子都透着少年氣味,他總在這種時候熱烈又沖動,那麽迷人,像搖滾本身。
他不會老诶,盛夏心想。
“我願意。能跟你一起對我而言本來就是做夢,順便做個別人的夢也挺好的。”
時烨說:“你會很窮,我可能也會。”
“這幾年我也挺窮的,習慣了,我對物質倒是沒什麽追求。”盛夏語氣很不以為意,“實在不行……我開直播養你?反正都是活着啊,跟你在一起做事情我就覺得很開心了。”
“還不止很窮。”時烨語氣很是認真,“你不能去更大的舞臺了,會失去很多機會,真的不在乎?”
“幾萬人聽,幾百人聽,幾十人聽,我都是一樣唱,在舞臺上我又看不清下面的人,只看得清離我最近的你。”
盛夏說完,又道,“好了啦,你多問了問題,不能往下問了,該我了……時烨老師,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時烨沒回答,他停下腳步,說:“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真正紅了之後會有很多你沒辦法想象的利益在等你,你考慮清楚,不要因為……”
“你還沒回答就問我,犯規了。”盛夏打斷他,又問了一次,但居然換了問題的主語,“時烨老師,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他看着我,時烨心想,又這樣看着我。
時烨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吸進了對方看自己的目光裏——那裏深不見底,全是滾燙熾熱的東西,濃得像糖漿。
他點頭,說:“好。”
是,這一刻我們的确該接吻,天經地義。我問你再多,有再多顧慮,你也只會說,你可不可以吻我。
時烨抵着盛夏往牆上靠,身側是一輛停着的車。他把人整個攏在自己懷裏,往下壓去貼盛夏的臉,他們就在這個有些暗的角落接吻。
你願意?你願意把一切都交給我?我的失敗你也要,我的悲哀你也要,你怎麽這麽貪婪?
時烨動作其實不算溫柔,他抱盛夏的時候力氣總是很大,有時親吻還會控制不好力道把盛夏的嘴唇咬破。他混亂又暴躁,親吻的動作也同樣無序不體貼。
時烨心想,好像這一秒真的有一種靈魂共振的感覺。他們是真的有相互理解和體諒,有陪伴,有共鳴,有回應。
每次他感覺自己快壓不住心裏升起的一些施虐欲時,盛夏總會适時地做些別的動作扯回他的理智——比如來勾他的腿,揉他的耳朵,或者幹脆腰一塌往他身上撲,像是忘了他們還在外面,比他還要急,看上去亂七八糟,似乎在享受和沉溺他的失控。
大概吧,大概。我想要你這件事本身就是陰暗的。我是陰暗的,你說過,你說過我陰暗又蓬勃。我不是光,你才是光,我想吞沒你,把你弄髒,把你按倒地上,把你弄哭,聽你求我,聽你叫聽你喘。你應該跟我一樣亂七八糟,不要這麽無瑕明亮。
體溫變高,流汗了,想做別的。一想做別的,就沒空去想……要怎麽把盛夏的嘴咬下來,但是不讓他流血呢?時烨想過把對方撕碎,破壞他,再用力地捏他的臉,讓他只看着自己,這種念頭會讓時烨有一種自己在完整地擁有一個人的錯覺,這種錯覺無與倫比,你恨自己魔怔,但又忍不住想發瘋。
但盛夏會疼啊,他一睜眼看到那雙眼睛,就忘了自己想要破壞對方。
旁邊的後車燈忽而亮了。突然明亮,盛夏被閃得閉上了眼。
時烨把人放開,捂住盛夏的眼睛,緊緊地抱住了他,替他遮住了旁邊的光,和路過行人的目光。
确實。是你,你把我從一個破壞者變成建設者,我們一起追求意義,你不只是愛情,也是理想。
盛夏在他懷裏說:“剛剛太清醒了,我就想跟你接吻不清醒一下。”
“現在清醒嗎?”
盛夏搖頭,又點頭:“好像不清醒,又清醒,但我好像又了解了你一點。你有時候離我好遠,我覺得那個遠很安全,像是你幻想的時候,你生氣的時候……那個你跟我沒關系,很獨立自由,很帥,很吸引我。你現在離我近,你的心在跳,你很燙,你的情緒是深紅色。”
時烨聽完,問他:“你每次看着我的時候,就在想這些?”
盛夏跟他對視着,他們都很專注。
“也不是吧。現在我在想,紅色,死亡,疾病,理想,未來,媛媛,你的手,你的味道,”盛夏說得很慢,“很多。它們變成了一首歌。這些都會發生,都是未知,你也是。我覺得跟你一起迎接這些,很值得我大哭一場,我感覺你也一樣。”
時烨靜靜聽完盛夏慣常的不知所雲,釋然地笑了下。
“算了,你還是說我愛你吧。”
“嗯,我愛你。”
“再說一次。”
“你好幼稚哦。”盛夏笑了下,但還是答,“我愛你。”
“再說最後一次,謝謝。”
“我愛你。”盛夏說,“我再送你一次——我愛你。”
時烨看上去好像滿意了。
他又問:“我們一起做吧?”
盛夏笑了下:“做什麽啊?哪種做啊?”
時烨看他笑,感覺心情也明朗了起來。
他握住盛夏的手,說:“做夢,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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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