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47章

鳳族的事情兜兜轉轉,糾纏了十年,終于塵埃落定。

戚桐離開禁閉室的時候,是季知庭帶着其餘青羽峰的弟子前來接他的。

個月的時間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戚桐被關在密室裏不肯與任何人說話,整個人沉默得吓人,每天只對着空空的牆壁發呆,或許在思考着什麽,或許其實什麽也不敢去思考。

而與之相比,季知庭則要忙碌許多,他在這個月裏先後與蒼山掌門等聊過多次,之後又自己主動站出來,在其他門派間門斡旋,在奔波了許久之後,才總算是敲定了對鳳族人的最終處理結果。

在這之後,執行這項處理也一直是他在去做,他一路沉默寡言地将所有的事情處理妥當,最終将其呈到衆人眼前,沒有與任何人多說過一句其他事情,仿佛是想要用忙碌讓自己暫時忘記那些煩擾。

一個是沉默的被關在禁閉室裏,一個是勞累地在四處奔波,所以在這場風波結束之後,在禁閉室門口再度相見的兩人,誰的臉色都異常的憔悴。

兩個臉色蒼白的人站在這裏互相對視,結果沒有人開口說出分別月來的第一句話。

最終還是站在旁邊的齊慧月有些看不下去,主動開了口緩和氣氛:“那個,你們兩個好不容易見面了,就被再杵在這裏了,快回去吧,什麽事不能解決的呢。”

齊慧月故意做出大大咧咧的模樣,推搡着把這兩個人給送到了他們的屋子裏。

那時候在所有人看來,這場劫難都不會對兩人的關系造成任何影響,因為不管是戚桐還是季知庭,他們都是相當理智的人,這蒼山要說誰這些年做過的善事最多,誰最正直事理分明,大概所有弟子都會指出是季知庭和戚桐。因為他們的名氣太大,也因為他們的确是所有人公認的蒼山棟梁。

更讓大家放心的,是季知庭和戚桐之間門的關系從最初起,就始終沒有過半點裂縫,他們兩人仿佛從一開始就是天作之合,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有人發現他們起過争執,也從未有人見他們的感情減少過半分。

這樣的兩個人,曾經被齊慧月戲說,他們這輩子大概都是分不開的,就算是有他們腳下的地面裂成了千百塊碎片,這兩個人肯定也站在同一塊碎片上面。

所以在

鳳族的事情結束之後,大家也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們頂多只會沉默一段時間門,接着便邁過這道坎。

季知庭和戚桐也是這麽以為的。

事實上也的确沒有人想要再繼續糾纏這件事情。

季知庭和戚桐從禁閉室那處回來之後,兩人一路上都沒有出聲,直到他們回到房間門裏,季知庭無聲地關上了房門,戚桐則靜靜地看着他,等到他将門合上回過身後,戚桐才垂着眼眸輕聲說道:“抱歉。”

說過這話之後,還沒有等季知庭再回應,戚桐已經上前輕輕擁抱住了季知庭。

戚桐的手緊緊地扣着季知庭的後背,臉頰輕輕埋在季知庭的肩頭,額頭抵着他的頸窩,聲音沉悶地對季知庭道了歉:“這段日子我過得渾渾噩噩,很多事情沒能夠理清楚思緒,抱歉害你自責了這麽久,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錯,是我的處置有欠妥當。”

季知庭無聲地看着戚桐,他沒能夠說出安慰的話語,因為他明白此時這些安慰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已經無用。

兩人就這樣在房間門裏靜靜地待了很久,直到天色徹底昏暗下來。

接着日子照舊。

可又有許多的東西變得完全不同了。

最初兩人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半年過去之後,戚桐終于從低落中走出,能夠如常般行事,也終于慢慢可以離開蒼山,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的生活,鳳族所有的事情發生之前那樣的生活,兩人雲游四海到處游歷,一同幫助路上遇到過的人們,斬除途中作惡的妖邪。

當然他們也時常接到從蒼山或者其他門派傳來的訊息,他們會順道幫忙處理門派中的事務,幫許多同門弟子解決危機,幫外門同盟處理惡人。

原本一切如往常一般,沒有任何需要擔憂的地方。

而真正發現問題,是在鳳族事件的兩年之後,某日兩人在旅途中遇上了一只作惡的狐妖。

狐妖作惡,是因為它在過去曾經被一名農夫所救,它多年來始終将農夫的恩情記在心上,于是時常上門報恩,替他們打獵野獸放到農夫家門之前。

可多年過去,農夫已然年邁去世,狐妖便了結了這段緣分,打算就此離開村落。

但農夫

之子早已經習慣了狐妖的饋贈,見狐妖不肯再替自己打獵,他心中惡念升起,便趁着狐妖不備,将它給迷倒打成了重傷。

狐妖因此憤怒不已,未曾料到自己報恩數十年,竟會得到這樣的結果,于是它憤然出手打死了這農夫之子。

在這之後,他又将作為同夥的農夫全家一同燒死在房屋之中。

同村的人們見狀認為妖狐進村為非作歹,連忙找來壯丁們要降住妖邪,狐妖殺到紅了眼,兇性暴露頓時要屠盡全村,将這群家夥殺光一個不留。

季知庭和戚桐就是在狐妖動手之際,來到了這座村莊。

進村見到此地生靈塗炭的景象,兩人立即擒住狐妖,打算将其處置。

而在處置之前,他們聽到了從妖狐口中所說的這個報恩的故事。

聽過之後,季知庭雖心中唏噓,但卻并沒有要改變主意放過狐妖的意思,在他看來狐妖雖初衷是為了報仇,但他在殺了農夫之子後,卻沒有立即收手,轉而将怒火發洩到了農夫家人們,還有沖過來的鄉民們身上,這就是它身為妖邪沒能夠控制自己犯下的大錯。

殺人償命,更何況是如此多條人命,季知庭不覺得自己有讓這妖怪留下來的理由。

可當季知庭就要這樣處置狐妖的時候,戚桐卻阻止了他的行為。

戚桐認為狐妖罪不至死,它雖然殺害了無辜之人,但它從前本未想過害人,它只是一次次的被逼到了不得不反抗的境地之中,他本是為了報恩,卻被農夫之子以恩情裹挾,最後被其所傷。而它因此出手複仇,卻被村民不分青紅皂白指責,它若不曾反抗,它也只會被其他村民給亂棍打死。

戚桐認為可以讓狐妖活下來,它本心不壞,不過是憤怒之下的一時沖動,将來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進行償還。

兩個人的主張,因為此事頭一次産生了分歧。

季知庭認為斬妖除魔并未有錯,戚桐則認為妖邪同樣需要理解。

這場争執并未太過激烈,兩個人也始終冷靜地講述着自己所認為的正确,然而事實是誰都沒能夠說服對方,他們就此僵持下來,直到蒼山青羽峰主聞訊趕來,将這只狐妖帶回了蒼山由掌門處置。

此事之後,季知庭自然沒再因為這點事情與戚桐吵架

,兩人的處理都相當成熟,很快便将此事抛在了腦後。

可是這樣的分歧總不是沒有來頭的,當一次裂痕産生,許多原本看不見的東西,便因此慢慢地浮上了水面,最終露出水面之下的萬丈冰山。

接下來的十來年,季知庭和戚桐争執的次數變得更多了起來。

季知庭的道心是斬妖除魔,這是他從入門起便始終未曾改變過的事情,他從踏上山門第一天,就是這樣說給蒼山掌門聽的,他自信地說将來自己要除盡天下所有妖邪,令世間門從此不受妖邪侵擾。

而戚桐則與之截然不同,戚桐從以前起便性情溫和,他素來更願意去理解妖邪的心思,試圖與之溝通,想要改變人與妖邪之間門的争執。

原本戚桐本沒有那樣強的執念,但在鳳族的事情發生之後,戚桐的執念變得更強,也更加難以輕易對妖邪出手,他在盯着妖邪的時候,目光總會不自覺地恍惚起來,仿佛透過那些被擒住的妖邪,見到了曾經被正道包圍的鳳族人們的身影。

季知庭和戚桐的分歧,原本只是道小小的裂縫,但随着時間門漸漸過去,這道縫隙變得越來越大,等到兩人再反應過來之時,那似乎已經成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最終,在某次季知庭出手斬下了某只戚桐極力保護的妖邪時,戚桐終于出離了憤怒。

戚桐蒼白着臉,幾乎是眼圈發紅地看向季知庭,然後聲音沙啞地喊了出來:“又是這樣!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你為什麽不能先聽我說清楚,再去想是否該這樣做,就像是那次對鳳族出手一樣!你永遠只知道殺人!只知道破壞一切!”

他痛苦地喊出了這句話,而在聽到這話的瞬間門,季知庭的目光瞬間門失去了色澤。

他沉默地看向戚桐,那瞬間門才明白過來,這件事情看似已經過去。

但或許永遠都不可能變成過去。

季知庭沒有辦法同戚桐繼續争辯下去,當戚桐終于将這句話說出來的瞬間門,季知庭就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了堅持的立場。

他松開了手中的劍,沒有再将其拿起來。

他們持續了這麽多年的争執,終于在這瞬間門畫下了句號。

季知庭曾經因為斬妖除魔的主張,自行建立了名為琉光殿的組織,在這之後,他主動将琉光殿給解散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再對妖邪出手了。

當他面對妖邪,他抽出留影劍,總會在看到妖邪雙目的時候,忍不住回憶起戚桐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

“你為什麽不能先聽我說清楚,再去想是否該這樣做。”

“就像是那次對鳳族出手一樣!你永遠只知道殺人!只知道破壞一切!”

“……”

每當想到這句話,季知庭便會想起戚桐說話時的目光。

想起多年之前,當他刺穿鳳族族長胸口時,戚桐眼睛裏絕望的神色。

他不想再一次次的傷害戚桐,不想再讓這一切無休止的繼續下去。

如果真的需要一方退讓,季知庭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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