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深海水母
第42章 “深海水母。”
陸淮骞的手臂還挂在程铄的左肩,似笑非笑,吊兒郎當的模樣,自然下垂的手指在半空中随意地晃,灰藍色的頭發随着程铄小幅度的動作,來回蹭過他的下巴。
心頭微癢,陸淮骞不由得上手碰了一碰,手感不錯,于是又摸了兩把,竟然沒有被排斥,沒忍住再揉了三下——
“不要摸我的頭發。”程铄忍無可忍一把将他推開了,後退至社交距離。
懷裏驀然一空,陸淮骞只好慢悠悠地把手收了回去,唇邊是無可奈何的笑意,“很讨厭被別人摸頭發嗎?”
程铄皺了下眉,“被摸頭的時候,我會覺得,我被當成小孩對待了。”
“但我認為,這是你的偏見,肢體動作是表達喜愛的一種方式,沒有人規定摸頭僅限于長輩對小輩,如果你覺得不爽的話,我可以讓你摸回去。”
陸淮骞頓了頓,“不過,我現在是站立的姿勢,對你來說,會不會有些吃力啊,需不需要我蹲下來——”
“陸淮骞!”程铄蹙眉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裏暗含幾分殺意。
陸淮骞聞言哈哈大笑,心想,好吧,不小心又把小野貓給惹毛了,他開始熟練地道歉,“對不起,沒忍住開了個玩笑,但是請放心,我已經記住了,你不喜歡被揉頭發。”
程铄輕嗤一聲,“希望你的記憶能比金魚稍微好一些。”
陸淮骞笑道:“謝謝你的認可,我會努力的。”
程铄眯起雙眸,瞥了陸淮骞一眼,那眼神算不上是嫌棄,而是明目張膽的不信。
對面見狀卻笑得更燦爛了,仿佛不皮這一下就渾身難受,程铄無奈地扯了一下嘴角,眼底的嫌棄之意愈發明顯,卻慢慢地,跟着對方彎起了眼尾,他想他可能中了名為陸淮骞的病毒。
心跳也許是在這個瞬間失控的,情緒也是,就像他前一秒分明還在笑,這一刻卻不自覺地樂極生悲,很讨厭失控的感覺,但他又無力改變。
程铄忽然想到了什麽,習慣性地垂眸,将指尖收攏至掌心,微微用力,指甲陷入皮肉裏,“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之前的問題,陸淮骞。”
“是什麽問題,”陸淮骞仍然笑着,“我有些忘了,哎呀,我果然是金魚的記憶,還望程铄同學能不厭我煩,再複述一遍?”
是真的忘了還是不想回答?
程铄仰頭看了一眼,依舊看不穿陸淮骞的笑容,他又低下頭去,攥緊了指尖,像在和自己較勁。
漫長的靜默,他抿了抿唇,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他的聲音含糊在喉嚨裏,“趙哥告訴我,你已經有喜歡的人,那你為什麽今晚還要去相親?”
陸淮骞先是啧了聲,“趙銘這個大嘴巴,真不可信任。”
趕在對方發作的前一秒,他給出了解釋,“我是替我弟去相親的,只是走個過場罷了,因為和我弟相親的都是女生,但我喜歡男生,完全沒可能啊。”
程铄訝然,“相親還能替?”
陸淮骞搖頭感慨道:“這不能也得能啊,我畢竟答應了我弟,相應的,他也答應了我提出的條件。”
程铄哦了一聲,又問:“什麽條件?”
“你猜不到嗎?”
“你和你弟之間的利益交換,我怎麽可能猜得到——”
“土地使用權。”
程铄猛地怔住。
“我弟,長的又帥又有錢,總是不缺想和他相親的人,都說成家立業,業是已經立了,我爸媽現在整天催着他成家,他又比較孝順,對爸媽的要求,那幾乎是百依百順,我爸媽給他安排相親,他自己不想去,又不拒絕,就拜托我幫他去喽。”
程铄仰起腦袋,呆呆地看向陸淮骞。
“為了讓他轉讓土地使用權,我只好暫時性地出賣我的時間,我的人格自由,他讓我幫他相親十次,”陸淮骞算了一下,“現在還剩六次,我想着早點跑完,早點結束,所以這個月去的很勤。”
對方的說辭正好和趙銘口中四次對上了,程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他想了想,又問:“按理說,你比你弟的歲數大,你不應該才是被父母催婚催得更厲害的那個人嗎——等等,你是單身吧?”
“是啊,”陸淮骞得意道,“但我爸媽管不了我。”
“我自己不想去相親,他們難不成還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去嗎?”
陸淮骞挑了下眉,笑得欠揍,“他們也就只能拿捏住我弟了。”
程铄聞言莫名發笑,跟着附和,“我爸媽也管不了我。”
不過他屬于另一種層面的管不了,更确切的來說,應該是從來沒被管過。
“我和你說的所有事情,你都要保密,尤其不要和趙銘說,不然你今天告訴趙銘,明天整個酒吧的人都會知道我替人相親,這簡直有損我的威嚴,我這個老板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程铄:“明白。”
他咬了下唇瓣,還想再說些什麽,耳邊響起手機來電鈴聲。
陸淮骞只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臉上霎時浮現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五官有些扭曲,“我現在看到陸淮軒打來的電話,我就害怕。”
他抱怨完這一句,轉身向角落走去。
程铄在背後偷着樂,還沒笑幾下呢,視線裏的人陡然轉過身,朝他做個幾個口型——
好啊,你又在幸災樂禍。
程铄抖着肩,笑得更厲害了,也回了對方一句——
你能把我怎樣?
他坐在吧臺後,靜靜地等待,陸淮骞的電話打了挺久,好不容易等到通話結束,等到陸淮骞朝他走來,也只是從吧臺旁路過,和他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先去換調酒師的工作服。
比陸淮骞先回到吧臺的是趙銘,他剛剛擅離職守是因為拉肚子,見陸淮骞相親歸來,随口問候幾聲、調侃幾句,和往常一樣,努力嗆到對方心裏不舒服,并以此為樂,雖然每次都贏不過陸淮骞。
程铄在旁邊默默地聽,有時跟着輕輕一笑,人多的時候,他很少會有插話的欲望,總是選擇做傾聽者的角色。
笑着笑着,偶爾也會閃過一些念頭,比如,他好像有什麽問題忘記問了,然後他會不動聲色地将念頭打壓下去,畢竟現在的氛圍,已經不适合問了,關于陸淮骞喜歡的人。
因為沖動需要得天獨厚的條件,還記得很早之前,他和陸淮骞說。
客人是在九點半的時候漸漸少起來的。
這個點,離程铄下班也只剩三十分鐘,他送完某位客人的雞尾酒後,回到吧臺,被陸淮骞喊住了,“程铄,你想不想喝雞尾酒,我請你一杯?”
忽如其來的,上文不接下文的一句話,但問的人是陸淮骞,所以也沒有那麽突兀,程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為什麽突然想起來請我喝酒?”
陸淮骞揚了揚眉梢,“回答問題應該有先來後到吧,我覺得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但我比較擔心,我酒量并不算好,如果喝完雞尾酒,再騎電瓶車回去,我怕我會醉倒在路上。”
“嗯,有道理,是我考慮不周。”陸淮骞沉默片刻,“如果真喝醉了,我可以送你回家,或者,你在酒吧二樓睡一晚上,如果你信任我的話,而且我記得,今天是星期五,你明天一天沒課。”
程铄的眸色微滞,調侃一句,“你的記性怎麽時好時壞?”
陸淮骞裝傻,“我也不知道。”
“那如果,我拒絕了,我還會知道你的答案嗎?”
“我覺得難說,畢竟你要體諒一個被拒絕的人的心情,說不定也會難過一陣子吧,難過的時候,我總是不太想說話。”
程铄斜觑一眼,“有這麽誇張嗎?”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陸淮骞滿臉無辜,“我一直都這麽誇張。”
短暫的安靜後。
“我答應你了。”程铄垂眸,“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嗎?”
默了幾秒,他擰了下眉毛,“不要和我說你又忘了是什麽問題。”
“沒忘沒忘,我這次吸取教訓了,”陸淮骞微微一笑,“但首先,你需要見證這杯雞尾酒的誕生,也就三分鐘,希望你能賞個臉。”
“你剛剛可沒說這麽多條件。”
“所以我現在補上了。”
“好吧。”
陸淮骞轉身,從酒櫃上拿出酒瓶,量酒器,酒杯等等。
酒瓶上全是英文,程铄看不太懂,遂放棄。
量酒器是銀色金屬雙頭,形狀像是時間沙漏。
至于酒杯。
程铄隔空用手掌比劃一下,握上去,應該正好能把酒杯整個包住,“好迷你的酒杯。”
“這叫一口杯,英文名shot,就是要一口氣喝完。”
“感覺裝不了多少酒,感覺我喝完可能不會醉?”
“那可不一定。”
只見陸淮骞往酒杯裏倒入藍色液體,液體正好将杯底半球形狀填滿,深色的、高純度、高飽和度的藍,卻也晶瑩剔透,像一顆未經打磨的海藍色寶石,“這是藍柑汁,你覺得這像不像深海的顏色?”
程铄答道:“我覺得這像高濃度硫酸銅溶液的顏色。”
陸淮骞不由失笑,“你是浪漫過敏嗎?”
程铄答得一本正經,“是的,而且是重度患者。”
陸淮骞聞言笑了聲,他又往酒杯中加入無色透明的酒液,酒液和藍柑汁并沒有相容,而是很清楚的分層,加到距離杯口兩厘米時,他換成了淺藍色酒液。
酒杯最終形成由淺藍,到無色,再到深藍的漸變。
他拿起滴管,“給你變個魔術,千萬千萬不要眨眼。”
話音剛落,一滴乳白色的奶酒墜入藍色酒液之中,重力将它牽扯至無色透明層,奶酒懸浮在半空,先是延展成半球的形狀,液體因為擴散變得更加透明,被環境映出淺藍,再有許多條淺藍游絲緩慢地下墜,落在深藍與無色的分界。
程铄睜大了眼睛,“好像……水母。”
陸淮骞笑着,未發一言,他往酒杯中心滴了第二滴奶酒,于是酒杯中的水母因為下墜液體的重力搖曳了一下,仿佛它真的在深海裏浮游。
“好看嗎?”陸淮骞問。
“好神奇。”
程铄湊近了一些,盯着杯子裏趨于靜止的水母,看它懸在無色透明層的身體,淺藍色的觸須,如夢似幻。
“我有點舍不得喝了。”思忖幾秒後,程铄說,“滴入乳白色液體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就像是被囚禁的浮游生物,在沖破滴管封印後,重回大海,它壓縮的身體終于得以施展,變得無拘無束。”
陸淮骞笑了,笑意漸漸地漫上他的眉眼、唇邊,“我猜到你可能會喜歡,看來我運氣還不錯。”
“這杯雞尾酒的名字叫,深海水母。”
“我對水母的印象是,一種漂亮且有韌性的浮游生物,觸須帶刺,卻內裏柔軟,最重要的是,在深海裏,它很自由。”
也和你很像,他省去了這半句話,只在心裏說。
陸淮骞凝望着程铄,笑意慢慢變得深邃,“在我們不太熟的時候,如果我主動送你一杯雞尾酒,我覺得,可能會被你誤解為,我居心叵測,我在酒水你給你下了藥,你大概率會拒絕我,或者表面上接受,背地裏拒絕我。”
“但其實,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親手給你調一杯深海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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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