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chapter24
chapter 24
程姿遙是八歲那年的五月被祖母接到了風城撫養的。
在那之前不久,程祖晧才在龍城新宅為程黎生所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滿月宴。
滿月宴當日,程家新宅賓客如雲,政商顯貴觥籌交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襁褓中的程小公子和新程夫人秦惜身上,對她這個失去母親和母家庇護的長女不甚在意。
在酒宴間隙,小姿遙以上洗手間為名,暫時離席,去到了程祖晧的書房,在企圖打開藏在書櫃後的保險箱時,被支開的保镖回來發現了,并且立即通知正在花園裏宴請賓客的程祖晧。
這件事發生得悄無聲息,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因此沒有任何來賓知曉,甚至可能連秦惜和後來的程黎生都不知道。
知道這件事的除了當時的那位保镖以外,就只有程祖皓和程老夫人。
一開始,小姿遙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是被抓了個現行有些緊張心虛。
程祖晧如高山一樣威立在女孩面前,在父親的陰影下,小姿遙低着頭嗫嚅着坦白:“舅舅說保險櫃裏有媽媽的東西,求我能幫他拿一下……”
事實确實如此。
自母親葬禮後就沒再聯系的趙恩行前幾日突然聯系她,說自己與程祖晧有些誤會,不便親自造訪,希望她能幫自己去程祖晧的保險箱拿一件母親的遺物。
那時候的程姿遙才剛喪母一年,心思十分單純,并不比同齡人成熟多少。
輕而易舉地,她就被親舅舅的各種謊話哄騙了。
然而女孩此時的坦白并沒有打動程祖晧。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着小姿遙,像是在看蝼蟻:“你們趙家人可真是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你也是夠蠢的。”
程老夫人撲到了他面前,将孫女的耳朵捂住:“你對一個孩子說什麽呢?終究是趙恩行一個人心術不正,小槿是被利用的!”
小程姿遙還是能聽到父親的聲音,聲聲似驚雷:“孩子?她做的事可不像一個孩子,誰知道趙恩禾死之前都教了她些什麽?她根本就是……”
“夠了!”程老夫人眼中隐隐有淚光,“你容不下她,那就讓她跟我回去!我來養她!”
于是,在滿月宴後沒幾天,祖母為她辦理了轉學和遷戶手續,将她帶回了風城。
——所以小韓逍說她是被趕出龍城的也不無道理,雖然他并不知情。
臨行前,祖母帶她到龍城墓園給趙恩禾掃了墓,程祖晧并沒有陪同。
在趙恩禾的墓前,程老夫人雙手合十抵着額頭,閉眼低頭了許久,不知道是在和趙恩禾的在天之靈說些什麽。
小姿遙也有樣學樣,保持着同樣的姿勢,在心中默念:媽媽,我要跟着奶奶去風城了,你放心,我會好好聽話的,以後再也不做錯事了。
在那之後,她沒有再和趙恩行聯系。
不知道是知道事情敗露逃跑了還是程家介入保護了,中間六七年趙恩行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也沒有再找過她。
久而久之,長大後的程姿遙都快忘了這個人物。
直到韓淩出事。
那是那次立冬捉迷藏之後三四個月的事了,風城剛入春,她還沒有開學,正在看書的時候收到了韓逍的短信,說自己又被韓淩欺負了,很狼狽,不想被更多人看到,讓她悄悄帶雙氧水和紗布過來。
看到消息,小姿遙慌了神,趕緊将一些外傷藥和用品裝進一個小包帶出門了。
雖然韓逍在賣慘時經常向她“求助”,但實際上到他真的被欺負時往往都會逞強不吭聲,就連他其實一直有被韓淩欺負這個事實也是程姿遙無意間發現的。
現在居然會給她發這樣消息,難道……難道是傷得很重?
小姿遙關心則亂,一時無暇思考更多可能性。
十五歲的少女一路疾走和奔跑切換,心驚膽戰,既怕引起大人們的懷疑,又怕自己慢了讓韓逍多受罪。
然而還沒等她在韓家老宅找到韓逍,就突然被人從身後捂住了口鼻。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被韓淩帶到了一座荒山裏。
是在一輛商務車裏,車裏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嘔的煙草味和汽油味。
剛剛成年的男生有幾分得意地告知她此時的處境,放肆地摸着她的身體,笑得猥瑣:“醒啦,小槿?醒着好,不會動的實在沒有意思……”
小姿遙想叫喊,卻發現自己因極度恐懼而發不出聲音。
韓淩一路從脖頸吻上她的耳朵,粗着氣息說:“想叫?這荒山野嶺的,你只有叫給我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姿遙絕望極了,無聲嘶吼着,爆發出超常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捶打蹬踹着餓狼般撲在自己身上的韓淩。
也不知道是哪一腳踹中了,韓淩終于松了手,而程姿遙憑着最後的理智打開門逃了出去。
這件事估計是韓淩精蟲上頭後獨自籌劃,沒有幫手,他高估了自己,也小瞧了程姿遙。
下了車後,四周無人,小姿遙漫無目的地跑着,跑了一會兒後雙腿失去了力氣,跌倒在地上。
憤怒、恐懼、絕望、迷茫……
迷藥的後勁還在,方才只不過是瀕死之力,爆發力強但也不過是昙花一現。
眼看天色漸漸暗下去,好似在預示着她再也盼不來光亮。
四周起了風,吹得女孩的頭發更加淩亂。
不行,她不能認命!
可她還有祖母,還有小逍,她不能放棄!
不一會兒,韓淩就追來了,小姿遙發瘋似的拿起地上的石頭就往他身上砸,抓起石下的沙就往他面前揚。但即使她的雙手都已被野石粗砂劃傷磨紅,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韓淩徹底被激怒,直接伸手惡狠狠地撕扯她的衣服。
掙紮之中,小姿遙摸到一個棱角尖銳的石頭,不假思索便傾注力氣将紮向對方的右腿。
皮開肉綻,韓淩吃痛得大聲叫起來,小姿遙趕忙将他從自己身前推開。
卻不知兩人一番拉扯纏鬥,竟已經滾到了一個山坡邊,她這一推力氣不大,但卻足以令本就右腿受傷的韓淩往後踉跄幾步,一個沒踩穩,倒栽摔下了坡。
韓淩帶着慘叫消失在少女的視線。
小姿遙呆坐在原地,雙手還保持着推的動作,其中一只手還沾了血跡,不知道是韓淩腿上的,還是她的手被石頭割傷的。
片刻後,她屈身猛地嘔吐了一陣,才緩緩反應過來,全身止不住地寒顫。
怎麽辦?
韓淩掉下去了?她做的?死了嗎?
她該怎麽辦!
誰來救救韓淩,誰來救救她!
——而就在這時,多年未見的趙恩行居然出現了。
他如天神降臨一般,告訴她韓淩的事情不用擔心,他會幫忙處理,畢竟他身為親舅舅不能坐視不理。
他為她處理了傷口,擦幹淨了臉上的泥濘,并開車将她送回了市區。
受驚過度的小姿遙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本能地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依賴着這個憑空出現的親人。
等她回到程家,頭腦清醒過來時,才發覺趙恩行身上的疑點頗多,可為時已晚。
第二天,她本想跟祖母坦白,卻在飯桌上聽蘭姨和祖母閑談,說聽說韓淩一個人開車出去玩,出了意外,摔斷了一條腿,因為是未成年駕駛,所以也沒讓警方調查。
韓淩沒死,而且沒把她的事說出來,估計也是自己做了虧心事心虛,不好意思說,所以只有自己忍了。
小姿遙就這樣錯過了開口的時機。
當天下午,小韓逍來找她,說自己昨天被孫葭臾拉去海邊玩,結果手機丢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偷了。
小姿遙愣了下,想起自己昨天就是因為韓逍的那條短信才出門的,看來小偷是誰顯而易見了。
但她卻不敢告訴小逍,只有溫聲安慰他:“沒事的,再買一個就好了。”
小韓逍一臉委屈:“可是裏面有好多我和遙遙姐的照片。”
程姿遙說:“沒事,我這裏也有備份,以後再拍就好了。”
小韓逍沒察覺到她的異常,還在趁機賣乖:“好吧,那我要和姐姐買一樣的!”
“好,依你。”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趙恩行這些年銷聲匿跡,實際上是在想利用趙家的基底東山再起,每年都會抽空回風城一兩趟,一回來就會跟蹤她,掌握她的情報。
當初趙恩行讓她去開保險櫃,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凡有點腦子的成年人都不會将這種大事寄希望于一個八歲小孩,實際上他就是想挑撥她和程祖晧的父女關系,讓她在程家孤立,這樣才方便之後拉攏她入夥。
這次他之所以會這麽“巧”地出現在那片荒山,正是因為他一路跟蹤着她,全程有行車記錄儀和錄像拍照。
就這樣,她淪為趙恩行的砧上魚肉。
有時候,趙恩行會試探她一下:“我看你幹脆別回去了,離開程家。你是我們趙家的孩子,應該跟我回去重振家業。”
“不了。”程姿遙每每都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趙恩行哼笑:“我就奇了怪了,你有什麽好留戀的?程老狗這樣對你,你該不會會覺得你那個奶奶是個好人吧?程家裏她最壞了,要不是她亂點鴛鴦譜,你媽能這麽早就死?都是被氣的!”
最開始程姿遙只會握緊拳頭沉默不語,但長大後,她也漸漸學會了反駁。
“舅舅,我媽是去得早,但不是在我一出生就走的,我多少知道內情。”程姿遙面無表情地說,“當初這門婚事不是趙家最先極力撮合嗎?趙家早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公為了挽救頹勢,想出了聯姻的辦法,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敗個精光,靠我媽苦心經營才保住了一口飯吃。”
趙恩行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地揭開過去的事,幹脆老臉不要,咬牙不認:“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麽?沒有趙家,你媽什麽都不是!”
程姿遙屬于那種溫柔一刀:“嗯,對,過去的事我确實沒親身經歷,但我卻親眼所見舅舅你的經營手段,要不是我出手及時,估計廠房都賠沒了。”
趙恩行臉色難看:“生意場上多風險,輸贏本來就是常事。”
程姿遙微微一笑,颔首:“是的,舅舅說得對。”
惹惱趙恩行對她來說不是好事,她也知道趙恩行不是真心想她離開程家,起碼現在還不到時候。
但她不會走的,不然奶奶會傷心的。
況且還有小逍呢。
除此之外,趙恩行還說過很多挑撥離間的話,不止一次地跟她說程祖母年輕時手腕毒辣,并非善人,現在養着她也不過是一種利益考量。
但那又如何?
程姿遙每次聽到類似言論都覺得好笑。
就像韓逍一樣,性格惡劣又如何,至少給了她光亮。
可是現在,她的兩束光都沒有了。
一個走向遠方,一個去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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