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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鐘淮,高一五班的。”王建國耐心地向邵野介紹,“今天趁這個機會認識認識也好。”

至于為什麽好,他沒說。

鐘淮輕嗤了聲,非常記仇地在心裏給邵野記上了一筆。

說話間,李老師開着車來了,王建國坐上副駕,鐘淮被迫跟邵野一起坐後座,小小的車內仿佛被分為兩個次元,前方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後方安安靜靜仿若結冰。

鐘淮斜靠在車窗上,那绺翹起來的自然卷輕輕晃悠,他額頭抵着窗戶,面無表情地想,他剛才為什麽會答應王建國跟他出來釣魚,是游戲不好玩嗎,是作業太少了嗎,是冰淇淋不好吃嗎?

邵野跟鐘淮間差不多有條銀河系間的距離,邵野身板挺拔,随意坐着姿勢都養眼,而鐘淮身體軟綿綿癱着,像是塊攤在窗戶上的餅,此人渾身上下透着別煩老子的氣場。

邵野對鐘淮坐姿并沒有意見,等眼角餘光瞥到鐘淮頭上那绺翹起來,彎谷似的頭發時,他靜靜盯着看了幾秒。

第三次他瞥向他頭發時,鐘淮就算再遲鈍也感受到了,他不耐煩地問:“看你爹幹嘛?”

邵野并不想看,但他控制不住,那绺頭發實在太明顯了,宛如平原裏頑強指天的山峰,多看一眼都難受。

怎麽會有人連頭發都不梳好就出門?

邵野冷淡道:“……空調溫度有些低,你頭冷不冷?要不然把帽子戴上吧?”

鐘淮:?

“不冷,我頭挺暖和,您別操心。”鐘淮覺得這人挺莫名其妙。

幾秒後,他恍然反應過來,邵野肯定覺得冷,但他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委婉地想提醒鐘淮,讓他去跟王建國說調高溫度。

說得通,完全說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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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邵野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還試圖指望他體貼一下?做夢。

鐘淮冷笑了聲,悠哉坐直身體,就是不開口。

兩人間的距離因為鐘淮這動作稍稍拉近了些,于是那绺頭發也離邵野距離更近,無論邵野視線怎麽移,它始終在視線範圍之內晃悠來,晃悠去,就像是天線寶寶頭上的天線。

邵野:。

他生平第一次有想把人摁住,好好給對方梳頭發的沖動,而且對方還是個同性,連他小侄女都沒這種待遇。

路不遠,半小時就開到了河邊,李老師找位置把車停好,王建國把漁具拿出來,分給鐘淮跟邵野,他語氣輕松:“你們別有太大包袱,就當是出來玩,晚上老師做魚給你們吃。”

他自然而然轉向鐘淮:“小兔崽子,過來,我教你釣魚。”

鐘淮愣了下:“邵野不用學嗎?”

王建國拿帽子扇風,笑道:“他會,這些事情他可擅長了。”

鐘淮偏頭望向邵野,邵野表情挺平靜,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拿完漁具後,四個人便走到河邊,靜安這個地方天生透着股溫和,連大多數人印象裏夏天的熾熱在這座城市也化為清風朗日,小橋流水。

三人支好魚竿,王建國和李老師支的魚竿較近,邵野離得稍微遠點,李老師明顯跟他熟些,兩人小聲聊天。

王建國叫鐘淮過來,先問他分科表怎麽填的,後來又操心地給建議:“你确實适合學理,文鄒鄒的東西不适合你。”

鐘淮帽檐邊漏下幾縷陽光,襯得臉頰有些發熱,他懶洋洋嗯了聲。

“再開學可是高二了,不能像高一那樣胡來。”王建國語重心長,“好歹收收心。”

王建國一講話自帶上課效果,以往鐘淮就着這聲音刷過許多理科卷子,這會兒聽得都有些犯困,實際上講了什麽一概沒聽進去,等王建國叫他第二聲時,他掐了把掌心,認真道:“您說得對。”

暖風微醺,河面波光粼粼,王建國忽然想起剛開始教五班時,有天傳來鐘淮跟人打架的消息,少年眼周挂了彩,穿着校服外套,站在牆角聽訓。

被打的那學生捂着肚子,激動地指責鐘淮,王建國去拉住那人,耐心詢問打架緣由,那人支支吾吾,一口咬定是鐘淮的錯,鐘淮先動的手。

等雞飛狗跳過後,他正想問鐘淮,一轉身,少年身高腿長,斜靠在牆壁上,手背在身後,頭一點一點,幾乎快要睡着了。

王建國:……

等叫他時,鐘淮倏然睜開眼:“說完了?”

“您說的都對。”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語氣溫和,“但我不跟傻逼道歉。”

當時把王建國險些氣笑。

想起這段往事,王建國無奈地笑了兩聲:“算了,不念你了。人老了就管不住嘴,在哪兒看見學生都想唠兩句,你去釣魚吧。”

說完後,想起車廂裏那點微妙氣氛,他遲疑補充:“不許跟邵野打架。”

-

不、許、跟、邵、野、打、架。

他難不成是什麽見了人就打的大魔王嗎?王建國囑咐這種話是幾個意思?

鐘淮挺不爽,王建國附近都是草叢,坐不了人,他別無選擇,只能去邵野那邊。鐘淮搬小板凳經過邵野身邊時,不經意瞥見他水桶裏的魚,不過二十來分鐘,他已然釣了三條。

按照王建國教的,鐘淮上完魚餌,把魚鈎放出去,然後開始等。

他估計了下,邵野這麽短時間內釣到三條魚,說明這條河魚很多,很容易就能釣到魚。

太陽并不毒辣,金光灑落,河水宛如銀帶似的蜿蜒,流水潺潺,一眼能望到河底鵝卵石。

鐘淮并不是能老實不動的性子,守了十分鐘,水面上魚鳔還是沒任何動靜,他閑不太住。

但方圓三米內,能說話的除了水裏的魚外,只有身邊坐着的邵野。

鐘淮并不待見邵野,從看見邵野的第一眼起,他本能的不喜歡。

邵野冷靜,沉穩,跟任何人都有很強的距離感,能用來總結邵野的全部詞語,全都跟鐘淮完全相反。

鐘淮讨厭這種人,更遑論接觸。

哪怕閑不住,他也寧願跟魚說話。

水面上魚鳔一動,邵野收線,一尾銀魚在空中劃出漂亮弧線,他成功釣到第四條魚。

把魚放入水桶裏時,鐘淮瞥過來眼,帽檐下眼眸是淺褐色,神情恹恹,沒什麽精神,與邵野對視瞬間,他很輕地皺了下眉。

邵野無聲挑了下眉,鐘淮沒憋住:“你為什麽答應跟老師們一起釣魚?”

問完這話鐘淮光速後悔,覺得臉有點疼。

邵野輕輕撥弄桶裏清水,銀白的魚慌亂竄開,有條魚慌不擇路撞上他手指,他讓開:“那你為什麽答應?”

如果再給鐘淮一次機會,他一定說不。

他面無表情:“我熱愛垂釣,釣魚讓人快樂。”

邵野輕飄飄看了眼他空蕩蕩的魚桶。

鐘淮微笑:“容易得到的東西人一向不會珍惜,我特別喜歡這種釣不到魚的感覺,但看樣子你是沒機會體驗了,真是可惜。”

邵野平靜道:“原來你喜歡浪費時間。”

“……”

一邊時不時往兩人方向瞅的李老師暗搓搓探頭偏向王建國:“這兩人感覺聊得還挺好?不像其他人說的那麽劍拔弩張啊。”

三中最讓人感興趣的八卦之一便是扒一扒校草與校霸這對死對頭,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傳起來的,後來這八卦都傳到老師耳朵裏。

王建國樂呵呵道:“看鐘淮笑得多開心啊,都是十幾歲的小孩,有機會一起玩就熟起來了,哪有傳說中那麽吓人。”

李老師豎起大拇指,悄聲道:“今天這釣魚該不會是你精心策劃的吧?為的是以防開學他們兩人把學校炸了,所以現在讓他倆抓緊時間接觸脫敏?高啊老王。”

王建國想到那件事,也不太能确定,他搖搖頭:“哪能呢。也就碰巧跟鐘淮遇見,我都不知道你會帶上邵野,怎麽可能料事如神安排這出呢?”

李老師跟邵野是鄰居,兩家人關系好,邵野小時候李老師沒少帶過他,今天出來釣魚是提前約好的。

聞言,李老師道:“那真是巧了,哎——有魚!”

王建國熟練收線,活蹦亂跳的魚奮力掙紮,最終被毫不留情放入水桶裏。

太陽逐漸西斜,風從染成淺橙色的世界劃過。

鐘·熱愛釣不到魚感覺·淮期間換了無數個釣魚姿勢,在長達三小時時間裏,堪堪釣上來一尾小魚,十分瘦弱,釣上來後鐘淮想了想,又把這尾還沒長大的魚放了回去,于是他桶裏一條魚都沒有。

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邵野幾乎快要裝滿的魚桶,鐘淮木木地坐在那桶附近,一點都不羨慕,絲毫沒有受到打擊。

這現象實在是太過慘烈,讓人懷疑他們壓根不在同一條河裏釣魚。

離鐘淮最遠的王建國提高聲音,十分熱情:“鐘淮,邵野,你倆釣多少魚啦?餓了嗎?”

邵野慢慢收拾:“還好,是到吃飯的點了。”

他把魚竿折疊收回,彎腰時瞥見身邊坐着的鐘淮。

少年沐浴在夕陽裏,蹲坐着,嘴唇輕微下壓,一根魚竿被他守出撐衣杆的效果。

聽見問話,也絲毫沒有想開口的意思。

不知為何,邵野覺得這人有點好笑,他站直身體,活動了下久坐而僵硬的身體,随口道:“我跟鐘淮加起來釣了一桶魚。”

王建國表揚道:“不錯不錯,你倆有沒有從這一下午的垂釣裏感受到什麽?古時候有挺多詩人都熱愛釣魚,因而借用此意象,比如有句詩寫得好,你們想必也知道。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李老師輕輕咳嗽兩聲。

鐘淮擡眸望向邵野。

邵野沒看他,把東西收拾完,路過他身邊時,問:“你現在還快樂嗎?”

鐘淮想也沒想:“我快樂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隐約間,鐘淮似乎聽見一聲輕笑。

他思忖兩秒,斷定這是嘲笑,但看在那桶魚的份上,他大發慈悲不跟邵野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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