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離山

離山

時值七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夏蟬躲在樹中聒噪的叫着,吵得人心煩意亂。

沈家祖宅院前,站了兩排身穿深灰色中山裝、袖口繡有深色暗紋的男子,扣子系的嚴絲合縫,面上卻幹幹爽爽絲毫不覺得熱。

隊伍最前邊站着一個白發白須、仙風道骨的老者,此時正背着手,面色不善地看着排在衆人身後穿着月白色長袍,擡手不停擦汗的高挑青年。

這人不止穿着,言行舉止也跟其他人格格不入,惹的衆人紛紛往前移了半分。

“今天可是離山的日子,他居然還穿這身。”

“不然穿什麽,他又不是沈家內徒。”

“那也不能穿白色啊,你沒看到沈老爺子胡子都快氣歪了嗎?”

“可不是,沈老爺子最不喜歡別人跟他穿一樣顏色的衣服了。”

一群中山裝男竊竊私語,又紛紛投了幾個幸災樂禍的眼神過去。

沈老爺子耳力過人,聽到他們讨論的內容,臉色又沉了幾分,盯着白衣男子的眼神越發不善起來。

“亓修元,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老爺子身旁的中年男人冷聲質問。

沈老爺子有二子一女,大兒子沈定乾,二兒子沈定坤,小女兒沈定薇。說話的這位就是二師父,沈定坤。

“回二師父。”亓修元拱手,面帶微笑道,“自然記得,今天是大家離山的日子。”

沈定坤眉頭一皺,“既然記得為什麽不穿正裝。”

亓修元面露難色,“修元是外徒,穿不得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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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定坤眉頭皺的更緊了,瞥了眼站在第一排最前頭的青年,臉色不悅。被看的青年昂首挺胸,神色如常。

沈老爺子掃了眼,開口道:“行了,正事要緊。”

沈家老大,沈定乾,得到老爺子指示後站了出來。

“你們在山上修行了十年,也該出去闖蕩一番了,希望大家謹記沈氏族規,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切不可仗勢欺人、欺淩弱小。”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衆人異口同聲道。

亓修元站在最末端也跟着鞠躬。

三位師父在前頭侃侃而談,他熱得不行,悄悄給自己用了一張降溫符,身體被一股涼意包裹着,頓時覺得涼爽不少。

又過了半個小時,三位師父終于結束演講,讓人開啓山門,放衆人離山。

-

沈家內門弟子全部身着深灰色中山裝,外門弟子則比較随意,不過碰上大事也會偶爾破例一次。又因為內門弟子可以修習沈家高級術法,這就是意味着離天下第一捉妖師的目标更進一步,因此沈家內門弟子向來看不起外門弟子。

亓修元是外門弟子,但又跟一般的外門弟子有所不同,他是從內門弟子降為外門弟子的。

亓修元十五歲入山,測試根骨時,根骨極佳,沈家三兄妹鉚足了勁争搶了好幾日,最終決定三人一起教導這棵好苗子。

結果十天後的術法測試,他得了個倒數第一,差點沒把沈家三兄妹氣死。

剛開始,衆人以為他太過緊張導致發揮失常,可後來每次測試亓修元名次一直穩穩當當排在最末,沈家三兄妹咬着牙放棄了。

但又因為他對制作符篆的天賦極高,沈老爺子愛惜人才,雖把人降為外門弟子,卻破例準許他跟內門弟子一起學習繪制高級符篆,并自由出入藏書閣。

三位師父與大家修習術法也從不避諱着他。

随便你學,反正也學不會。

亓修元表示,其實也不是學不會,就是學起來見效慢而已,別人都學會控火了,他才勉強能召喚出一個小火苗來,這進度拍馬都趕不上其他人。

因為這,他沒少被那些內門弟子欺負,但因為他符篆使得出神入化,十年下來基本沒吃過多少虧。

亓修元一身白,混在十幾個中山裝的內門弟子之中,格外紮眼。

“喂,你去那邊。”一個穿着中山裝的內門弟子,沖他揚了揚下巴,“這邊是我們內門弟子走的路,那邊才是你們外門弟子該走的路。”

十幾個內門弟子分為三波,一波以這位剛開口的青年為首,一波站在一位沉默寡言的冷面男子身後,最後一波就是亓修元自己了。

被人圍住的青年是沈家最小最受寵的孫子,沈月明。

另外一位是沈家長孫沈月安,年歲雖長,但天賦不及沈月明,好在修習法術的時間比沈月明長久,否則沈家怕是要沒他什麽事兒了。

亓修元抱着胳膊斜靠在樹旁,姿态慵懶:“你們的路?那你叫它一聲,看它答不答應。”

打從進入沈家的第一天起,沈月明一個好臉色都沒給過他,他對沈月明也喜歡不起來,一個恃寵而驕、見天想着給他找麻煩的小少爺,他喜歡得起來才怪。

還有,今天早上大師父跟沈老爺子的眼神他瞧得清清楚楚,正裝被人攔下來的事,肯定跟沈月明脫不了幹系。

既然你非要跟我過不去,那我也沒必要給你留面子不是。

“亓修元,真不明白你有什麽好嚣張的,在沈家呆了這麽多年,除了畫符沒一樣拿得出手。”沈月明哼了一聲,嗤笑道,“下山後千萬別說自己是從沈家出來的,我們沈家可丢不起這個人。”

“這就不勞小少爺挂心了,我這個外門非記名弟子,離山後也算不得沈家人了。”亓修元說。

沈家外門弟子分為記名弟子跟非記名弟子,記名弟子還算沈家人,離山後可以跟着內門弟子回來,非記名弟子離山後沒有傳召不得再踏入沈家半步。

這是沈家歷來的規矩。

大多數非記名弟子離山後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回到沈家,在外人眼裏非記名弟子跟普通人沒多大區別,甚至有些地方并不承認他們是沈家弟子。

亓修元從內門弟子降為外門弟子後,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怎麽,名字直接被劃了出去,并沒有錄入記名弟子的冊子之中,只被收錄到了《沈家弟子薄》中而已。

說起這個,沈月明跟沈月安兄弟兩也頗為不解,亓修元法術雖然差勁,但他符篆畫的可以說是沈家最出色的一個,如果不限制手段,怕是跟幾位師父也能勉強過上幾招。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亓修元的确出色,這樣的人無緣親傳弟子就算了,連內門弟子的名分都被剝奪了。

沈月明可不相信沈老爺子是真的忘了記名一事,身為一名外門非記名弟子,是沒有修煉沈家法術的資格的,可亓修元不但可以修習,就連高級符篆都能畫,藏書閣也能進,甚至有些他不能進的地方,都可以自由出入。

跟亓修元比起來,他這個親孫孫反倒更像個外徒,這讓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喲,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你連記名弟子都不是了。”沈月明嘴角一揚,開口諷刺到。

“在下只是個小人物,就不勞沈小少爺記挂了。”亓修元鎮定自若道。

沈月明見他一派雲淡風輕、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臉色更黑了:“我到要看看,離了沈家你能混出個什麽名堂來。”

說完大手一揮,帶着一群“黑烏鴉”扭頭就走。

沈月安沖亓修元拱了下手,緊随其後。

沈月明性子直,喜怒哀樂全表現在臉上,說好聽點他是不屑與人虛與委蛇,難聽點就是蠢,哪天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

沈月安則跟他完全相反,懂得隐藏鋒芒,當忍則忍。

亓修元搖頭,心道沈月明若是跟沈月安對上,怕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亓師兄,一起走嗎?”有外門弟子問。

沈家外門弟子多如牛毛,非記名弟子更是數不勝數,跟亓修元搭腔的少年與他一樣,也是個非記名弟子,但亓修元一直跟在三位師父身邊修行,地位自然不是一般外門弟子比得上的。

“你們先走,我等會兒。”他笑着說。

少年名叫程若非,模樣白白淨淨,性子咋咋呼呼,見他捧着手機似乎是在逛論壇,很是自來熟的湊了過去。

“亓師兄,你也在捉妖論壇上領任務了?你領的是幾顆星啊?師兄這麽厲害,肯定領的三星以上的任務吧?”少年嘆了口氣,自顧自的說,“不虧是師兄,我領的最低級別的任務,還是跟幾個朋友一起的,若只靠我自己肯定解決不了。”

“程若非,你扒着別人也沒用,整個沈家誰不知道,某些人雖然一直跟着內門弟子修煉,真要論起來實力恐怕還不及我們這些外門弟子呢。”

外門弟子人數衆多,拉幫結派、恃強淩弱的現象更加嚴重。

開口說話的叫鄭秦州,身後跟着十來個人,個個抱着胸歪着頭,“不屑”兩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程若非白眼一翻,笑眯眯道:“你這麽厲害,接的一定也是三星以上的任務吧?”

見鄭秦州臉色一僵,他一臉求知欲的追問道:“到底幾星啊?說出來讓我羨慕一下呗。”

“跟你無關!”鄭秦州狠狠瞪了他一眼,領着一夥人灰溜溜走了。

程若非昂着腦袋,得意洋洋。

亓師兄可是我偶像,敢不尊重我偶像,我怼不死你!

難得有人替自己說話,亓修元心情不錯,從懷裏掏出幾張召雷符遞了過去。

“拿着吧,說不定哪天能用的上。”

程若非眼睛一亮,跟在他身後幾個少年同樣是一臉激動。

這可是亓師兄畫的符,千金難求,想買都買不到呢!

“謝謝亓師兄!”幾個人大聲說道。

“不必客氣,都是同門。”亓修元笑着說。

跟幾個小鬼分開後,他上論壇挑了個級別不是很高,但獎勵頗豐的任務。

因為他實在太窮了,郭叔每月給他打的生活費,跟暗地裏賣符篆的錢,都被他用來買畫高級符篆的材料了。

亓修元摸摸口袋,深深嘆了口氣,摸着下巴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該找個既穩定又來錢快的賺錢營生。

蹲樹底下思考半天,更郁悶了,因為除了畫符他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片刻後,他瞅瞅身上的月白色長袍,無奈嘆了口氣:“哎,看來只能給人算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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