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未蔔
未蔔
春日驚雷毫無預兆,伴随着綿綿細雨降落在清水弄堂。
傍晚,家家戶戶都在做飯,戚思洲一路聞着香味兒,饞得幾乎走不動道。
回到家,戚思洲脫掉沾了雨的外套,沒等挂好,秋紅薇就從廚房繞了出來:“外面下雨啦?”
“才開始下,”戚思洲拿了個衣架,“沒淋着多少。”
“讓你學車你不學,要是自己開車回來能淋着?”秋紅薇奪下外套,“哎!拿門外去抖一抖,還滴水呢!”
“哦。”戚思洲手上一空,悶頭往廚房摸去。
秋紅薇抖完水進來,看見兒子捧着碗梨湯喝上了。
戚思洲嗜甜,但這會兒餓得很,越吃甜的越餓,他放下勺子:“晚飯就吃這個?”
秋紅薇蓋上砂鍋:“今兒驚蟄,該吃這個。”
“那也不能光吃這個啊,我一路上淨聞人家的飯菜香了。”
秋紅薇忽然轉過頭,神神秘秘地問:“除了飯菜香,你回來時聽沒聽見最裏頭那家的動靜?”
“最裏頭那家……”戚思洲愣了愣,“他家不是在我高三那年搬走了嗎?”
“又回來了!”秋紅薇激動地拍了下掌,迫不及待地跟兒子分享八卦,“就今兒下午,我在外面打麻将看到的,兩輛搬家公司的車開進了弄堂。那家的女人帶着小兒子回來了,丈夫和大兒子倒沒見着,真是奇了怪了。”
可惜戚思洲現在沒心情管人家的事,他苦着臉喊:“媽,我快餓死了。”
“餓不死你,你妹夫待會兒來接咱們出去吃。”所以秋紅薇才沒做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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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指戳了戳兒子的額頭:“你呀。”
戚思洲不讓她戳第二下,往後躲:“詩詩還沒領證結婚呢,您別一口一個‘我妹夫’,萬一以後黃了,多尴尬。”
“黃什麽黃,你以為詩詩跟你似的?”
“我怎麽了?”戚思洲嘟嘟囔囔,“我挺不錯的。”
不提還好,提起這個,秋紅薇就來氣。
她只生了這麽對龍鳳胎,女兒是個完美主義者,學習、工作樣樣拔尖,生活也不用父母操心,大學畢業那年領了個帥氣的小夥子上門,至今感情穩定。
而她這個兒子呢,小升初、初升高都是靠妹妹給他惡補突擊,他日常就是擺爛躺平,說什麽“差不多就好”“有學上就行”。
全家人都想拉他,偏偏他自己賴在地上不起,高考只考了個二本美院,畢業後一直在做兼職。要不是前年拿了個什麽全國金獎,在業內火了一把,恐怕真的會前途無望。
以前秋紅薇擔心兒子的前途,後來兩年兒子陸陸續續拿了不少獎,工作随之增多,她才放下心來。
前途有了,難免會想別的,比如——我兒子都二十好幾了,一次戀愛沒談過,正常嗎?
果然,在她的試探下,戚思洲出櫃了。
秋女士不是頑固不化的人,她甚至都不用時間消化,直接問兒子:“看上哪家小夥子了?”
“沒看上誰。”戚思洲solo至今,初戀都還在。
“沒看上誰你怎麽知道自己喜歡男的?”
“反正我感覺我就是喜歡男的。”
秋紅薇沒糾結于這個話題:“好啦好啦,喜歡男的就喜歡男的,又沒誰怪你。但你不能躺在家裏等天上掉個男人下來吧,你難道就不想談戀愛?”
“可是談戀愛好累哦。”戚思洲發自內心地說道,“在一起了,我得勻出時間陪他,可能還得像詩詩那樣,進一步跟對方的家人打交道,多麻煩啊。”
“少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秋紅薇罵道,“你的時間還需要勻?”
戚思洲的職業非常自由,他本人更是佛系到不行,趁着大火那年賣了幾幅畫,把這輩子的零花錢掙夠了,然後就開始見天兒躺在家裏長草。
秋紅薇實在看不下去,熊孩子必須趕出去相親!
哪怕一時成不了,在外面放放風也是好的,別年紀輕輕就過上了宅家養老的日子。
戚思洲拗不過,相親就相親,一直吃家裏的飯,正好趁此機會換換口味。
秋紅薇當時很滿意兒子的覺悟。
然而,算到這月月底,整整兩年了,戚思洲不間斷地相親相了兩年,愣是沒一個小夥子看得上他!
不僅看不上,毛病還被挑出不老少,這傻兒子不會在人家面前一點不收斂,把全身的毛病都攤開了給人家看吧?
“轟隆——”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
秋紅薇聽着頭疼,瞅了眼恨不得鑽進冰箱覓食的兒子,頭更疼了。
“媽,朱覺發消息說他快到了。”
戚思洲從冰箱裏搜羅到昨晚吃剩的一盒無骨雞爪,回頭時正看見妝容精致的秋詩意。
她不化妝就是個大美人,化了妝簡直是女神降臨,戚思洲不禁感嘆:“難怪一直有那麽多人追你。”
“你才知道啊,”秋詩意提着裙擺優雅地轉了一圈,“你妹妹我天生麗質。”
秋紅薇笑着打趣:“我的寶貝女兒,真是便宜朱覺那小子了。”
“誰說不是呢。”戚思洲邊搭腔邊吃雞爪。
秋紅薇和秋詩意同時看他不順眼,氣道:“你就知道吃!”
無骨雞爪不要太方便吃,戚思洲很快消滅了一盒,又去翻冰箱:“诶對了,朱覺今天請咱們全家吃飯,是有什麽事嗎?”
秋詩意沒回答,秋紅薇倒是想起來了,揪着兒子往樓上趕:“快別吃了,回房換件衣服,一會兒你妹夫就到了。”
“換什麽衣服啊,我就穿身上這套不行嗎?”
“不行!你快去,把上個月出席頒獎典禮的那套西裝找出來。”
“用不用這麽……”
“趕緊的,別逼老娘發火。”
戚思洲無奈,只好換了西裝下來。
秋詩意正在跟男朋友通話,對方似乎說了句俏皮話,惹得秋詩意罵他:“誰準你這麽叫的?八字還沒一撇呢。”
戚思洲好像知道今天為什麽請吃飯了。
打情罵俏結束,秋詩意挂了電話,對戚思洲道:“媽換衣服還沒下來。”
“爸怎麽辦?”
“他今天有場研讨會,結束了直接從學校過去。”秋詩意看着渾身不自在的哥哥,笑起來說,“衣服一早就被媽塞他車裏了。”
西裝領帶束縛得戚思洲閉上了眼:“被秋女士支配的一對可憐父子。”
“誰可憐?”
秋紅薇“哼”了聲,用家鄉話罵戚思洲“臭小子”。
她是蘇州人,吳侬軟語聽着舒心,戚思洲微笑回應:“絕對不是說您。”
秋詩意挽住秋紅薇的手臂:“正好媽媽幫忙評一評,是爸爸穿西裝好看,還是哥哥更帥一點。”
戚思洲不解:“幹嘛拿我跟爸比?”
“比一比,看誰以後有資格挽着我。”
“就不能我倆都挽着你?”
“一左一右那叫架,你倆架着我上臺呢。”秋詩意翻了個白眼,“傻不傻。”
戚思洲才知道她在說以後婚禮的事兒,心想自己回的那句是夠傻的。其實在他看來妹妹也挺傻,好好的自由身非要被婚姻束縛,不過她跟朱覺談了這麽久,應該是愛到不能分開才決定結婚的。
愛情可真奇怪,爸媽有,妹妹有,他卻沒有。
十八歲以前,他是個連打飛機都不知道的清純少年,十八歲以後,他被秋詩意的一本男模雜志戳中了心房。
可那也只是叫他覺醒了性向,時至今日,他依然沒有戀愛的沖動。
*
“哎,等會兒到了要叫人啊。”秋紅薇偏頭對副駕駛的兒子說。
戚思洲頭一歪,躺在靠枕上:“知道,我都多大了,這還用得着提醒。”
秋紅薇開的是輛奔馳,不遠不近地跟在朱覺的車後頭。
戚思洲掃了眼前面:“詩詩真要跟朱覺結婚嗎?”
“你沒瞧見詩詩手上的鑽戒?婚都求了,雙方家長都要一起吃飯商量婚禮了,不結婚幹嘛。”
秋紅薇對朱覺這個女婿不是一般的滿意,人品好,家境好,最重要的是很尊重詩詩。
“我還沒說你呢,妹妹都要結婚了,你這個哥哥什麽時候結婚?”
“我早呢。”戚思洲懶懶道,“再說我結婚,民政局給蓋章嗎?”
“要民政局蓋什麽章!只要你喜歡,只要對你好,甭管男女,咱們自己家人承認,婚宴照擺,誰敢說什麽。”
“那我待會兒可要告訴詩詩。”
“告訴什麽?”
“咱媽說了:‘要民政局蓋什麽章!’”
“你這臭小子……”秋紅薇怒擰了一把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的戚思洲。
戚思洲“哎呦”叫了兩聲,停下笑,指着前面:“媽媽媽,好好開車,快跟丢了。”
“別貧了,跟媽說說你最近的那個相親對象。你倆都處兩個月了,是死是活給個準信兒啊,差不多了就把人請家來吃頓飯。”
“他忙着呢,哪有空來吃飯。”
“人人都忙,就你閑。”
“我就是閑。”戚思洲嘿嘿傻笑,看見前面的車拐彎,提醒他媽,“估計到了,這條路上有家高檔西餐廳。”
車剛停下,戚思洲就看見另一個熟悉的車牌:“爸也到了。”
一家四口在停車場相遇,被朱覺領進包廂。
見到了朱覺的父母,戚思洲積極叫人,全程笑臉相迎。
一頓飯下來淨在說話,男方家誇他們家詩詩,他們家禮尚往來猛誇朱覺。
當然,主要戰力是雙方母親,雙方父親走的都是高冷路線,輕易不開口,秋詩意和朱覺從頭到尾就謙虛說“沒有沒有”。
只有落單的戚思洲獨自享受美食。
他簡直不敢想象,萬一他真和哪個相親對象成了,雙方父母不會也像這樣聚在一起商業互吹吧?
那他當場得給自己摳出個三室一廳,藏裏面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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