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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附近有個民宿，名字取得文藝，叫春江水暖，木匾上畫了只搖搖晃晃的小黃鴨，民宿主人是王建國同學，民宿一進門的毛筆字是王建國親手所題，遒勁有力，十分漂亮。

知會了主人後，四人在葡萄架下擺了燒烤架，王建國把釣的魚大半送了民宿老板，老板回贈給了他們大瓶葡萄酒，裏脊肉，雞翅，金針菇等。

看見鐘淮，染一頭青發的老板眯眼道：“以前沒見過這位小同學，是你的學生嗎？”

王建國在燒烤架邊盯着邵野鐘淮，擔心他倆燒到手，他點點頭：“叫鐘淮，鐘淮，這位是陳老板，你叫他叔就成。”

鐘淮望了陳老板眼：“陳叔好。”

說完後繼續盯燒烤架，他早上跟陳玉華吵完架出來時沒吃飯，中午被王建國直接帶過來釣魚，一坐一下午，到現在滴米未進，聞着燒烤香味，他覺得自己能吃下頭牛。

光看鐘淮外貌其實挺具有欺騙性，他長得白，帶點天然卷的頭發并不服帖，從帽檐下不安分地飄出來，一雙眼大而清澈，臉頰瘦削，尖下巴，任誰見了都覺得這是一清純不做作的高中生。

陳叔道：“這孩子真乖。”

他這句話說完，場面一時安靜極了，除了能聽見燒烤冒油茲拉聲音外，靜得落針可聞。

王建國幹巴巴笑了兩聲，實在接不下去這話：“……哈哈，是吧。”

他覺得可惜，陳老板這年紀并不算老，就瞎了。

衆人說話間，邵野望見陳老板那一頭青毛，靜靜停頓兩秒，電光火石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但閃得太快，讓他沒抓住。

鐘淮伸手去夠放邵野旁邊的調料盒，兩人距離拉近了些，幾乎是出于本能，邵野稍稍後退，留出足夠空間讓鐘淮去拿東西。

那只伸到半空的手停頓兩秒，鐘淮沒說什麽，拿了孜然粉，往土豆上灑。

燒烤架上的食物烤得快熟了後，鐘淮問：“吃鱿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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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野聲音很淡：“不需要，謝謝。”

鐘淮一挑眉：“羊肉串呢？”

邵野：“不要。”

鐘淮：“金針菇？”

邵野：“不吃。”

鐘淮微笑：“你可真是什麽都不挑。”

這陰陽怪氣的語氣又來了，明晃晃的諷刺，宛如針尖上的亮芒。

邵野并不是個挑食的人，只不過剛好，鐘淮問的那幾樣食品，他都不吃而已，可謂是精準踩雷。

他輕輕瞥了眼鐘淮，又很快收回視線。

很快，一批食物烤完上桌，王建國讓他們一起坐下吃。

翠綠葡萄架上綴了些小彩燈，星星點點的光溫和亮起，與繁星相襯，盛夏的夜，風也溫柔。

王建國愛喝酒，喝酒上頭就叨叨，從中華上下五千年講到這辣椒面還挺好吃，然後他拿起酒杯晃至空中，示意大家一起舉杯：“今天你們玩得開心嗎？”

鐘淮把杯子舉過去：“老師開心我們就開心。”

李老師吃得有些多，反應慢半拍地也舉起杯子。

桌上四個人，只剩下邵野沒碰杯。

少年安靜坐在大理石凳上，葡萄架垂下的綠葉輕拂，在他側身投下剪影，閃爍的小白燈一亮一亮，他長睫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杯身，停頓的那秒給人似乎他在遲疑的錯覺。

他舉起杯子，就要碰上去，王建國卻撤了杯子，呢喃不輕地講下個話題：“你們這些孩子啊，長得可真快。”

王建國當了三十年老師，帶過數不清的學生，也帶過許多學生來這邊玩，三年又三年，時間轉眼即逝，青蔥少年們長大了就往更遠的地方奔跑向前，很少有人還記得回頭。

氣氛一時有些傷感。

鐘淮縮回手，正好與邵野伸出去的手在半空碰到，他不以為意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夾了個毛豆扔嘴裏，靈活地一抿，便吐出毛豆殼來：“是啊，都比您高了。再長段時間，估計能一只手舉三個您。”

王建國醉了不是傻了，聞言立刻反駁：“胡說！我力氣比你大多了！”

李老師沒忍住在旁邊笑。

邵野動作微不可察停滞了瞬，極其緩慢地把酒杯放下，然後他伸手捏了下眉心，神情一時很消極。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想抵抗也抵抗不住。

三、二、一。

獨屬于鐘淮清朗的少年音色在邵野腦海裏響起。

【沒想到這烤魚還挺好吃，我多吃兩口不會顯得我不端莊吧？】

鐘淮拿筷子仔細給魚剔刺，另一只手噸噸噸給自己灌可樂，他狀似不經意地看了圈周圍人。

邵野：……？

【對了，我端莊過嗎？】

邵野面無表情地看他，握筷子的手垂在盤碟邊，在燈光下修長又好看，宛如玉琢。

被迫聽了兩句別人的心聲，邵野只有一個想法，鐘淮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鐘淮似乎是想通了，吃魚的動作變得大口。

【啊跟邵野坐一塊真煩人，他這吃相，上輩子該不會是個姑娘吧，老子坐他身邊吃東西真像個粗野爺們】

正喝白水的邵野猛地被嗆了下，趕緊拿紙巾捂住嘴，咳得驚天動地。

鐘淮放下筷子，見王建國瞥這邊，他力道輕柔地拍他背：“……怎麽回事啊忽然咳這麽厲害，又沒跟你搶。”

【上哪兒去找像我這麽好的同學，我這也太體貼了】

下一瞬，邵野咳得更厲害。

-

北區胡同101號，此時透着濃厚煙火氣息，晚飯做好，袅袅飯菜香從牆壁徐徐上升。

陳玉華拿蒲扇搖晃，穿柔軟平底鞋的腳微微踮起，往胡同盡頭張望，眉頭皺成川字。

她旁邊站着的是隔壁吳嬸，吳嬸端了碗飯在吃，一邊吃一邊寬慰她：“淮淮是個好孩子，從小到大就沒讓你操過心，這不沒回家還給你發消息了嗎，你急什麽呀？”

陳玉華攥緊蒲扇，加快搖了兩下，胸口悶沉依舊，她勉強揚起抹笑：“這孩子脾氣大，不比以前。今早說了他兩句，他摔門就走了，連早飯都沒吃，倔得恨。今天一整天不回來，估計是不想看見我。”

“這說的哪的話？你是他媽，他生天大的氣，一天也該生完了，淮淮可不是不懂事的。你快回去坐着，指不定等會兒就回來了。”

胡同盡頭出現道身影，踏着将近的暮色緩緩靠近，逆着光，不太看得清面容。

目測了下個頭，陳玉華眼睛小小亮了下，唇角卻往下壓。

等走近，那人卻是吳嬸旅游回來的兒子，高大帥氣，幹淨清爽，手裏提一精致禮盒，雀躍地往一臉錯愕的吳嬸手裏塞：“媽，我提前回來了，這是給你帶的絲巾，看喜不喜歡？”

吳嬸哎了聲，又驚又喜：“你出去玩還給我買什麽東西呀，浪費錢！”

“那怎麽能是浪費呢，給您花我願意。家裏有沒有我的飯啊？餓死了。”

吳嬸趕緊把兒子往屋裏迎，又朝陳玉華打了招呼。

陳玉華站了會兒，手裏蒲扇落下，良久，她輕輕嘆了口氣，往胡同口繼續望。

天地像是盞巨大的燈，開關一按，光線潮水似的褪去。

陳玉華站得腳酸，正準備回屋裏時，有個聲音喊道：“媽？”

她轉身，鐘淮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你怎麽在這兒站着？蚊子不多嗎？”

陳玉華板着臉：“這兒風大，我站着吹風。你還知道回來？”

她愛唠叨，鐘淮早就習慣，在她面前着聽她絮叨，他嗯嗯應着，然後心平氣和道：“早上是我不對，我不該甩臉色，為了表達歉意，我給你帶了個禮物。”

看着燈光下都比她高大半個腦袋的鐘淮，陳玉華想，這孩子果然是長大了，還知道買禮物哄她開心，沒白生。

她嘴上埋怨，心裏卻有點期待，他會給她帶什麽？一束花？香水？亦或是她在商場看中許久的護膚品？或者是像隔壁吳嬸兒子買的絲巾……

鐘淮從背後拿出個紅袋子遞給她，語氣挺神秘：“你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陳玉華打開紅袋子一看，兩條活魚正在蹦跶，非常活潑。

陳玉華：……

鐘淮絲毫不心虛：“這些都是我釣的。”

陳玉華念了三遍親生的親生的，然後面無表情道：“挺好，我喜歡。”

她忽然想到跟鐘淮他爸年輕時談戀愛的時候，別的情侶約會都選電影院，溜冰場，鐘齊跟她第一次約會時，約穿裙子的她去魚塘裏摸魚。

鐘淮這情商随他爸。

從門口回屋裏的短短幾步路裏，陳玉華抱着兩條魚，憂從心來。

這孩子以後真能成功談戀愛嗎？他哄人要是也送蝦送魚給別的姑娘，人家女孩真不會打他？

真會有傻子喜歡這種男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