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季知庭和戚桐的這場争端,最終以季知庭的退讓而結束。
但事實上戚桐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也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在從憤怒中清醒之後,很快向季知庭道了歉。
季知庭解散琉光殿,戚桐并沒有因此而覺得高興,他阻止了季知庭的行為,但最終堅持解散琉光殿的卻是季知庭。
在這之後,季知庭徹底安靜了下來,他不會再主動對戚桐提出自己的想法,不會再幹擾戚桐所做的任何決定,在大多數的時間裏,他甚至不會再輕易離開蒼山,而是将更多的時間放在蒼山內部的事務上面。
正好那段時間季知庭的師父,原本的問淵峰峰主退隐下來打算雲游四海,季知庭便因此被推上了峰主的位置,開始忙碌于管教新弟子。
這段時間季知庭和戚桐仍然關系親密,至少在所有人看來是這樣的,雖然戚桐總是在外奔波,經常許久才能夠回蒼山一趟,但只要他回來,他便會立即來找季知庭,兩個人大多時候都待在一起。
過了那段意見不合總針鋒相對的日子,當季知庭主動退讓之後,他們之間似乎又恢複了往日般親密無間。
只不過兩人之間有一樣東西成了禁忌,關于如何面對妖邪,關于每次遇上問題後的處置方式,他們總會默契地不再在對方的面前提起。
這件事成了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區,誰都不希望那樣的争執再次重來。
即便兩人之間的平靜是虛假的,但這樣的虛假也持續了足足數十年的時間,而這一切被徹底拆穿,是在某次蒼山面對妖邪襲擊的時候。
這次變故發生,正是戚桐率領青羽峰弟子離開蒼山,前往其他門派對抗妖獸群的時候。
誰也沒有想到,戚桐等人的離開竟然是妖邪們早就算計好的事情,他們更想不到,這群妖獸竟然在暗中已經生成了如此的規模,竟然敢于自己主動殺上蒼山,對抗整個修真界根基最穩的蒼山。
蒼山有着數千年的門派根基,門派中高手無數,即便戚桐不在,門中除了掌門,也還有公認與戚桐實力相當,可說是蒼山棟梁的季知庭鎮守。
對于季知庭的實力,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懷疑,所以即便這群妖邪真的攻上了蒼山,弟子們也沒有
過多的擔憂。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季知庭的确在危急時刻站出來了,他也的确擋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甚至輕易地便戰勝了妖邪,将其擊倒重傷,可當他擡起手中的劍,試圖将這群威脅蒼山安危的妖邪徹底揚成灰燼的時候,他手中的留影劍卻突然頓了下來。
他雙手顫抖,卻不知道為什麽,劍鋒就停在妖物的面前,卻始終無法再前進半寸。
在這種緊急關頭,根本容不得半點猶豫,季知庭的猶豫,給了妖物可乘之機。
還沒有等季知庭冷靜下來再度出手,那為首的妖物就抓住機會,撲向季知庭,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足可見骨的傷口。
季知庭身受重傷,再對付這群妖邪,便開始吃力了起來。
而且即便他竭力掩飾,不管是蒼山弟子們還是妖邪們,卻都已經看了出來,如今的季知庭根本只是個空架子,不管他的修為有多高,實力有多麽強,他無法真正對妖邪出手,無法将其擊斃,他就沒辦法造成真正的威脅。
因為季知庭的受傷和力不從心,這次蒼山損失慘重,有近三成的弟子重傷甚至死亡,而整個蒼山在這襲擊之下,也被破壞了無數建築,元氣大傷。
當戚桐帶領着弟子們趕回來援助的時候,戰鬥已經結束了。
戚桐在問淵峰破損的主殿前找到了季知庭,他試圖上前安慰,但季知庭這次卻沒有再如往常那般用包容溫和的目光面對戚桐的到來。
季知庭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季知庭明白自己為何在最關鍵的時刻,卻出不了那一劍,因為他的道心是斬妖除魔,從他答應向戚桐妥協開始,他的道心便破碎了。
無法保持本心,便必須要承擔道心破碎的後果。
季知庭知道一切怪不得戚桐,但他卻沒有辦法再面對戚桐,他所能夠做的選擇,便只有抽身離去。
離開蒼山之後,他先是去了星岐府,在那裏和龍蔭喝了三天的酒,接着他又到了蝕日淵,找到了好友謝隽行,與他下了幾天的棋。
謝隽行是季知庭還是乞丐時便認識的朋友,那時候兩人同是城中的孤兒乞丐,曾經共同患難,也互相幫助過對方,到後來兩人各自拜入了修行界的師門,不過季知庭進了蒼
山,謝隽行進了蝕日淵。蝕日淵是個沒落的小派,不若蒼山這般風光,也沒幾個人知道,季知庭也是在某次陰差陽錯的任務過程中,才與謝隽行重逢,知道了他在這個地方。
而季知庭之所以躲到蝕日淵裏,也是因為這裏足夠安靜,不會有人能夠找到他。
季知庭在蝕日淵待了足足半年才離開,在他離開的那日,謝隽行不舍地與他道別,并說是無論何時,若季知庭覺得累了,蝕日淵随時都歡迎他再來。
季知庭答應了下來,但後來他食言了,直到他這一世魂飛魄散,他也沒再踏足過蝕日淵。
接下來的日子裏,季知庭開始遵循本心行事,再度接手琉光殿,真正執行起斬妖除魔的行動。
期間戚桐來找過季知庭許多次,季知庭皆不願與之見面。
兩人在修真界的行動有過針鋒相對的時候,也有目的相同的時候,琉光殿的實力越來越強大,參與的事情越來越多,而戚桐在蒼山地位也越來越舉足輕重,最後幾乎能夠完全代表整個蒼山。
接下來數十年的時間裏,季知庭和戚桐,幾乎沒有太多見面的時候,但他們的争鬥卻從過去的相互争吵,變成了兩個派系之間的鬥争。
随着各自的主張漸行漸遠,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已經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只是為了兩人之間的事情。
當所有的一切被賦予上更多的意義,他們的話語便變得沉重起來。
甚至不知道是從第幾次見面起,季知庭突然發現,戚桐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裏已經染上了沉痛的怨憤。
在察覺到這抹感情的時候,季知庭只覺得渾身冰涼,胸口如同什麽東西消失了般空空蕩蕩。
他想自己在看着戚桐的時候,大概也是與之相同的眼神。
他和戚桐徹底決裂了,他們之間的分別不再有争吵,也沒有什麽撕心裂肺的沖突,只是過去的那些事情一點一滴的累積起來,當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改變了。
兩人從頭到尾,糾纏了足足有百年的時間,期間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要挽回,可不管如何去做,最終他們仍然無法避免地走向決裂。
季知庭曾經因為仇恨,失去理智,不顧戚桐的阻攔斬殺了數百只主動投降的妖物。
他也曾經疲憊不堪,問戚桐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一切才能算是結束。
而戚桐當時憤怒不已,口不擇言,只道就算死也不是結束,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你挫骨揚灰。
季知庭從未見過這樣的戚桐,戚桐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季知庭,在歲月間他們都變成了彼此不熟悉的模樣。
糾纏百年,他們仿佛永遠無法從這個泥沼中抽出,将要永遠地争鬥下去。
最終做出退讓的,還是季知庭。
說是退讓,其實并不準确,季知庭只是打算在疲憊和仇恨徹底吞噬自己之前,結束掉一切。
他打算在給自己在百年前做出的選擇劃上一個圓滿的結局。
于是他将琉光殿的一切全部布置妥當,并将整個琉光殿交到了下屬懸陽的手中。接着他久違地回到蒼山,見到了許久不見的齊慧月,并将飛捷托付給了對方。
他又去了星岐府,見到了龍蔭,還去了其他地方,将所有剩下的事情都做了交代。
最終他去了鳳族人們被封印的地方。
時隔百年,當初封印鳳族的陣法,已經相當殘破,這道陣法本該有人時常修補,但實際上從最初封印之後,便沒有人再管它,它撐了這麽久,也終于到了失去作用的時候。
這是季知庭提前算好的事情,事實上最初封印鳳族的這個決定,便是季知庭所提出來的。
他用了很長的時間說服蒼山掌門,說服其他門派的前輩,最終促成了這樣的結果。
他想要救下鳳族,這是他當初在禁閉室裏看到蒼白脆弱的戚桐時,就做出的決定,他想要複刻戚桐當初那場儀式,将鳳族人真正複活過來。
這件事情他沒有對戚桐說起過,最初是因為沒有把握的事情說出口,會讓戚桐白白高興。
後來則是因為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也沒有必要再說出來。
百年之間,季知庭并未忘記過自己的決定,他也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仔細研究陣術,查閱各種古籍,甚至還偷偷去調查了妖族的咒術,直到最後,他終于弄清楚當初的陣法,戚桐舉行儀式時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這場儀式的力量,最初是來源于妖族,所以陣法開啓并不像尋常儀式般能夠毫不費力。
想要開啓儀式,必須要付出代價。
而代價便是人,人的肉身和魂魄。
季知庭早就已經弄清楚了一切,而他也早就做好了獻祭自己的準備。
多年的糾纏,耗光了他所有的氣力,所以在開啓陣法的剎那,他看到鳳族人們解開封印,瘋狂地朝他撲來,利爪不斷撕扯,鋒利的牙齒啃食他的軀體,他的心情異常的平靜。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心底只是有種解脫般的感覺。
終于結束了,他想。
神魂即将破滅之際,他隐約看到,戚桐朝出現在遠處的火光裏,朝他的位置趕來。
那人的眼睛紅得像在泣血。
那人朝他伸臂,手指短暫擦過他垂落的指尖,随後又迅速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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