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南易人

江南易人

顏翡站在窗前,看着那個黑衣人轉入樹林頓時不見,攥緊了拿着那人蒙面黑巾的手。

這人很熟悉,似在哪裏見過!

是誰呢?

顏翡蹙眉思索,卻終沒想起來這人是誰。

最後只恨恨的想:哼,休再讓我碰到,否則,定将你碎屍萬段!

此時的顏翡只是将穆雙當成了尋常的采花賊,而未作其他深想。

那“浮生偷歡半日寐”太過厲害,顏翡一開始雖也覺察到了不對勁,可還沒反應過來,就頭暈目眩身子發軟倒在了床榻。也虧得少時經過嚴酷訓練,對這迷藥毒藥都有所了解,所以人雖迷眩,到底還死死地存住了些神志。

可就算在後來慢慢逼出迷毒清醒過來,還是沒看到穆雙将信件偷歡的場面,只看到了那雙該敲成碎末的龌蹉之手正欲給自己寬衣解帶!

惡心至極!無恥至極!

所以顏翡氣急攻心,再顧不得緩慢解毒之法,只耗了所有內力一舉逼出,而後誓殺了這千刀萬剮的無恥淫賊!

可是迷毒雖然被全然逼出,這內力卻也大大受損。那人翻窗越牆安然逃出,自己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逍遙離去!

真正氣死個人了!

穆雙連奔帶跑直至确認再無追兵這才停歇。

背倚着民宅的磚牆,大口的喘着氣。遠處街道敲響了鑼,擡頭一看,原來已是三更天。

天寒地凍還是先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

出去轉了圈,見包子鋪亮起了燈蒸起了包子,穆雙趕緊進去。要了盤包子,再要了碗豆漿,然後見老板又忙去了,這才掏出懷中信,借着油燈看了起來。

這一看,受驚匪淺!

——幾路搜尋皆無果,唯卿覓得蛛絲馬跡,然卿謂之苦尋多日亦無其下落,朕甚是迷惑。既存活于世,如何不見蹤影?思慮再三,想及一人。江南易人王,可行改頭換面之法,卿或可從其下手!

朕?朕!顏翡的主上居然就是當今陛下裴玉!

顏翡?顏翡!難怪如此耳熟!原來便是當今陛下之前的暗影!

可是裴玉為何要派人尋白沉歡!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江南易人王……易容……是了,自己如何想不到這回事!

既是陛下下旨滿天下的找,就算這人死了埋了都能找着,如何一個活生生的人就憑空消失無影蹤了!

就該是改頭換面易了容!

這平常易容只能維持短暫時間,還時常會露出破綻,要想永遠維持不被人識破,就該選擇了一生一世換個臉皮!

而普天之下,誰人有這麽大的本事!

江南易人王!

江南易人王!

穆雙心顫了,手抖了,整個人都坐不住了!

顏翡說收線明日再派用場,便是說明日去見那易人王!

而這明日,早已成了今天啊!

不行不行,得趕了他前頭!

得先問清楚了,他是否給白沉歡易了容!他又給白沉歡易成了哪一副模樣!

江南易人王,姓王名福生,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卻成就了一個太不平凡的人。

二十歲出師,一張□□轟動江湖。幾十年來苦心鑽研易容術,直至半百之年,破了傳統,研制出了易容巅峰之術。

不再短暫修飾靠着面具遮掩,而是一旦換臉,便是一輩子的事,再更改不過來。

易容不再是易容,而是易人!

江南易人王,巧手薄刀換面龐,陌生了爹娘!

穆雙問包子鋪老板租了馬車,日夜兼程前往易人王住的地方。

趕到易人王所住易人館,天已大亮。

易人館隐于籠澤湖畔老街三十六道小巷裏,找着甚是費事。穆雙問了不下十人,方才見到了衆人口中的路标——一棵參天大樹。

轉過了樹,就是灰磚紅瓦幾間屋。

屋門上沒匾,穆雙也不敢肯定,叩門詢問一番,才得知所尋無誤。只是看着坐在面前悠然喝着茶的易人王,穆雙卻有些驚呆。

花甲之年是不假,一身錦袍神色肅穆倒也符合天下名人這一身份,只是,只是,只是這凹陷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江湖傳聞那麽多,可從沒一個說這易人王是個瞎子的啊!

他若是個瞎子,怎麽替人易容怎麽做那些巧奪天工的活計啊!

“易老……啊不,王老先生,您這眼睛?”穆雙忍不住問道。

“瞎了。瞎了很久了!”易人王直言不諱。

穆雙心裏有些發毛,這空出的倆窟窿看得人真是慎得慌,竟跟被人硬生生的挖去了般!

但今日來不是為這事的,穆雙挪開視線,只盯着火爐上的輕煙,道:“王老先生,在下北州林家第三子林錦月……”那麽多身份,唯有這個像樣。

“……今日前來,是想向您打聽個事……”

斜觑了一眼易人王,見他面無表情,也沒個接話的意圖,穆雙只得自個兒接着往下說,“請問老先生,十年前,也就是隆平十九年,老先生是否給一個人易過容換過臉?那人十七歲年紀,長得甚是标致……”

穆雙說着覺得不對,這易人王是個瞎子,如何能看得見白沉歡的容貌?又想着暫時還不能問得太細致,便停頓下來。

易人王聽穆雙說完,臉上始終無甚表情,沉默半響才淡淡說道:“到老夫這的人,多半做的是隐秘的事,守口如瓶是這一行的規矩,所以請恕老夫無可奉告。而且老夫年事已大,記不太得東西了,更何況還是十年前的事了。”

雖知道會有這般回答,但穆雙心裏依然有些焦急,“老先生,在下也知道這事很是為難,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上門叨擾,實在是這人對我太過重要,我苦苦尋他十年始終杳無音訊……”

穆雙說得甚是懇切,差點涕淚交加。

易人王聽着似有些不忍,臉上也浮現出好奇之色——

“不知你要問的究竟是何人?”

穆雙聽他松了口,不由一喜,只是剛要回答,卻聽外邊又響起敲門聲。

從窗戶縫裏看去,原來是顏翡一行人來了!

穆雙一驚,騰得站起!

居然來得這麽快!

眼見他們正被侍從引着走進來,穆雙忙向易人王躬身失禮道:“老爺子,這幾人跟我問得是同一個人,您可千萬要瞞着啊!我不宜跟他們打正面,先借您的地方躲躲……”

說話間侍從已掀簾走進來,穆雙瞥見跟在後面的那人暗紅色的衣袂,再顧不得說話,慌不及的就蹿進了裏屋。

穆雙的衣角剛全轉進牆角不見,顏翡便跨過門檻進了來。

真是懸啊!

顏翡進了屋,見着傳說中的易人王是個盲人,目光中也有些詫異,只是他說話就沒穆雙那麽客氣。

“沒想到易人王是個瞎子!”

說着又開門見山道:“我問你,隆平十九年,顯昌一年,你是否為一人易過容!那人十七歲年紀,面容姣好,身體孱弱,懷抱襁褓嬰孩……”

顏翡将白沉歡的樣貌特點說了個全,說完一雙銳目緊盯着易人王。一舉一動,皆不肯放過!這般模樣,活像是在皇城深獄中審問那些命犯!

若是那些命犯,總歸被盯得感覺如被大山壓迫,然而易人王依然面不改色。也不知是眼盲看不到顏翡那逼人的目光,還是将這淩人盛氣視若虛空了。

只聽他淡淡道:“老夫只是個瞎子,可看不見東西。”

顏翡一時被噎着了,他沒想到這老頭兒既然拿他的話來堵他!

聲音帶愠道:“你看不見東西又如何做那易容的勾當!”

易人王依然不惱,只緩緩道:“有些人啊,眼雖瞎了,心卻沒瞎。有些人卻是眼沒瞎,心瞎了!”

“大膽!”顏翡怒氣還未來得及撒,他一手下已搶先呵斥了。

易人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顏翡揮手制止手下的舉動,目光冰寒,沉聲道:“王福生,那人可是朝廷欽犯,你若給他易了容,便是犯了王法!若再知情不報,便是罪加一等!”

易人王不理會他的厲言,摩挲着手上龍頭拐杖,道:“原來是官府裏的人。”

顏翡道:“你既已知道,便從實招來!”

易人王道:“一無所知,有何可招?”

顏翡不信,“撒下天羅地網始終尋不得此人,不是你将他改頭換面,還能有誰!”

易人王臉露嘲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可傳了千百年了!”

顏翡終于氣不過了。這老匹夫忒難纏了,說話軟綿綿的偏偏裏面藏着針,還是淬了毒的!你來我往幾個回合,硬是沒問出什麽,反被暗損了好幾回,真是顏面盡掃!

顏翡攥緊了拳頭,心想莫非是流年不利,怎麽近日連番倒黴!昨夜遇個淫賊吃了虧,滿心的怒火還沒得宣洩,今早喝粥時便又莫名嗆着,難過煞了人,現在又遇到這個老狐貍……

顏翡心底煩躁,臉色便陰沉如暴雨将來之天!

然而,顏翡到底是顏翡,怒火盛至頂峰之時,依然不忘本職。看着易人王不停摩挲着拐杖的手指,再想想剛才他說的那番話,頭腦一瞬清明。

饒是你面色鎮定不動如山,這打着圈的手指可是将你心底的波瀾暴露無遺!剛才針鋒相對,也是顧左右而言它呵!

顏翡眯了眯眼睛,細長的眸子更顯深邃。

而在這時,一名手下上前兩步,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顏翡聽着眼中精光更甚,唇角也露出了一絲意味難明的笑意。

揮退手下,顏翡擡起頭,直視易人王,道:“你是九年前濺到了藥水才自己下手挖去了雙眼?”

易人王眉梢微動。

顏翡聲音陡然變寒:“既是如此,十年前你眼尚未瞎,那麽你總該記得十年前的人!方才又為何欺瞞!”

方才,顏翡可是明确了十年前的日期的,而這易人王卻說自己眼瞎瞧不見!不知情時顏翡還只當是他争鋒相對,可現在已知曉了真相,那不就是他易人王含糊其辭有意隐瞞!

被揭開了,易人王的面容終于有了波動。手也不再撫摩拐杖,而是緊緊握住,握得幹枯的手青筋直露。

一張薄嘴唇卻緊緊抿着,是不肯再吐露半個字的樣子。

顏翡心裏愈發篤定,居高臨下的瞧着座上易人王,神色傲然,“當年令郎與令愛前往塞北,途中被塞北雙惡所劫!令郎被剝皮吃肉,令愛被奸殺致死,王家從此絕了後!你恨雙惡入骨,懸賞殺人,卻始終不得結果!之後白沉歡一劍誅殺塞北雙惡,是為你報了仇雪了恨,你視他為恩人,揚言願為他赴湯蹈火……”

說到這,顏翡話鋒一轉,聲音如春風拂面,溫情四溢,“那麽,白沉歡被人四海追殺,一身落魄來找你,你定是承了諾言,赴湯蹈火也不惜的——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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