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21

chapter 21

“我不會糾纏你,小逍,你該開心才是。”

聽到這句話,韓逍有些恍惚。

糾纏?不會糾纏?開心?什麽意思?

哦,是的,他該開心才是。

實際上現在已經比他預想的結果要好太多,兩人的意向輕松地達成了一致,沒有争吵哭鬧,他沒有耗費絲毫情緒成本,甚至連攤牌都如此風平浪靜,他完全能做到全身而退。

但他卻感覺到了龐大的落寞将他包裹,密不透風,讓他整個人都發悶。

七歲那年,他第一次跟着祖母前往程家,沒過幾天就被突然告知,程家那個比他年長幾歲的姐姐成了他的未婚妻。

當時他雖年幼,但因生長環境的緣故,比同齡孩子早熟,很快就明白了這樣安排的用意。

——他極其反感甚至痛恨這樣的決定。

韓家比較新派,不太講究嫡庶長幼,大伯韓重森是已故的前任韓家祖母所出,而他的奶奶則是韓家祖父的續弦,因此現任韓家祖母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韓重林能夠掌權。

可惜與韓重森相比,韓重林資質平平,唯有寄希望于通過聯姻來加強實力,然而他年輕時還十分叛逆,不服母親管教,執意與當紅藝人許笙戀愛成婚,現在人到中年,愛情消散,又有所不甘,滿腹怨言。

所以,自打出生起,韓逍在家族眼中就不是一個“人”。

父母視他為自己失敗的人生抉擇,對他漠不關心。

祖母将他當做扳回一城的棋子,只要他活着就行。

因為母家沒背景,所以他從小就比韓淩矮一頭,被欺負了也沒人管。

好在他天性聰明,小小年紀就慢慢地在複雜的大家庭中摸索出了一條不讓自己吃虧的生存之道。

原以為不會有更荒唐的事發生,卻沒想到居然這麽早就要左右他的婚姻。

為什麽要讓這些人稱心如意?

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裏,他自是深知弱者沒有話語權,因此在羽翼豐滿之前只有順服。

然而這種不滿的情緒在他尚且沒有那麽圓滑時,還是表露了出來,比如婚約剛定下後的一兩年裏時不時對程姿遙冷嘲熱諷,說話帶刺兒。

在當時的他看來,程姿遙循規蹈矩,死板柔弱,完全就是家族的傀儡與束縛,是與他敵對的陣營。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漸漸地接納了這個人的存在,對她收起了鋒芒,甚至覺得她是這世上最令他感到安心的人。

他的每一句話,她都會認真傾聽,盡管她清楚這其中很多是瞎話,他知道的。

他的每一個訴求,她都會放在心上,盡管她明白這其中很多是胡鬧,他知道的。

當他被韓淩欺辱時,在場的大人無一人敢吭聲,但她卻馬上為他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盡管她其實很害怕韓淩,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這他也知道的。

世上所有人都可能傷害自己,但他堅定程姿遙不會。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最放心的人。

但理應止步于此才是。

他從未忘記過向前進,扔掉家族的一切枷鎖,當然也包括婚約。

而與程姿遙的相識相處,本就是婚約的一部分。

其實早在他們準備回國的時候,他就準備提出解除婚約,但奈何一直沒有說出口。

回國後,随着程姿遙獲獎,兩家愈發覺得時機成熟,訂婚應提上日程,開始催促籌辦。

眼看還有半年就要訂婚了,他不得不在這時提出。

他了解程姿遙的性格,知道她向來情緒穩定,從不會暴跳如雷或是歇斯底裏。

他預想過很多她可能出現的反應,甚至想好了如果她不同意或者糾纏的話他該如何應對,但唯獨沒想到她只是短暫怔愣了兩三秒,便一臉平靜地說:“好,依你。”

他向來喜歡聽她說“依你”,覺得她是這世上最縱容自己的人。

但這一次的“依你”,卻讓他感到了煩悶。

胸口完全沒有即将迎來自由的暢快,反而有種被關進牢籠的沉重。

實際上現在已經比他預想的結果好太多,兩人的意向輕松地達成了一致,沒有争吵哭鬧,他沒有耗費絲毫情緒成本,甚至連攤牌都如此風平浪靜,他完全能做到全身而退。

但他卻感覺到了龐大的落寞将他包裹,密不透風,讓他整個人都發悶。

當心情不好到極點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陰翳中,在懶得加以掩飾時,自然就會被身旁人所感知。

周雲廷慫了下韓逍的肩膀,端詳着他的神色問:“怎麽?對這兒不滿意?”

兩人正在為公司選址,看寫字樓。

韓逍說:“太大了,沒必要,以後還會搬。”

周雲廷無語:“上一個就小二十來平,你說太小了!哪有那麽完美的!”

韓逍只是冷酷地說:“下一個。”

“韓少,咱歇歇吧。”周雲廷回國後中文本土化不少,他跟在韓逍身後,“連續走了三四個地兒了,還沒挑到您滿意的,要不明天你回風城後我留下來再看看,今天先到這為止?”

韓逍看了他一眼:“是車在跑,又不是你人在跑,累什麽。”

周雲廷瞪大了眼睛:“照你這麽說,出差都不應該累,是飛機在累。”

“知道就好。”

周雲廷跟着他進了電梯間:“我發現了,你就是純粹心情不爽。”

韓逍面無表情,不置一詞。

周雲廷八卦道:“發生啥事了?你最近不該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和諾森的加盟協議簽下了,人才也挖到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

韓逍不理他。

周雲廷習慣了他的不理睬,徑自開始揣測:“難道是你家裏那邊有事?和遙姐解除婚約不順利?她不同意?”

韓逍皺眉:“你好吵。”

“看來就是了。”周雲廷一拍巴掌,“女人死纏爛打起來最吓人了,恐怕即使是遙遙姐這種淑女,也會因怨恨而變得面目全非,你要安撫好情緒,好聚好散。”

韓逍淡淡地說:“沒有,她答應了,很痛快。”

周雲廷呆了下:“啊?真的假的?”

韓逍又不說話了。

“不合理啊,根據我的觀察,姿遙姐對你肯定是有情的,而且一往情深!這樣的話怎麽可能這種反應?”周雲廷沉吟片刻,“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了。”

電梯門開,兩人往外走。

韓逍見他遲遲沒說話,回頭看了一眼:“什麽?”

周雲廷一臉凝重:“遙姐回國後移情別戀,心有所屬了。”

韓逍的腳步一滞。

周雲廷還在一旁自顧自地分析:“對,沒錯,遙姐肯定是變心了,不然不可能這麽爽快。據我征戰情場的經驗,女人變了心一般就很難回頭了。”

韓逍卻話鋒一轉問,突然和顏悅色地問:“上次讓你準備的方案初稿出來了嗎?”

周雲廷一愣:“啊?還沒有。”

韓逍微笑:“沒記錯的話,我說過明晚就要看初稿。”

周雲廷恨恨地罵了一句:“Shit!韓逍你簡直就是……slave driver!”

韓逍走在前面,笑容逐漸褪去。

變心?

他回憶才發現,程姿遙說喜歡他時,确實是用的過去式。

——“因為我以前喜歡你,我愛你。”

以前喜歡,那就是現在不喜歡了。

那現在喜歡誰?那個人配嗎?

韓逍忍不住皺眉。

據他了解,遙遙姐周圍實在沒有什麽夠格的人。

誠然,既然達成了接觸婚約的共識,那麽他不應以未婚夫的身份自居。

但他與遙遙姐共處十六年,同作為弟弟,他理應比程黎生更加親厚一些,情理上有資格為遙遙姐的擇偶把關。

嗯,作為主動退婚的一方,他也有責任保障遙遙姐之後的幸福,對方必須是個足夠優秀、可靠的人,要能照顧好遙遙姐。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得越清楚,心裏卻越不是滋味。

晚上他代韓重林赴一場酒會,這也是今天他能理所當然地離開風城的原因。

東道主是他面熟的一位叔叔,這幾年在商圈有些不走運,因此決定急流勇退,轉而投資經營國外酒莊,養精蓄銳。

今日便是一場試酒會,現場的酒水都是從海外酒莊運輸而來,東道主屬于韓家一類的新派,與傳統老派的程家交集甚淺,又原本是做實業的,瞧不上葉家,因而程、葉兩家并不在受邀之列。

夾在一群長輩之間,韓逍顯得十分乖巧。

他看着中年男人們互相吹捧,争相賣弄品酒知識,自己表現得俨然就是一個謙遜聆聽的晚輩,時不時還會謙虛開口,明知故問,适當地推動流程。

長輩們聊完經濟聊政治,聊完政治又聊經濟,彼此虛情假意地展望了一下退休後的向往生活,最後終于落到了酒莊的經營上。

有人對東道主建議:“我看你這個副業完全可以品牌化,在國內把産品做起來。”

其他人紛紛附和,東道主哈哈大笑:“要做産品的話還得請那些明星,我的酒面向的客戶可不是那些追星小孩。”

一群人又是各抒己見,最後又偏離話題,聊回了股票。

等人群稍微散去,韓逍這才開口:“孟叔叔,明星太世俗的話,不如試試模特?”

東道主反應了一下,笑眯眯地說:“二少是要給我推薦人吶?其實剛才人多,不好說,不怕你笑話,這些年我老婆疑心病很重,我可不敢請個美女。”

“不是美女,是男模特。”察覺到對方立即有些玩味的目光,韓逍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是我未婚妻的禦用模特,挺有潛力的一小孩。”

“哦……具體事宜我會交給下屬負責,待遇不會差的。既然二少開了這個口,那就給個名字?”

韓逍微笑:“好像叫白子慕吧。”

他才不是什麽惡人。

既然是遙遙姐寄予厚望的人,那他自然是要推一把。

助他資源越來越好,路走得越來越遠,工作越來越忙,遇到的貴人越來越多。

——忙到沒空再去騷擾遙遙姐,紅到不再需要攀附遙遙姐。

等到那時,遙遙姐就會看清,這個小模特根本不配她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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