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老五面店
老五面店
永安巷,是延國京城錦安城裏的一條小巷,原先是一條專門賣雜貨的巷子。
在前朝時候,裏面曾住過個落魄書生。書生愛寫字愛作畫,可始終不為世人所好,郁郁寡歡之下,英年早逝了。誰知他一死,那些字畫立馬受到世人追捧。世人羨其驚才絕豔,紛紛前來永安巷一探究竟。
這永安巷,便漸漸有了名氣。而那些原本賣雜貨的鋪子也紛紛改頭換面賣起了古董字畫這些文雅的東西。
只可惜永安巷就該只是個賣雜貨的小巷子,字畫店開一家虧一家,漸漸的,那些鋪子又回轉過來開起了雜貨鋪。
而到了今年四月底的時候,又一家字畫店關門了。可不久,那關了門的店又開張了。
這回開得不是字畫店,也不是雜貨店,而是一家面店。
店裏的櫃臺是由一條長木搭成,樸實而沉穩,上邊擺着一些古色古香的小物什,邊上牆壁還挂着一些不知出自誰手的字畫——這些,是原先字畫店的遺跡。
櫃臺後邊是一張高大的櫥櫃,占據了大半面牆,上面放着一些零碎的雜物,大至竹篾籮筐,小至針線碗筷——這些,便是之前雜貨店的餘留。
而在櫃臺之前,擺放着幾張桌子幾條凳子,桌子上放着筷籠——這些,便是現在面店的布置。
總之,這店不倫不類看着古怪,沾着詩情畫意的高雅,又碰着吃喝拉撒的庸俗。
而它的生意,也是溫溫吞吞,不生不死。
就跟,就跟四平鎮上那家若來客棧一樣。
脫下棉襖,白米看起來好像比原先見長了點,沒那麽臃腫圓滾了。小臉也瘦了些,不過這是他初來咋到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的緣故。
也算是歸故裏,誰知竟水土不服,真正是好笑。
此時他正趴在櫃臺上,撥着算盤,望着門外,百無聊賴。對面字畫店的那小子今朝去學堂了,沒人跟他吹胡子瞪眼扮鬼臉了,平時嫌着讨厭,現在只覺無聊了。
嗚嗚嗚,剛從櫃子裏翻出個彈弓準備射他腦門的!
左手托下巴酸了,白米換了個膀子,頭一轉,就見着老五從廚房走了出來。
“老五,我爹什麽時候來啊!”
這話已經問了不下百遍了。
當初聽聞要離開四平鎮去南疆尹昌時,白米歡呼雀躍不已。這十年,他已将小小的四平鎮摸了個透,早已有些膩歪,聽着別人的故事戲文,更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所以聽說要去遙遠陌生的南疆大地,興奮異常,并且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東西打包收拾好,只等出發遠行的那一天。
可是等是等到了臨行,心情卻沒了一開始的興奮。
為何?
因為白若來把他抱上馬車後,卻沒跟上來,只是退了一步站定了。
白米納悶,說:“爹,你快上來啊!”
白若來卻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摸着他滑溜白嫩的小臉,溫笑着說:“你先跟老五叔叔走,他會帶你去一個更好玩的地方。”
白米預感不妙,緊緊抓住白若來的手,焦急道:“爹,那你呢?”
白若來說:“我先去尹昌一趟,忙完了就去找你。”
白米不放手,一把跳下馬車,癟着嘴道:“爹不走,我也不走。”
繁華熱鬧雖然好,可也好不過相依為命的爹爹。
誰知這番暗含着無限深情的話換來的只是腦門一記響,“老子還有事兒,帶着你不方便。”
白米委屈極了,小嘴癟的更厲害了,“爹,咱們從沒分開過呢,我舍不得……”
白若來的眼神忽然變了,想要再給個爆栗的手也攤平了。輕輕的撫上他的頭,又給他理好衣襟,柔聲道:“白米乖,跟老五叔走,爹很快就會去找你的。”
白米撅着嘴不說話,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白若來的眼眶竟似紅了,卻還是扯着笑道:“爹答應你,一個月後就來找你。”
白米擡頭定定的看着白若來,半響後沮喪的垂下頭,說:“那好吧。”
說着又伸出手,“我們拉鈎!”
白若來一笑,伸出小指,鈎住,鄭重其事的搖了搖。
拉了鈎,便是定下了諾言。白若來常教導他君子當守信,所以白米相信白若來不會騙他。
如此放了心,上了車,一路颠簸到了延國皇都錦安城。盤了店,開了張,一番辛苦後做起了生意。
錦安城繁榮無比,熱鬧非凡,萬事萬物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兒,稀奇古怪,新鮮有趣,白米看得花了眼,啞了口,亂了心,直覺自己便是那井底蛙,如今終于開了眼界。
可是一切都好,爹爹不在,這美中就有了不足。
相依為命十來年,日也見,夜也見,何曾有過這麽長的分離?
平日裏兩人雖然沒大沒小沒個正形,可白米知道,爹爹是把自己當寶似的疼,不管多苦多累,都沒讓他受着半分。
原來四平鎮上的左鄰右舍就常常念叨,當年爹爹一個男人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實實的吃了不少苦。
而他白米,雖然還是少不更事的無知年紀,卻也把這唯一的至親當成頂頂重要的人。
可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白若來卻始終沒有來,那些給他偷偷留着的果子也都壞了不得不扔掉了。白米覺得可惜,又覺得憂慮,所以開始一天幾遍的問詢。
老五看着白米滿含期盼的目光,轉頭看了看門外狹窄的青石路。路上沒人往來,只有幾株薔薇開得嬌豔。
一個月期限将至,白若來還沒有來,老五的心裏也不安。
當初本來是說好白若來帶着白米去南疆尹昌,他來錦安城尋個落腳地順便打探宮裏的事的,雖然擔憂他們的安危,但看白若來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的,他也就答應了。可是到了臨行的前夜,白若來卻突然改變主意,讓他帶着白米去錦安城,他一個人去尹昌做個幌子。
白若來沒說,但老五知道他定是擔心白米的安全。跟着他,一把鬼刀在手,白米量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可是跟着白若來,手無縛雞之力,萬一被追蹤到,就是束手就擒的份兒。
白米不能有一丁點兒的閃失,這是老五從他平和的眼神裏讀出的東西。
老五也很疼愛白米,但是他更關心白若來,可是他拗不過他。
尹昌之行,若是一路順風倒還好,若是被顏翡嗅出了什麽,那便是危機重重。他不讓白若來冒這個險,做個幌子迷惑人固然好,可也犯不着拿個命來賭。在身邊他還能拼死保護,可隔了十萬八千裏路,他又如何給他抵擋風霜雪雨明槍暗箭?
白若來總說自己固執,可是說到底,誰比誰固執呢?
老五看着一陣風吹過,幾片薔薇花瓣飄落,心情有些複雜。
不過白若來既然答應白米一個月會來,那不管是死是活,他也一定會來。
白米相信他的“爹爹”。
老五也相信他這個一生要跟随的人。
那麽,既然離一個月的期限還有兩天,那便再耐心的等上一等。江湖上依然風平浪靜,白若來應該還是安然無恙的。
老五暗暗松了口氣,收起視線欲轉身回廚房,可突然間眉頭一皺,回頭一瞧,見青石路的盡頭一個布衣男子正慢慢走來,定睛一看後,“啊”的一聲,直沖櫃臺上的白米直比劃。
白若來一身青衫洗得泛白,卻幹淨整潔。肩膀上斜跨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腳上穿着一雙走着都毛了邊黑布鞋。頭發绾了個簡單的發髻,一根木釵固定着。如此見着,當真像個仙風道骨的出家人。只是,只是他手裏拿着的一串糖葫蘆是怎麽回事?
也不知是見着日思夜想的爹爹,還是見着他手中那根糖葫蘆,白米嗷的一聲就飛撲出去,一路飛奔,直撞進白若來的懷裏。
“爹,你可算來了!”白米吊在他的身上,小腦袋直往他懷裏蹭,這聲音也有種喜極而泣的哽咽。
雖然白若來臉上始終挂着笑,但老五還是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了疲倦,于是上前拉過白米,接過他肩膀上的包裹。
白若來沖他點點頭,笑了。
老五也咧嘴笑了,是久別重逢後劫後餘生時的喜悅。
走到店門口,白若來擡頭看來看招牌,“老五面店?我說老五,我懶得起名取了個若來客棧,你怎麽也懶成這樣了?”
老五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白米嚷道:“嗯哪,當時取名兒的時候我想了好多,可老五一個都沒采用!”
白若來好奇道:“那你取了些什麽名?”
白米興致勃勃說道:“再來一碗面店!五師傅面店!味千好面!……”
白若來摸摸下巴,道:“那還是叫老五面店吧。”
白米:“……”
夜裏等到白米終于折騰累了,睡過去了,白若來開了門走了出去。
老五坐在木凳上,借着一輪滿月,拿着一把薄刀削木條。
白若來一看這形狀,眉頭皺緊了,上前按住老五的手,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麽?”
這木條,赫然是一把劍的形狀。
老五見白若來面色變了,卻不以為然,撥開他的手,回道:“是非之地。”
老五言簡意赅,白若來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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