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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別人在屋說什麽私裏話趙睦無從得知,或者說壓根不想知,自半年前動針用藥強行改變身體特征以來,她動不動就會覺得累,天黑後母親出門還沒回,她便獨個吃了飯早早躺下休息。

睡着睡着,也不知睡多久,正是裏外一片漆黑時,頭腦昏沉的趙睦被凳子帶倒的聲音吵醒。

侯府有護衛巡邏,此刻既沒出聲,則摸進屋來的便不是不速客,趙睦爬起點亮床頭蝴蝶燈盞,啞聲道:“怎這時候跑過來?”

外面果響起噠噠腳步聲,片刻屋門被撞開,小肉墩小炮仗般沖進來,懷裏抱個大大枕頭,瞧着幾乎跟她一邊高了:“我來找哥哥睡覺,我要和哥哥一起睡。”

“不是教過你男女大防?以後不可再說和哥哥一起睡覺的話。”趙睦揉揉眼笑起來,撐着床沿看小肉墩朝這邊走。

小肉墩不服:“我知道男女大防,可是哥哥也要防?我一個人睡害怕。”

她做了噩夢,夢見自己走丢,又回到幼時流浪乞讨的日子,哥哥不見了,嬸母叔父都不見了,她害怕。

趙睦邊掀開被子給小肉墩讓地方,邊教育道:“害怕獨個睡就在床頭多點盞燈,總不能每次害怕都來找哥哥。”

睡眼惺忪的小肉墩先把枕頭扔上來,左腳一蹬右腳一甩,渾不顧鞋子被踢去哪裏,嘿咻嘿咻爬上來往被裏鑽:“滿屋子燈也怕,我要哥哥抱着睡。”

趙睦試圖把撲上來的小肉墩從身上推下去:“不行,你太沉,抱你一宿我還活不活。”

小肉墩渾不在意這些話,擺好枕頭躺下來:“那換我抱哥哥睡,嬸母說哥哥病還沒好利索,我來照顧哥哥。”

說着還學大人那樣摸摸趙睦額頭,而後兩手抱住趙睦胳膊:“睡吧。”

這宿睡得糟心,最後也不知誰照顧誰,趙睦夜裏無數次被踹醒,被凍醒,被吳子裳的口水洇濕寝衣,被吳子裳橫一拳豎一腳的睡相折磨得苦不堪言,萬幸,這小肉墩不曾挑釁她“哥哥”最後一條底線——尿床。

次日大早趙睦起床去上學,穿衣服時候小肉墩揉着眼睛爬起來,像青蛙樣坐在床上,頂着滿頭亂糟糟發絲奶聲奶氣問:“芋餅和什錦麻花呢?”

趙睦抿起嘴深深嘆氣,兩個嘴角下邊顯出兩個小肉坑,聽別人說那叫梨窩:“就知你來找我不會沒目的,昨個回來沒見你,芋餅和什錦麻花給小魚兒吃了,你想吃下回就別亂跑,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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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名趙餘,是趙睦異母妹妹,妾室餘氏所出,和小肉墩差不多年紀,随其小娘住在其蓁院旁邊,在別人看來,餘氏是其蓁院的人。

“才不要只在家等你,”小肉墩爬到床邊坐,一雙眼睛要睜不睜,伸着兩只腳在床邊胡亂夠鞋子:“我有那麽多事情要做,只等你多無聊。”

趙睦一聽這話說的蠻有道理,道:“今個想吃啥,哥哥再給你帶。”

小肉墩勉強把眼睛睜開條縫,看見一只鞋子底朝上倒扣在那邊立櫃前,出溜下床赤腳過去穿,鼻子有些癢,挖挖鼻孔道:“我想吃山藥木錘酥。”

“……”趙睦被小肉墩粗犷豪放的做派驚訝到,一時有些拿不準這丫頭到底是不是自己帶這麽大的,怎麽半年沒見就變化如此之大。

要瘋。

趙睦問:“我不過是半年不在家,誰教你這般沒樣沒相挖鼻子?”

“這還用教?”小肉墩穿上鞋,疑惑不解問。

“……”給趙睦反問得啞口無言,半晌,道:“以後不準在外人面前做這種事。”

小肉墩詫異:“我又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在外人面前幹丢臉事,哥哥你今天怎麽啦,淨問些傻話。”

“……”趙睦哼道:“說一套做一套,你還不是當着我的面邋邋遢遢?”

小肉墩更加疑惑:“哥哥你怎麽啦,一大早起來就找我茬。”

趙睦沒說話,把這邋遢小肉墩從頭打量到腳,哼一聲轉身離開。

留吳子裳在原地撓頭不解問自己丫鬟:“杏兒,哥哥早起吃火藥啦?”

剛給吳子裳取衣服過來的杏兒實話實說道:“大公子穿衣服時說,昨個夜裏你發癔症,踹他好些回,還問我你平時睡覺老實不老實,又是從何時起開始不老實的。”

“你怎麽說?”吳子裳心想,得,回頭又要被哥哥數落了,哥哥管的可真寬,連她睡覺規不規矩都要管。

杏兒道:“我說姑娘只是昨個和夫人出門耍,太累了才睡覺不老實,平時可老實,一覺到天亮,中間連東淨都不去呢。”

“可以可以,”吳子裳連連點頭表贊許,接過衣裳胡亂往身上套:“下回哥哥再問什麽,你千萬記住,不說讓他罰我的話就妥。”

“咦?”杏兒終于回過神來發現哪裏不對:“大公子早起是要上學,姑娘起這樣早做什麽?”

吳子裳也不知自己跟着起這樣早做什麽,本想說回自己屋繼續睡,脫口卻是篤定道:“溫書!”

“哇!”杏兒萬分感嘆:“還是大公子有辦法,輕易就能點起姑娘對學習的熱情呢。”

.

陶夫人并非什麽天真爛漫內宅婦,其蓁院在她掌管下沒哪個嫌命長的敢輕易對外大嘴巴講閑話,聞說昨夜吳子裳睡在趙睦屋裏,陶夫人還是讓陪嫁洪媽媽嚴厲叮囑下去莫将此事走漏丁點風聲,否則亂棍打死嘴碎者。

待向晚時候趙睦下學回來,才讓人把兩份山藥木錘酥分別給吳子裳以及五妹趙餘那裏送去,洪媽媽來請她去陶夫人處。

吳子裳不在家,下學後就上隔壁府上找年紀相仿的小姐妹們耍了,吃晚飯時便當回,陶夫人趁小肉墩此刻不在,開門見山問:“阿裳昨夜睡在你屋?”

趙睦早知母親會有此一問,如實道:“兒離家久,她不過是有些想念,兒向母親保證,以後必定不會再有。”

陶夫人招趙睦坐到身邊來,拉住她手道:“母親知你不會對阿裳如何,可外人看來你是她哥哥,她現下年幼無妨,然則你當懂事,母親知你心中觀事明如鏡,你莫怪母親啰嗦就是。”

趙睦抽回手,颔首恭敬道:“兒知錯,母親教訓的是。”

“……”陶夫人微愣,不知為何,自渟奴打外頭養病回來,陶夫人隐約覺出孩子與自己間沒了半年前那份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親熱。

洪媽媽說許是因為半年未見孩子同她有些生,可近兩日接觸下來,陶夫人确定孩子與自己就是疏遠了。

陶夫人把桌上點心往孩子面前推,道:“以前你下學回來,常與母親說些書院裏的趣事,這幾日倒是話少。”

“才回,”趙睦道:“忙課業。”

“如此。”陶夫人點頭,眼裏多少有些失落。

課業忙,說起來都是再正經不過的理由,陶夫人再清楚不過,書本上鮮少有甚能讓渟奴覺着忙,孩子說忙,不過是搪塞她的借口。

欣慰的是身邊還有阿裳丫頭,這孩子本來就愛熱鬧,她“哥哥”不在家這段時間裏小丫頭比她“哥哥”在時話更密,成天圍陶夫人身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除去這丫頭吃飯睡覺上學和出門,其蓁院裏基本沒清靜過。

向晚,吳子裳從鄰居府上回來,飯桌上拿出在鄰居家後園裏撿的小石塊,洗得幹淨,獻寶一樣舉過來:“嬸母快看,這是我在如純家花園撿的兔子石頭,您看,像不像小兔子?”

陶夫人從不擱置孩子童心童趣,舉起來就燈下認真看,喜道:“真的像兔子呢,這是兔耳朵,這是兔嘴,嘿,真像!”

吳子裳今日中午吃飯時終于不慎把要掉不掉的門牙硌掉,此刻只能不習慣地用側邊牙咬餅,露出嘴裏缺顆門牙的豁口,也不知成天傻樂個啥:“她們撿好久,只有我撿到這個兔子石頭,嬸母,我厲害叭?”

陶夫人把小兔子石頭還回來,誇贊道:“對呢,我家阿裳眼光最好,別個都比不上我家阿裳,”

天下父母心,說着說着陶夫人忍不住感慨起來:“我家阿裳是這樣好一個孩子,雖平時鬧騰些,不愛讀書些,也調皮貪玩些,但一想到将來還要嫁人去,我這心裏總是千千萬萬個舍不得。”

吳子裳一手舉着張跟臉一樣大的燒餅,一手把小兔子石頭往腰間跨兜裏裝,歡快道:“這有何難,嬸母不必憂傷,我将來不嫁人,就在家陪着您。”

陶夫人幫她把貼在臉頰上的碎發撥到耳後,欣慰道:“傻孩子,姑娘家哪裏有不嫁人的?”

門牙今日中午剛掉,吳子裳吃東西怎麽吃怎麽不習慣,跟嘴裏這口餅奮力争鬥着:“我不嫁不就有啦?”

陶夫人被逗樂:“你打算留在家裏把自己留成老姑娘?那等你老了誰照顧你?”

吳子裳的腦子打小跟別人不一樣,張口就是句:“只要我走得快,就不給別人留照顧我的機會。”

這話聽得陶夫人拿手指戳她腦門,連拍兩下木頭桌面道:“童言無忌大風刮去,阿裳以後不準說這種不吉利話。”

吳子裳知錯就改:“那等我老了,哥哥找人照顧我,”

說着問對面人道:“如純今日說,她哥哥說以後等如純十五歲嫁人,就不是他們家人了,不能吃他們家飯食也不能住他們家屋子,哥哥哥哥,等我也長到十五歲,你會趕我走麽?”

坐在陶夫人另邊的趙睦不搭理吳子裳的話,只管低頭吃飯,置若罔聞。

“渟奴,”陶夫人伸手戳“兒子”胳膊:“你妹妹問你話呢。”

趙睦這才舍得往對面施舍過來兩眼,像看個發瘋的傻子,把手裏吃了一半的燒餅掰成碎塊往粥碗裏泡:“吃飽撐的你,沒事背個《前出師表》來聽聽。”

吳子裳癟嘴,學着哥哥把燒餅往粥碗裏泡,頂嘴道:“那你先背個韓非子來聽聽,女訓女戒女則随便哪個也行,你背得出來我就背出師表。”

“吃你的燒餅吧,”趙睦道:“小沒牙,嚼不動,一頓飯吃到明個早上去。”

“你才吃到明個早上,我肯定比你先吃完!誰後吃完誰小狗!”吳子裳說着挑釁般開始往嘴裏扒泡更軟的燒餅。

陶夫人也是沒想到,這錯着五歲毫無血緣關系的“兄妹”倆,都這樣大了還能玩這樣幼稚的游戲,渟奴也是,素來老成持重,竟也愛跟着阿裳丫頭胡鬧。

在趙睦和吳子裳莫名其妙的“吃飯比賽”中,陶夫人被逗得開顏笑,邊忍不住疊聲勸道:“哪有吃飯比快慢,慢些吃,哎呀,你兩個慢些吃,渟奴你讓着妹妹些——哎呀兩人怎麽還搶起來了,別再打起來……”

洪媽媽和侍奉丫鬟在旁也是看得捂嘴偷笑,趙睦快一步吃幹淨碗裏粥,抹嘴鼓着半邊臉頰非讓吳子裳學小狗叫,吳子裳不服輸,不學狗叫非學狗咬人,追着她“哥哥”在屋裏跑起來,叮咣乒乓,嘻笑打鬧聲從屋裏響到屋外。

陶夫人心裏清楚,其實渟奴回來家最高興的還是小阿裳,渟奴離家養病這段日子,小阿裳比誰都想念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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