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刀劍嚴相逼

刀劍嚴相逼

靈族隐居之處在瓊北之森，一片巨大的榕樹林，枝繁葉茂，濃蔭蔽日，郁郁蔥蔥，盤根錯節。

尚未靠近瓊北之森，孔蓁蓁就已為自己施了隐匿法術。她飛到一株尤為龐大的榕樹下，那棵大榕樹的粗根虬結在一起。孔蓁蓁敲了敲榕樹根上的一個節疤，榕樹根飛快地動起來，最終形成一道可容一人通過的小門。

門後亦是一片綠意蔥蔥，家家門前屋後都種滿了花草樹木。面對這番曾讓她分外想念的景致，此時的孔蓁蓁心如止水，生不起半點波瀾。

族地裏有些冷清，孔蓁蓁靜靜站了一會兒，見零零星星有人從自家屋子裏出來去往族長家。可能是族長在開會。她心裏思索了一番娘親現在會在哪兒，最後打算先去自己家看看。

一路往南，在最南端一間小屋裏，孔蓁蓁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一直緊繃心弦，面色凝重的孔蓁蓁在見到對方的那一刻，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屋裏，趙眉形容憔悴，眼睛紅腫，顯然是知曉了女兒的死訊。她握着手中女兒小時候穿過的小鞋子，悲痛欲絕。

“娘親。”

一個讓她魂牽夢萦的熟悉聲音忽然在她耳旁響起。趙眉神情一愣，“蓁蓁？是蓁蓁的魂魄回來了嗎？”

但緊接着，她就知道不是蓁蓁的魂魄回來了，是蓁蓁本人回來了！因為她感覺到有人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趙眉立刻摸住那只手，臉上忽然笑起來，喜極而泣，“是蓁蓁！是蓁蓁！”

孔蓁蓁撤掉法術，抱了抱娘親，“娘親，我沒事。我這回是來帶你走的。阿娘你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要帶走嗎？其餘我們都不要了，馬上就走！”

被族長告知已灰飛煙滅的女兒突然間死而複生出現在自己面前，還一臉急迫要帶自己離開。趙眉立刻意識到這中間有什麽問題。她沒有多問，直接道：“娘親沒什麽要帶的。馬上就能走！”

丈夫留給她的墜子，她一直戴在身上。

孔蓁蓁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替身傀儡。傀儡出現在手中的那一刻，孔蓁蓁微微一怔，這是師父給她的東西。但她很快就将那點情緒抛到腦後，動作飛快地取了娘親一滴血滴在傀儡上。

傀儡迎風而長，變得與趙眉一模一樣。孔蓁蓁在傀儡眉心一點，原本呆板的傀儡立刻靈動起來，學着趙眉之前的動作，拿着小鞋子哀愁傷心。

“好了，娘親，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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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蓁蓁為兩人施上隐匿法術，正欲離開，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道腳步聲，“眉娘！眉娘！你在嗎？族長讓大家都去開會，你怎麽不過去？！族長讓我來叫你了，你快點出來。”

趙眉擔憂地看向孔蓁蓁，孔蓁蓁搖搖頭，用眼神示意不用擔心。果然，那個替身傀儡朝外應了一聲我這就來了，與趙眉本人的聲音分毫不差。

“你快點！”

傀儡趙眉放下手中的小鞋子，擦了擦紅腫的眼睛，開門朝外走去。

眼見傀儡趙眉與另一名靈族人一道離開，孔蓁蓁立刻帶着娘親朝出口飛去。希望那個以假亂真的傀儡能夠撐久一點。

出口就在眼前，孔蓁蓁心裏的重擔放下了一半，臉上神情也微微放松下來。然而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忽然朝出口斬去！

被劍光一阻，孔蓁蓁被迫停止飛行。

落後劍光一步的兩名劍修很快趕上來。盡管神識中見不到人，但暗藏殺機的劍光卻未曾停歇。靈族族地出口處，一時之間各色劍光閃現，出口處的綠樹在淩厲的劍氣中化為齑粉。

在這樣的攻勢下，孔蓁蓁不得不顯出身形。

“孔蓁蓁！居然是你！你居然沒死？！”跟着紫冥劍君飛過來的桃嬰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脫口而出。

今日正好是雲麓劍門派人來與靈族商讨庇護之事，好幾名雲麓劍門劍修在。除了渡劫期的紫冥劍君，修為最高之人甚至是洞虛大圓滿。剛才一眼就看破傀儡真身的人，正是他！

此刻，這名洞虛修士神情冷厲，開口：“孔蓁蓁，你假死還敢送上門來！我今日就要捉了你，讓燕綏那個魔頭付出代價！”他說着，手中長劍一揮，冰藍色的劍氣冷冽非常，所到之處，無不凝結成冰。

孔蓁蓁一邊應付這名洞虛修士的劍招，一邊還要護着修為不高的娘親，分外艱難。

靈族那邊，桃嬰沒料到這麽些日子沒見，孔蓁蓁居然已經能接住洞虛劍修的劍招了。她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師父，你快點去抓住孔蓁蓁吧！”

“閉嘴！”紫冥劍君冷聲訓了她一句，繼續将目光轉向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他俊美到近乎妖異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絲複雜之色。以他的見識與才智，在見到孔蓁蓁死而複生，又潛入靈族救母時，就已大致想通整件事。就算拜燕綏那個魔頭為師，她依舊心存善念，盡力不對不起任何人。

他想起月宮裏兩人相處的那小段時間，心裏不由生出幾分憐惜。以她遭受的境遇，她能走到今日，實屬不易。

他無法做主将孔蓁蓁放走，只能做到不親自出手将她抓捕。哪怕桃嬰再三要求，紫冥劍君都沒有動手。

然而，紫冥劍君不動手，其餘人卻不是如此。

雲麓劍門剩下的那幾名劍修一齊朝孔蓁蓁攻去，甚至是靈族族長也加入戰局。

孔蓁蓁本就處于下風，只是勉力支撐。圍攻她的人一多，她難免有些應付不過來，尤其是靈族族長分外不念舊情，看出孔蓁蓁破綻是趙眉，一直在攻擊趙眉。

眼看娘親要被族長的掌風打中，孔蓁蓁不得不暫時松手，讓她避開那一掌。靈族族長目的就在于此，趁機劫持住趙眉。孔蓁蓁想再去搶人，卻被一劍傷到肩膀。

“娘！”

靈族族長掐着趙眉的脖子，将她帶出戰場，高聲喊道：“住手！孔蓁蓁，束手就擒！”

場上一時都停了下來，孔蓁蓁半邊身體淌着血，眼中全是焦急之色，“桃促，你放開我娘！”

族長面上表情猙獰，“想要我放開她，很容易，只要你束手就擒！用你自己來換她！”他決不允許孔蓁蓁破壞靈族的未來！

孔蓁蓁捏緊拳頭，雙眉緊皺，顯然是陷入無盡的掙紮之中。

被靈族族長制住的趙眉這時候忽然出聲大喊：“蓁蓁，別管我！你快——啊！”她話還未說完，就突然慘叫一聲。

“桃促住手！”孔蓁蓁猛地喊道，“我換！我換！”

靈族族長大喜，“好！”見到事情即将解決，他似是又恢複到了以往仁義慈祥的模樣，開口道：“趙眉畢竟也是我靈族一員。只要你乖乖投降，我自然不會傷她！”

無恥！卑鄙！孔蓁蓁在心中狠罵，卻一時無策，只能一步步朝族長走去。

“蓁蓁！”盡管喉嚨受傷，但趙眉還是用嘶啞的嗓音喊了出來，“別管我！你走。”

“閉嘴！”桃促眉頭一皺，眼睛緊盯着孔蓁蓁不放，口中惡狠狠地沖趙眉呵斥。然而下一刻，他發現孔蓁蓁臉上表情忽然一變，似是震驚到極致。不等他感到疑惑，被他劫持的趙眉身子突然歪了下去。

“娘！”

趙眉自絕經脈自殺了！

雲麓劍門那名洞虛劍修原本就覺得靈族族長的做法十分多餘。只要再給他一會兒時間，用不着什麽人質，他照樣能把孔蓁蓁抓起來。這會兒見靈族族長連抓個人質都抓不好，更是眉心緊蹙。

趁着孔蓁蓁尚屬震驚之際，他寒光出鞘，揮劍朝孔蓁蓁斬去！然而，原以為定能将孔蓁蓁重傷的一劍，卻意外被一陣紫光擋住。

仗着紫光的威力，孔蓁蓁毫無顧忌朝桃促沖去。大概是她臉上的神情與周身的氣勢實在太過令人恐懼，桃促身後的靈族族人全部忍不住朝後退去。

“拿命來！”孔蓁蓁一手搶過趙眉的屍體，另一手握着龍骨彎刀，狠狠朝桃促打去。靈族人修為都不高，桃促不過是分神後期修為。孔蓁蓁憤怒之下的出手，極有可能将桃促打死。

然而，斜裏一柄長劍攔住來勢洶洶的龍骨彎刀。

孔蓁蓁往後一退，飛到半空，看向救了桃促的紫冥劍君。見紫冥劍君出手，雲麓劍門其他人紛紛停了下來。

“收手吧。”紫冥劍君沒有直接揮劍，沉聲開口，帶着幾分好言相勸之意。

孔蓁蓁一邊往趙眉體內輸送靈力，試圖留住她的命，一邊大笑起來，笑中帶悲，“收手！我要收什麽手？！”

“我只是想帶我娘走！我做錯了什麽？！對我苦苦相逼，趕盡殺絕的不是你們嗎？不是桃促這個卑鄙小人嗎？”孔蓁蓁字字泣血，聲聲質問。

紫冥劍君緘默不語，一旁的桃嬰扶着爺爺，見狀喊道：“誰讓你和燕綏那個大魔頭同流合污！”

孔蓁蓁冷厲如刀的目光朝桃嬰射去，桃嬰被刺得下意識禁了聲。

孔蓁蓁臉上的悲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恨意。她似乎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想要殺人。在滿心的恨意與殺意下，她擡起了手，靈力如絲從指尖蜿蜒而下，以極快地速度勾勒成陣法。

雲麓劍門的劍修知曉燕綏陣法的厲害，見到孔蓁蓁布陣，急忙揮劍想要破壞陣法，然而那靈力極為古怪，就算打散了，也很快就就會重新聚集起來。

之前山谷那件事，紫冥劍君也知曉。見雲麓劍門弟子以及其餘人已經被殺陣困住，他眉頭一皺，不得不出手。

紫冥劍君揮劍，要使出他成名劍招，孔蓁蓁卻不躲不避，只勾唇冷冷一笑。

那驚天動地的劍光帶着湮滅萬物的威力，無聲無息，所過之處，一片荒蕪。斬出那一劍的紫冥劍君望着即将在劍光下喪生的孔蓁蓁，心中驀地升起一陣遺憾。然而就在劍光快要撞上孔蓁蓁之時，鋪天蓋地的紫光從孔蓁蓁身上爆發。

曾無聲無息減弱所有攻擊的紫光，這一回卻像一面鏡子，紫冥劍君的劍氣撞上紫光後，竟原路返了回去！

紫晶的威力從來不止于此，只是從前的孔蓁蓁一直不夠狠。

紫冥劍君身後是被殺陣困住的同門和靈族人。他眉頭緊鎖，只能再度揮劍。

兩道足以毀天滅地的劍光相擊，爆發出極其刺眼奪目的白光。白光散去後，原本站着孔蓁蓁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紫冥劍君臉色難看地回頭望去，發現許多人都受剛才劍氣波及，身受重傷。

另一邊，借機離開的孔蓁蓁一路飛行，一直飛到離瓊北之森相距甚遠的樹林裏，才終于停下來。

剛才滿臉恨意，氣勢逼人的孔蓁蓁，此刻一邊将儲物袋裏各種靈丹妙藥往趙眉嘴裏塞，一邊堅持不斷向她輸送靈力。

她能感覺到，娘親魂魄尚未離體，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幫忙鎮住了她的魂魄。

“娘親，你醒一醒，你醒醒啊。”她焦急害怕，見丹藥都不管用，又使勁掏儲物袋裏的東西，只想找到那樣暫時鎮住娘親魂魄的寶物。

将各種東西都慌亂地倒出來後，孔蓁蓁終于找到了那樣真正的寶物——是她曾經打探消息時随手買的一塊黑木頭。

找到了，找到了。她用顫抖的手飛快地将黑木放到娘親眉心中央。黑木放上去後，趙眉眼睛微微動了動。

孔蓁蓁驚喜大喊，“娘親！”

趙眉緩慢睜開眼，她吃力地擡手想要摸孔蓁蓁的臉。孔蓁蓁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娘，我在這裏。沒事了，沒事了。阿娘醒過來就沒事了。”

趙眉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慢慢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聲音細若游絲，“蓁蓁，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孔蓁蓁眼眶中滾落大顆淚珠，“娘，你會沒事的。”

趙眉竭力微笑着，“別怕，娘......是去找你爹了。”

“是我不好。”孔蓁蓁大哭起來，“如果不是我一心想找個兩全之策。”

趙眉聽懂了孔蓁蓁的意思，盡管連睜眼的力氣都快消失，她還是努力寬慰道：“你沒錯......不能做壞人......”她蒼白的手指無力地拉扯着衣領，“墜子，你爹留下的，你......拿去。要像你爹那樣......堂堂正......”

“娘！”孔蓁蓁猛地收了淚，使勁往趙眉體內輸靈力，同時用力捏着那塊黑木頭，似乎這樣就能讓那塊黑木再起作用。

然而，不管她怎麽做，趙眉都閉着眼，毫無回應。

“娘。娘。”孔蓁蓁猛地撲到在趙眉遺體上，失聲痛哭。為什麽，為什麽，是她錯了嗎？

寂靜無人的小山坡上，一時間只有悲傷到令人落淚的哭聲萦繞。

“噠。噠。”在哭聲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腳步聲。

有人慢慢走近，最終停在孔蓁蓁面前，輕聲嘆息，“真是個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