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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朗氣清,蟬鳴聒噪。
最後一聲鼓點落下,蘇廷鼓掌叫了聲好,大力贊揚:“兄弟們辛苦!”
主唱擦了擦汗,擰開礦泉水嘩啦從頭頂往下澆,浸濕的衣服貼在胸口,貝斯手走上前跟他低聲說話。
蘇廷偏頭望向身邊坐着的少年,黑色棒球帽遮蓋住他大半張臉,只露出弧線優美的下颔,他半躺在椅子裏,長腿随意支在一邊,一首歌聽完也沒吱聲。
這其實還挺反常,按蘇廷對這人的了解來看,鐘淮屬于話多的,一般不會冷場,可今天來了一上午,他開口次數寥寥無幾。
蘇廷想了想,在略顯嘈雜的環境裏提高聲音問:“淮哥,你又跟你媽吵架了啊?”
鐘淮不屑地嗤了聲:“沒有的事,我跟她犯得着吵?”
“沒有就好。”蘇廷信了,他踩着人字拖走到大風扇前拍了拍,按了搖頭模式,又回去躺着坐下,“這回期末考試可真難,我媽看完我分數要跟我斷絕母子關系。”
“斷吧。”帽子又往下滑了幾分,鐘淮的聲音透過層帽子,有些低沉,“過不了兩天就得和。”
蘇廷唉聲嘆氣:“哎,她罵我也就算了,她還拉踩,拉踩我可真受不了。你知道她拉誰踩我嗎?”
夏日午後,伴随着蟬鳴,哪怕樂隊重新開始演奏,鐘淮還是抵擋不住困意,他昏昏欲睡地問:“拉誰?”
“你,我媽說,你從小就成績好,我跟你混這麽久也沒被你感染,問我這樣下去是不是打算去工地搬磚。”蘇廷幽幽望着他,透過帽子,眼神依舊熾熱,“還有邵野,人家可是學神,我哪配得上跟他比?”
聽見邵野二字,鐘淮眼睛無聲睜開,腦子裏劃過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困意霎時也給冰沒了。
早上出門前陳玉華的話再次從耳邊滑過:“哎兒子,聽說你們這回考試,邵野又差點考了滿分?媽也不要求你多的,成績能穩定點,朝邵野看齊……”
陳玉華愛唠叨,鐘淮早就習以為常,一貫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昨天熬夜打游戲打得晚,他又有起床氣,她還沒說上兩句,鐘淮就跟她嗆上了,直到出門,他心情都不怎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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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三中,自打入校起,鐘淮與邵野這兩人就被不斷拉出來比較,原因無他,兩人以一分之差,作為新生第一名,第二名,被三中錄取,三中并不是靜安市教學資源最好的學校,當時為了能争取下這兩人,校長親自開車送的錄取通知書到家。
這兩人着實能力強,邵野從高一一整年總分就沒下過七百,而鐘淮大部分時間是萬年老二,從未曾超越過邵野。
雖然數次跟邵野綁定出現,但鐘淮在五班,邵野在七班,兩人并沒打過交道,是真正的陌生人。
鐘淮捏着帽檐,坐直身體,略有些自然卷的黑發被壓得有幾根頭發翹起,他打斷道:“你怎麽配不上跟邵野比?”
蘇廷眨巴眨巴眼睛,他臉上肉多,瞧着圓潤讨喜,此刻顯露出些許茫然:“嗯?我配嗎?”
鐘淮語氣肯定:“在我眼裏,你比邵野強多了。”
蘇廷激動道:“真的嗎,比如說?”
鐘淮張口就來:“當然。比如說……”
蘇廷一臉期待。
兩人的樣貌,家世,成績等等在腦子裏劃過了遍,鐘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在蘇廷逐漸懷疑的眼神裏,他把帽子戴上,開口道:“比如說,你看人準,人緣好,受歡迎,會交朋友,這點邵野完全比不上你。”
蘇廷霎時開始飄:“兄弟,我覺得你說的很對。”
咚!重重鼓點響起,鐘淮看向不遠處的樂隊,四個人搖頭晃腦,沉浸在音樂裏無法自拔,非常投入。
“今天我們樂隊狀态都挺好。”蘇廷喝了口水。
鐘淮靠在椅子裏,修長手指在扶手上一點一點:“你想好了?”
他這話沒頭沒尾,蘇廷安靜了一瞬,腮幫子鼓了下,他緩慢把礦泉水放下,輕輕嘆了口氣:“我還是想搞樂隊。”
做音樂是蘇廷一直以來的夢想,初三畢業後,他跟幾個志同道合,挺有錢的高中生組了FLY樂隊,先開始也就瞎玩,後來慢慢認了真。
蘇廷從小到大對任何事都是三分鐘熱度,可卻在這件事上堅持到現在。
他們偶爾會去路演,或者酒吧演出,可惜沒什麽收入,撐到今天算是很不容易了,再加上有兩個隊員升高三,連一月一次的練習時間都抽不出來,FLY墜落是命中注定的事實。
想到這兒,蘇廷撐着臉頰望向舞臺:“如果不久的将來一定會解散,起碼我們要好好走完這個夏天。”
樂隊總共五個人,大家心裏都清楚目前的困境,今天這次練習,估計是最後一次,都酣暢淋漓在燃燒,可惜啊,以後估計都沒機會了。
鐘淮伸手搭上他肩膀,安靜了會兒道:“我覺得FLY不會在這個夏天降落,說不定馬上會有人讓你們起死回生。”
蘇廷只當他是在安慰他,一個沒錢,而且隊員即将離開的樂隊,怎麽可能起死回生?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半小時後鐘淮離開,沒過多久,蘇廷忽然接到電話:“喂你好,請問是FLY的隊長蘇廷是吧?”
蘇廷愣了愣:“對,是我。”
對方開門見山:“我是未知數酒吧的老板,對你們的演出很感興趣,我想出錢培養你們成為固定樂隊,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蘇廷:?!
他猛地跳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鐘淮之前說過的話劃過腦海,旋即,他被大陣大陣的狂喜淹沒。
-
靜安是個很适合養老的城市,生活節奏不算快,正北這塊片區住的大多是搞藝術搞音樂的,鐘淮離開時,穿白T的青年坐在樹底下彈唱,斑駁綠影下,一只胖橘懶洋洋趴在他面前傾聽。
鐘淮視線從貓身上移開,走到公交站臺,他要等的73路公交總是晚點。鐘淮拿出耳機,剛塞進耳朵,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鐘淮?你這小子怎麽在這兒?”
來人力道挺大,鐘淮感覺肩胛骨下連帶的胸腔都震了下,他懷疑這人學過武,偏頭一看,一中年男子穿白背心,沙灘褲,頭上戴了頂漁帽,笑眯眯地望他。
巧,很巧,鐘淮沒想到還能在學校外的地方看見他們語文老師王建國,他把耳機收回去:“來這兒看朋友,老師你呢?”
王建國拿手給自己扇風,眼角周圍有很深的紋路:“準備去釣魚,你接下來有事兒嗎?”
鐘淮:“沒事是沒事,但是……”
“那就跟我走吧!”王建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在學校時就想找你聊聊了,可惜沒找到機會,今天正好,你朋友看完了吧?”
王建國平時上課嚴肅,課下其實挺好說話,就是個抱着保溫杯的慈祥中年大叔。鐘淮也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是想聊什麽,決定留出半小時時間,勉為其難配合下王老師。
去釣魚的不止王建國一人,還有隔壁班的李老師,兩人在站臺等李老師把車開過來。
王建國看着他:“之前釣過魚嗎?”
鐘淮按了下帽檐:“沒。”
“那我來教你。”王建國樂呵呵道,“你們現在年輕人啊,有很多人都浮躁,靜不下心來,釣魚很能修身養性。”
太陽傾斜,在站臺上投出不規則的方格,鐘淮站在陰影交界處,側耳低眸,他長得白,陽光在他周身映出暖色光邊,平日裏那桀骜嚣張的氣息被稀釋幾分。
他心想,王建國不至于真想教他釣魚吧?聊聊,指的是這個意思?如果真是這樣,那他……
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忽然身後傳來道低沉輕緩的聲音:“老師。”
鐘淮站直身體,偏頭望去。
白T,黑長褲,少年神情冷淡,眼皮微垂,他身材高挑,邁上站臺時給人些許壓迫感,見有其他人,他擡眸望來,弧線優美的眼裏仿佛落了星似的漂亮。
鐘淮足足定了三秒,一句話都沒說,仿佛卡了殼。
王建國接過少年遞的水,張眼了望車來了沒,一邊随口道:“你們應該認識吧?都是一個學校的。”
實在不怪王建國這麽想,兩人都是三中的鎮校之寶,每回考試都名列第一第二,基本上哪兒出現一個人的名字,往下找必然有第二個人的名字,沒道理不認識,正好省了他介紹的時間。
鐘淮唇角掀起抹弧度,很難說帶着善意,他輕飄飄道:“怎麽會不認識,邵野嘛,三中的,校花。”
王建國懷疑自己沒聽清:“啊?校花?”
“什麽校花?”鐘淮面色無辜,“我說的是校草,老師你聽錯了吧。”
邵野拎着瓶冰礦泉水,停頓會兒,冰冰涼涼的溫度傳入掌心,他偏頭:“不好意思,不認識,請問你是哪位?”
刺啦一聲,似乎有某根弦在鐘淮腦子裏斷裂。
他有點不敢置信,懷疑邵野是在回擊他的陰陽怪氣,邵野居然還能不知道總是被他壓的萬年老二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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