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未蔔

未蔔

不出意外,戚思洲又是全家最後一個吃早飯的。

“都快十點了,你等等直接吃午飯好啦。”秋紅薇一邊收拾餐桌一邊吐槽。

戚思洲沒吭聲,等秋女士收拾完玻璃轉盤上的空盤子,迅速将豆漿碗轉到自己面前,撕好的油條直接往裏投。

秋紅薇哭笑不得:“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将部分碗碟放進洗碗機,她又回到了餐桌前:“你今天有什麽打算?要是不畫畫的話,就去茶樓坐坐,媽下午有場演出。”

戚思洲有點印象:“是不是之前說的三國專場?”

“對呀,你最喜歡的主題。”秋紅薇說,“媽準備唱《空城計》。”

“嗯……”戚思洲吃完油條,喝了口豆漿,抿抿嘴,“今天就不去了,我下午有事。”

秋紅薇扶在他椅背上,忽然驚喜:“跟相親對象約會?”

“不是。”戚思洲擡頭向樓上看了看,“媽你小點聲兒,讓詩詩聽見怎麽辦?她昨晚才分手,全家都得注意一點。”

“詩詩才沒這麽敏感。踹掉渣男,得以解放,她樂得早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兩口。”

“真的?”

“騙你幹嘛。”

戚思洲是真佩服自己這妹妹,也大大地松了口氣:“我本來還囑咐自己,下午跟她一起工作要小心說話,現在看來只要不提那渣男就萬事大吉了。”

秋女士好奇道:“你和詩詩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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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思洲吃完端起碗,往廚房走去:“高中招生,她負責拍宣傳片,我負責畫宣傳畫。”

“你們母校?”

戚思洲“嗯”了聲:“前年校長就找過我,但因為我跟公司有合同,不能接私活,現在合同到期了,我成自由身了,他就又找上了我。”

“看不出來啊,一中校長這麽大手筆,居然敢約你的稿。”

“……”戚思洲瞬間閉了麥,把碗放進洗碗機,按啓動鍵。

“等等!”秋紅薇察覺到不對勁,“他不會以母校之名白嫖吧?”

戚思洲聳了聳肩:“可能請吃一頓飯。”

秋紅薇滿臉嫌棄,又帶着幾分不敢置信:“虧他拉得下這個臉,那年校友會沒請你,現在倒是殷勤。”

戚思洲大學畢業第二年,正趕上高中母校周年,校長請了一批校友回校慶祝。

衆所周知,有出息的才算是校友,那年學校只請了秋詩意,完全沒有想到落魄畫家戚思洲。但就在幾個月之後,戚思洲一飛沖天,成了畫壇炙手可熱的新星。

同年,該校長向戚思洲致電道喜,順便邀請戚思洲加入母校的招生宣傳企劃。

第一次戚思洲拒絕了,因為那年他簽了公司,公司正包裝他走高端路線,不允許他到處認學弟學妹。

第二次是去年,校長同樣致電,戚思洲的合同沒到期,又是拒絕。

第三次就是今年,戚思洲的合同到期了,校長的電話也如期而至。

“我本來不想答應的,但那個校長老是給我打電話,還老在春溪一中的官博上宣傳@我。”

“所以你就不能拒絕了?”

“當然,還有其他因素。”

那年校友會沒請戚思洲,作為妹妹的秋詩意比任何人都氣,她當時在雲南采風,下飛機家都沒回就去了學校,結果發現哥哥不在,一問人家連請都沒請,氣得她賭誓再也沒這個母校了。

後來幾年校長再請她幫忙拍攝,她都借口推辭。

誰能想到,今年校長找了另一位校友,這位校友偏偏是秋詩意的上司,上司不清楚狀況直接同意了。

戚思洲嘆氣:“那個校長跟我說,詩詩都同意了,我不想鬧得大家為難,就答應了。”

理清來龍去脈的秋紅薇只好認了,但她又忍不住吐槽:“小牧那孩子跟你妹妹同學這麽多年,應該很了解你妹妹啊,怎麽能答應這個。”

“也不是什麽值得說的,我倆都沒告訴過他。”

秋詩意的上司是她的老同學,戚思洲也認識。

這位老同學将近飯點到了家裏,說來接人。

“實在抱歉,我是真不知道。”

戚思洲得到一個充滿歉意的擁抱,但很快松開,牧凱分寸拿捏得正好。

秋紅薇留他在家裏吃飯,牧凱說:“不了阿姨,我就是來接他們出去吃的。”

“誰要跟那校長吃飯!”秋詩意哼道,“對着顆光頭影響我食欲。”

秋紅薇笑着推了推女兒:“快去把睡衣換了,別讓人家等。”

戚思洲和牧凱在外面等,兩人高一同過班,之後也常有往來。

“最近還在相親?”

牧凱焦慮時喜歡抽煙,點了根靠在車旁,和戚思洲閑聊。

戚思洲正好收到消息,回複完,收起手機:“啊,在的。”

牧凱笑了笑:“挺好。”

“好什麽好,這個馬上也要結束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趁妹妹沒出來,戚思洲告訴牧凱,“不說我了,說說詩詩。”

牧凱問:“怎麽了?”

“跟結婚對象掰了,”戚思洲低聲,“所以你最近就別在她面前提什麽相親、結婚的事兒,更別八卦她的感情問題。”

牧凱抖了抖指尖,等那截煙灰落下,擡頭時頓了頓:“他……回來了?”

“誰?”戚思洲下意識反問。

順着牧凱的視線,看見最裏頭那戶人家門口停着輛私家車,戚思洲瞬間了然,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用他說,牧凱就問了:“見過了?”

“尴尬得很。”

戚思洲說了早上人家倒垃圾,自己站在陽臺揮毛巾的蠢事。

牧凱口中的“他”顯然不是指倒垃圾那人,于是又問:“宋憶鳴呢?”

戚思洲對這名字不陌生,表現也不算熱切:“只碰上了他弟,沒見到他。”

“沒見到誰?”

秋詩意換了件綠色針織裙,很符合春天,加上今天沒化妝,素顏襯得她像個朝氣蓬勃的高中生。

“沒誰,就那家人回來了。”戚思洲稍稍一指,指完坐進車裏,“出發吧,小牧哥。”

*

一刻鐘左右,他們抵達了一中北門的櫻花道。

是牧凱提前交代的,地方不需要太好,所以校長選在了學校附近的飯館請客。

席間兄妹倆開口少,但被點到問到,還是很給面子地回答了。

扮高冷歸扮高冷,總不至于話也不說。

校長就以前那事兒當面給戚思洲道了歉,說校友會沒請他,是當年的班主任把他聯系方式搞丢了。

戚思洲就算不信,嘴上也得說“沒事”“小事”“我不在意”。

吃完飯回學校,校長找了一堆當年教過他們的老師陪同,介紹這裏的細微改變,參觀那裏的新增建築,陣仗大得像是領導視察。

“校長,咱們還是直接切入正題吧。”秋詩意一直看不慣勢利眼,此刻快人快語,“原定流程是先拍人,學生代表集齊了就開拍,拍攝建築不是我的領域,到時候專人來了你們再跟他介紹。”

“好,好。”

校長轉頭跟幾個老師說,讓他們把學生代表帶到指定的拍攝地點。

戚思洲趁機開口:“其實我也不需要這麽多人陪同。讓我自己走走看看,獲得的靈感可能會更多。”

“行,戚老師怎麽說,咱就怎麽做。”校長大手一揮,“你們就都散了吧,該上課上課。”

成了“老師”的戚思洲沒忍住笑出聲,心裏什麽感受說不上來,怪怪的。

那些人離開了,秋詩意暢所欲言道:“能不怪嗎,被白嫖了那麽大一筆,你不怪我還怪呢。”

牧凱說:“畢竟是咱們的母校。”

“戚思洲上學是沒交錢嗎?明知道他畫的價值,張口就要白嫖,還有理了?牧凱,你可真會幫着他們道德綁架。”

無差別地攻擊完牧凱,秋詩意拎着相機走了。

戚思洲失笑:“我這妹妹,嘴皮子比誰都利索。”

“還不都是為了你。”牧凱自然不會生氣,他拖着設備,“我也去拍了,你一個人在學校裏逛行嗎?”

“才過去七年,我至于連操場和教學樓都分不清?”

“那行,我走了。”

*

畫畫确實需要找靈感。

戚思洲的畫齡應該從拿筆那天算起,聽秋女士回憶過,他小時候除了吃和睡,就對畫畫感興趣。什麽都畫,什麽都觀察,靈感被他畫在了紙上。

這話挺可信的,因為戚思洲本人的記憶也是這樣。

越長大,他發現自己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眼睛閉着就是睡覺,睜開便開始觀察周圍,熟悉的、不熟悉的,反反複複看了又看。

當然,觀察也是有偏愛的。

好看的,喜歡的,肯定要先放進眼裏。

對于這所高中,戚思洲最喜歡的地方絕對是操場,他跟着記憶找了過去,找到了那級熟悉的臺階。

看臺可以總覽整座操場,而只有他坐的那級臺階,才是他喜歡的觀賞位置。

戚思洲靈感爆發,打開速寫本,寥寥幾筆就勾勒出青春的輪廓。

完成這張速寫後,他又從包裏翻出相機——拍攝也是一種記錄方法。

這次拍攝是校方允許的,而且此時出現的學生,多半帶有表演性質。

綠茵場上,一群高中生追着一顆球跑來跑去,到腳邊了,忽然被對手截胡,氣得跺足捶胸,不過很快又重新振作,蹿出了鏡頭。

隔着鏡頭觀察另有一種感覺,戚思洲沒着急拍,放任鏡頭追随那名高中生。

可對方太快,跟丢了。

戚思洲重新調了焦距,眼睛湊近,這次他沒有目标,緩慢移動着鏡頭。

忽然,一個背影闖入他眼中——

鏡頭定格的瞬間,那個背影轉了過來,他也放下了相機,凝視對方逆光朝自己走來。

他一眼認出這個消失了七年的人。

準确地說,從背影開始就認出了。

他不記得宋憶鳴走了多少步,可能對方的相機也有暫停鍵,把一切都暫停在了初見的那天。

只是幻想。

時間當然不會暫停,這也不是他們的初見。

戚思洲做好了“好久不見”的準備。

然而,對方好像識破了他的想法,停下腳步對他說:“你好,我是宋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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