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齊宣王的朝堂上，将軍匡章慌忙跑了進來。

“大王，不好了，燕國聯合趙國、楚國和魏國，共同讨伐齊國，四國的軍隊已經攻下了好幾座邊城，直逼臨淄而來！”

“什麽？！”齊宣王大驚，“快傳令全軍，全力抵抗，務必保住臨淄！”

“大王，四國軍隊一起進攻，齊國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能是能撐多久是多久了…實在不行，就只能放棄臨淄，大王快帶着家人逃走吧！”

齊宣王氣憤地說：“齊國幫助燕國鏟除了不仁不義之君，燕國竟這般忘恩負義！”

“大王，也不能全怪燕國忘恩負義，齊國軍隊在燕國毀其宗廟，掠奪民財，燕國人就算一開始對齊國有所感恩，如今也已積怨頗深了。”

齊宣王怒吼道：“你堂堂一個将軍，為何不嚴明軍紀，卻縱容士兵在燕國胡作非為？”

“大王恕罪！只是大王曾下令，吞并燕國，将燕國境內的財物都帶回齊國，所以微臣才命手下挨家搜刮財物…”

“你身為将軍，若看到這樣做會對齊國不利，應該及早地提醒寡人，而不是照辦。寡人的那些大臣們也是，為何沒有人勸谏寡人？”

“大王，您放心，微臣一定将功補過，拼死守住臨淄，只是事已至此，大王也要及早做準備，萬一有不測，快些逃命…”

半夜，齊宣王感到一陣熱浪，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侍衛就急匆匆地沖了進來：“大王！王宮着火了，快逃吧！”

齊宣王猛然驚醒跳了起來，看到窗外的熊熊火光，正要往外跑，又折回來：“快去把寡人的那匹好馬牽上！”

“大王，您的性命要緊，別管馬了，快逃吧！”

“那不行！寡人還要和佳王妃去打獵呢，沒有馬怎麽行！去，帶上馬。”

侍衛看了看着火的馬廄，咬了咬牙，沖了進去。

齊宣王站在馬廄外面，環顧四周，只見火越燒越旺，不停有房屋倒塌的聲音，宮人們四散逃竄，自顧不暇…

一處隐蔽的陰影裏，穿着宮人衣服的鐘離春和林兒看着失火的王宮。

“火是最考驗人性的，着火的時候，人們最先想到要保護的，就是他們最珍視的東西。”鐘離春搖頭苦笑道：“大王，終究還是那個好色貪玩不顧別人死活的男人。”

林兒點點頭：“本性難移，縱使春姐姐當年如此勸谏，大王仍改不掉本性。我只是為齊國擔憂，此次四國伐齊，齊國即使戰勝，也将元氣大傷，而我聽春姐姐說，大王近年耗費大量人力財力游玩作樂，只怕是齊國很難再恢複原先鼎盛的樣子了。”

“孫先生原來曾對我說，大王貪圖享樂，偶爾問他用兵之事也問不到點子上，他很為齊國的将來擔憂，可能，他也早就預料到了…”鐘離春嘆了口氣：“只是讓我們付出了所有的齊國，還是逃不過這一天…”

“我們快走吧。”林兒拉起鐘離春。

鐘離春有些遲疑：“你确保萬無一失？”

“起火點在大王的寝殿附近，查不到你的頭上，再說，我僞造了幾樣燕國的物件，扔在了王宮周圍，大王本就知道四國伐齊，臨淄即将失守，再看到這些物件，更是會懷疑是燕國間細所為了。不過，為保萬全，我們還是快離開這裏吧。”

臨淄城門邊。

林兒躲在陰影裏，看着城門邊上的守衛，自言自語地說：“這可怎麽辦呢…”

鐘離春輕笑着看着她：“怎麽，你說你要帶我逃出去，卻連怎麽出臨淄城都沒想好？”

“我進城的時候是白天，沒想這麽多，這晚上守衛森嚴，我們可怎麽出去啊…我還以為，會有小路能繞出去呢…”林兒懊惱地低下頭去。

鐘離春斂起笑意，牽起她的手：“你來。”

“去哪裏？”

鐘離春示意她別出聲，拉着她悄悄地跑到了城牆邊上的黑暗處。趁着守衛不注意，鐘離春後退了幾步，猛一用力，便拉着林兒登上了城牆，又讓她跟在她後面，彎下腰蹑手蹑腳地從守衛背後的暗處跑過了城牆，再拉着她從另一面翻了下來。

林兒目瞪口呆地看着鐘離春：“春姐姐，你…”

鐘離春笑道：“我從前走南闖北的，要是連這麽點本事都沒有，早死在外面了。”

林兒佩服得五體投地：“春姐姐，你太厲害了！我還說要救你逃出去，現在看來誰救誰還不一定呢。”

“嗐，功夫我沒問題，只是不知道怎麽離開王宮又不連累到其他人。”鐘離春嘆了口氣，拉起林兒往前走去，“真是多虧了你，想出這個辦法來。”

深夜，鐘離春帶着林兒行走在臨淄城外的一片密林中，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她們輕輕的腳步聲。

“累了？”鐘離春回頭看着越走越慢的林兒。

“沒事…”

鐘離春笑了笑，拉着林兒在一棵樹下坐下：“不用勉強，走了大半夜了，歇會兒吧，反正我們現在已經離開臨淄了。”

林兒喘了口氣：“春姐姐，你不累嗎？”

“我沒事，從前在戰場上，我走的路可比這遠多了，經常一走就是一天一夜，連歇都不用歇。”鐘離春笑道，眼神迷離了起來：“這麽多年了，終于又能走這麽遠的路…”

林兒沒有回答，鐘離春轉頭看了看，她已經睡着了。見她眉宇之間揮之不去的疲憊，鐘離春有些心疼，這一夜的殚精竭慮，也真是辛苦這孩子了。她抱起林兒，把她放在地上躺平，自己則在她身邊靠着樹坐了下來。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居然就這樣離開了王宮。

只是此後，她又該去往哪裏？

鐘離春看着身邊熟睡的女孩，想起當年，先生最後一次對她說起林兒，是他們回齊國的前夜，先生對她說，等到回了齊國，他就托人給鬼谷捎個信，讓林兒來臨淄跟他們見個面，畢竟她和他就要成為一家人了，他唯一的親人，也該讓她認識一下。

她至今都記得那一夜的燈火，随風輕輕地搖曳，暖暖地照着相依的他們，照着先生溫柔的眼神和淡淡的笑，也照着颠沛流離的征途中，那一瞬間的歲月靜好。

入宮後，她看過了很多很多個燈火通明的夜晚，卻再也沒有見過如同那一夜一般溫暖的燈光。她知道那燈火不再屬于她，只是那一刻，它曾真實地照在她的身上，溫暖了她此後無數個寒冷如冰的長夜。

鐘離春擡頭看着天上的一彎殘月。

微弱的光亮，透過雲層，緩緩地在天空中飄蕩。

不滅。

亦不休。

第二天的清晨。

林兒睜開眼，伸了個懶腰。

“你醒了？”

林兒這才注意到鐘離春把外衣蓋在了她身上：“春姐姐，你不冷嗎？”

“你別管我了，我不怕冷。你還小，別凍壞了。”鐘離春笑道，“快起來收拾收拾準備走吧，田将軍說，在臨淄城外三十裏處的山林裏，他給我們藏好了馬，等我們找到了馬，你就不用這麽辛苦地走了。”

林兒點點頭，坐了起來，兩人穿好衣服，便繼續趕路。

為了不被人發現，她們不能走大路，只能在一旁的樹林裏穿行。透過樹的縫隙，林兒看到一條大路若隐若現。她知道，那是通往臨淄的路。雖然還是清晨，路上卻已陸陸續續有了不少行人，向着與她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突然，她站住了，死死地盯着大路的方向。

那張臉，那雙如老鼠一般的眼睛，即使隔了這麽遠，她仍然一眼就認了出來。

“快走啊，你站着幹嘛？”鐘離春回頭奇怪地問道。

她聽不到自己說了什麽，只記得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她坐在地上，靠在鐘離春的懷裏，面前是鐘離春焦急的面容：“你怎麽了？”

她感到自己頭暈目眩：“我沒事。”

鐘離春扶着她走到樹林深處坐下，關切地問道：“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緩了幾口氣，盡力忍住全身的顫抖：“沒有。”

“還說沒有，你的臉都沒血色了，歇會兒吧，等你好點了我們再走。”鐘離春在她身邊坐下。

她沉默了片刻，“春姐姐，我沒事，只是方才…看到了一個人。”

“誰？”

她低下頭，艱難地說：“這個人，他曾經…對我…他強迫我和他…”

鐘離春一愣，立刻明白了過來。她一把攬過林兒，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安撫着她。“你別怕，有我在，沒有人敢欺負你。”

她的聲音很低，卻無比堅定。林兒把臉埋在她的懷中抽泣着，身體漸漸放松了下來。

鐘離春扶起林兒，幫她擦了擦眼淚：“來，你轉過去，我幫你把頭發束起來，出門在外，女扮男裝安全一些。”

“可是伯靈哥哥說了，我女扮男裝一點也不像…”

鐘離春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是你不會扮。你放心吧，我這麽多年出門經常女扮男裝，幾乎從沒露出過破綻，肯定給你扮得像。”

林兒突然想起了什麽：“原來你就是伯靈哥哥說的那個女扮男裝把他唬住了的姑娘啊！”

鐘離春笑了一聲，沒說話。

林兒嘆了口氣：“春姐姐，我要是像你這麽厲害就好了，就不會被人欺負了…那天，多虧是伯靈哥哥及時趕來救了我，不然…我後來一直在想，為什麽我這麽軟弱，保護不了自己，還要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就是因為我軟弱，他才敢欺負我…”

鐘離春默默地幫林兒束完了發，扶着她的肩讓她轉過身來，正視着她：“林兒，這件事絕不是你的錯。你可能不知道，幾乎所有的女子都遇到過類似的事，我也一樣。”

林兒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春姐姐，你也…”

鐘離春點了點頭：“這世上永遠會有用心險惡的人，想要欺侮你，占有你，打敗你，這與你是否軟弱無關，就算你變強大了，這樣的人也依然會存在，也很可能處于比你更強大的位置上。你當然應該有防人之心，也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強來抵禦他們，但這并不說明你受欺負是你的錯，因為有錯的，是他們這些加害者，而絕不是你。你記住，你有你自己的力量，所以你不用怕他們，只要坦然地面對他們就好了。這些人不管再強勢，再惡毒，也無法掌控你的人生，你會因此而變得更強，也是為了你自己，與他們無關。”

林兒凝望着鐘離春堅毅的眼神，默默地點了點頭。

鐘離春沖林兒笑了笑：“好了，不必再讓過去的事影響到你，你只要記得，這只是你人生的一段經歷而已，你的路還很長，也還會遇到很多關心你的人，過去的事，總有一天會真正過去的。” 見她臉色漸漸恢複了，她拉着她站了起來：“走吧。”

“春姐姐，我聽說，你劍術過人，天下無人能敵。只可惜我和你待不了太久，不過以後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你教我劍法吧！”林兒邊走邊說。

“好啊！”鐘離春笑道，又嘆了口氣：“入宮不許佩劍，過了這麽多年，我從前的劍都已經不知道上哪去了…不過沒問題，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可以教你。”

林兒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表情凝重了起來。

“你又怎麽了？”鐘離春回頭問道。

“春姐姐，旁邊那條大路是通往臨淄的，對吧？”

“沒錯。”

林兒緊緊皺着眉：“莫裏，他去臨淄幹什麽…”

鐘離春從樹叢中牽出兩匹馬，把其中的一匹交給了林兒。

“上去吧，我們快走。”

林兒沉默了片刻，說道：“春姐姐，我恐怕只能送你到這了。”

鐘離春有些驚異地看着她：“你要去哪裏？”

“我要在前面那條小路左轉，回伯靈哥哥那裏，你也快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春姐姐，”林兒轉頭正視着鐘離春：“我替伯靈哥哥給你道個歉吧，當年讓你入宮，他太傷你了。”

鐘離春一時無言。

林兒繼續說道：“我說過，我幫你離開王宮，只是想讓你活得更好，并不指望你去見伯靈哥哥。現在你既然已經逃了出來，我也完成使命了。雖然我知道你們都很惦念對方，可是我也明白，就算你們再相見，也回不到從前了。春姐姐，你走吧，多保重，好好過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千萬小心，別讓大王發現你了。”

林兒對鐘離春微笑颔首，翻身上馬，往前走去。

“林兒！”

林兒停了下來。

鐘離春騎着馬，緊走幾步趕上她：“我跟你走。”

林兒有些吃驚：“可是你…”

鐘離春微笑着看着她：“走吧，如果不往前走，又怎麽知道，會走到哪裏呢？”

齊宣王臨時的後殿裏。

“枉費寡人如此信任你，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壞了寡人的大事！”

莫裏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大王息怒，小人一時糊塗，竟釀成大禍，求大王恕小人無能！”

“罷了罷了，你在孫軍師身邊這幾年，可看出什麽了沒有？”

“回大王，孫軍師行動不便，深居簡出，每日也只是給弟子們上課而已，并沒有什麽不軌之舉。唯一的一次，是他上次生病，來探望他的家人問起了他從前的事，小人在門外偷聽着，聽到他們說了‘鐘離姑娘’這幾個字，但是孫軍師好像不願提起此事，并沒有多說…”

“他果然還是放不下她。”齊宣王冷笑了一聲，“不過再怎麽說，她也是寡人的女人了。再說此次王宮失火，王後和諸多後妃、宮人皆在大火中失散，寡人命人全力查找，也只找到了那幾位後妃和一部分宮人，王後和其他的宮人至今下落不明，已經過了好幾天了，寡人也放棄了，估計王後也早已葬身火海，屍骨不存了。”

“大王，此次王宮失火，大王不覺得有些蹊跷嗎？”

齊宣王不以為然：“寡人已經查明，失火是燕國間細所為。寡人已經命人重修宮殿，也加強了對臨淄的防守，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大王，就算失火是燕國間細所為，也難保有人渾水摸魚。”

“你是說…王後？”

“大王至今沒有見到王後的屍首，何以見得她不會在失火的時候趁亂離開了王宮？”

齊宣王大驚：“王後離開王宮，一定是去找孫軍師了！不行，寡人不能便宜了他們，你快告訴寡人孫軍師的住處，寡人這就派兵，把這對賤人抓回來殺了！”

“大王，萬萬不可！”

“為何？”

“大王，此事尚無确鑿證據，大王派兵師出無名，而此時齊國外患重重，正是需要調集軍隊的時候，若僅僅為此事就動用兵力，不僅對齊國不利，群臣也一定不會同意大王派兵，再說，若大王興師動衆，派兵前往，王後卻并不在孫軍師處，大王豈不是要遭天下人恥笑？”

“那你說，該如何？”

“大王，小人熟知孫軍師的住處，大王不如讓小人将功折罪，帶幾個武功高強的人悄悄地前往孫軍師的住處偵查，若王後真的在孫軍師處，再把他們一并抓獲帶回來任大王處置，大王覺得如何？”

“好，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