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徽州
徽州
這場雪,斷斷續續下了半月有餘,阿昭也病了半月有餘。
祝九河像個冤大頭似的,隔三差五的下山給他買藥買吃的,上了山還要細心照料,累的半死不活。
當然,買東西花的都是阿昭的銀兩。
作為一個職業盜賊,盤纏不靠偷,而是靠別人養,這讓他感覺自己距離自己的事業,似乎越來越遠了。
好不容易,阿昭風寒痊愈,兩人開始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阿昭依然堅定要去姑蘇投靠親戚,祝九河這次沒有再反駁,也罷,反正都是逃,順路南下也是一樣的,到時候再說。
于是,兩個山頂洞人終于結束了山洞生活,開始一路南下,耗時幾月,然後終于在春暖花開的時節,順利抵達徽州。
從皇城腳底下出發,祝九河害怕被人注意到,一路都走的荒山野嶺,偶爾路過幾處有人煙的地方,也都是零落的鄉野農戶。
用阿昭的話說,一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祝九河不屑的給了他一個白眼,大哥我們這是在逃命哎,臭毛病真多。
行進到中原地帶,阿昭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從外圍繞路了,賴在路邊不肯走,要讓祝九河帶他去徽州。
徽州,祝九河以前也沒去過,但早就聽說徽州城是中原一帶最大的城鎮,熱鬧非常,不比皇城差,而且山高皇帝遠的,民風也相對活潑一些,有很多好玩的東西。
想來這一路奔波,早已經把皇城甩在了身後,應該暫時安全,于是便答應阿昭,一起去徽州。
徽州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名叫桃源客棧,位于城中鬧市區,但四面亭臺樓閣,屬于鬧中取靜,阿昭一眼便看上了這間客棧,拉着祝九河去住店。
祝九河站在桃源客棧巨大的牌匾前:“随便住家小客棧不就好了,為什麽非要住這麽……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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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昭伸手就要往衣服裏面掏,相處這麽久下來,祝九河也對他的家底有所了解了,這家夥私藏了很多金銀珠寶,估計從侯府出來的時候沒少拿。
這都花了一路了,他居然還能掏出來不少。
暴發戶心态,使得阿昭一臉憧憬:“這輩子都沒住過這麽好的客棧,好不容易自由了,我一定要去!”
祝九河真心覺得他一點也不像逃命的,像專程出來游歷的。
話雖這麽說,已經幾個月沒有過過正常人的生活了,能住上這麽好的客棧,祝九河也甘之如饴。
先讓店小二安排了一間有兩張塌的房,接着,祝九河圍着桃源客棧轉了一圈,确認沒有異常之後,才帶着阿昭走進了房間。
兩人讓小二打了兩大桶水,然後迫不及待的洗了個澡。
祝九河倒還好,出于職業需求,他經常僞裝,如今依然打扮成翩翩公子的模樣,看上去書生氣十足,讓人無法跟他的本職聯系在一起。
他先換好了衣服,坐在案前喝水,聽見隔壁傳來嘩嘩的水聲,又耐心的等了一會兒,接着,便看見換好衣服的阿昭從簾後走出來,這一看不要緊,一個沒忍住,他嗤的一聲,茶水差點兒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當初阿昭逃命逃的急,衣服早已經破舊,于是,他趁祝九河洗澡的時候,出去差使店小二給他買了件新衣服。
暖黃色的長袍,襯得他愈發白淨,宛如一塊無暇美玉熔鑄成的玉人,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又變成了初見時,那個在冰天雪地中,披着紅色鬥篷的“阿昭姑娘”。
祝九河的心裏突然産生了一絲怪異的想法。
“看着很奇怪嗎?”
阿昭看他沒反應,擡起雙手,原地轉了一個圈。
祝九河強作鎮定的喝了口水。
“不奇怪。”
阿昭滿意的眯起眼睛:“我覺得想要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還是得做些僞裝,于是買了身女裝,怎麽樣,是不是很成功?”
祝九河:……
雖然很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但還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女裝好,最起碼比男裝的阿昭看上去順眼一點。
祝九河随手把杯子倒扣在桌上,美滋滋的拉着阿昭小姑娘出門逛街去了。
春日游,繁華的徽州城街道上多了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俊朗的公子和嬌俏的姑娘有說有笑,并肩走在一起,引得路上老老少少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偏偏阿昭還是個戲精,拉着祝九河的衣袖搖來搖去,看着他笑靥如花,撒起嬌來真姑娘怕是都得退讓三分。
還真把自己當姑娘了。
祝九河嘴上雖然嫌棄,心裏卻默默的享受着周圍人豔羨的目光。
作為一只母胎單身狗,難得收獲別人送上這種“吃到狗糧”的注目禮,啊,就讓他在虛假的世界裏自我蒙騙一會兒吧。
兩人從東市逛到西市,又從西市逛到東市,看得起勁,空手而歸,畢竟,以他倆的身份,買東西也帶不走,純屬累贅。
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也開始減少,兩人開始往客棧走去。
“公子,公子,買一捧花吧。”
腳下突然傳來一聲稚嫩的聲音,祝九河和阿昭同時低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娃娃奶聲奶氣的抱着一籃子花。
有情人在熱鬧的集市上逛了一圈,準備回家的路上,偶遇賣花的少年郎,想不到這戲文裏才有的橋段,居然有一天會真實的發生在他祝九河的身上。
祝九河轉頭看阿昭,溫柔地問:“想要嗎?”
阿昭見他說話如此溫柔體貼,也羞澀的點點頭。
“想。”
“那我買給你。”
說完這句話,祝九河伸出一只手,那小娃娃見這麽容易就成交了,頓時眉開眼笑,正要伸手來接銀子,突然,那只手拐了個彎,伸到了姑娘的面前。
手的主人,變臉如翻書,一改剛才的溫柔體貼,面無表情的說了句厚顏無恥的話。
“我沒錢,姑娘既然決定養我,姑娘掏錢。”
姑娘臉色驟然一暗,伸手在公子的肩膀上狠狠扭了一把,剛剛還溫柔浪漫的氛圍瞬間蕩然無存。
她扭頭就走:“不要了!”
公子低頭沖底下的小人兒歉意一笑,也追了上去。
賣花的小娃娃:……
回到桃源客棧,兩人都感覺有些乏了。
進了客房,阿昭也不願裝了,岔開腿往凳子上一坐,感慨了一句:“原來當姑娘家還挺累。”
祝九河看着他這大喇喇的樣子,粉面紅唇的可愛模樣,配上這撲面而來的爺們兒氣質……沒眼看。
嫌棄的表情落入阿昭的眼底,阿昭眉頭一皺,伸手開始倒水。
“我這麽盡心盡力的裝姑娘陪了你一天,你還嫌棄上了,沒看見那路上的大老爺們都羨慕你羨慕的緊麽?”
祝九河配合地擺出一副哭喪臉:“那是因為他們不曉得你……”
阿昭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接着示意祝九河把茶杯遞過來。
祝九河随意瞥了一眼,見之前用過的杯子還在桌子上,裏面已經空了,于是伸手将它往阿昭那邊推了推。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阿昭幫他倒水,壺口的水柱晶瑩剔透,一雙比姑娘還纖細白嫩的手,輕輕握着壺柄,提起又放下。
他情不自禁地:“你要真是個姑娘……”
阿昭聞言擡頭,狡黠一笑:“那如何?”
祝九河猛然醒悟,感到兩眼一黑,他在講什麽胡話。
他啞口無言,只見阿昭倒好了水,施施然起了身,輕輕的用兩只手将那杯茶水端了起來,然後學姑娘家側着欠了欠身,畢恭畢敬的遞到祝九河面前。
“來,官人,奴家給您端茶。”
祝九河:……
懶得再配合他做戲,祝九河幹脆直接接過來,低頭呷了口茶水,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一怔,然後盯着手裏的杯子翻來覆去的看。
阿昭見他不說話,便退回了剛才坐的位置,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會兒。
過了許久,祝九河才開口問道:“我們幾時繼續動身?”
他這話問的突如其來,阿昭聞言,愣了一愣。
是啊,徽州城熱鬧非凡,百姓開明奔放,玩了一天,幾乎都要忘記自己還是個戴罪之身了。
如今,這個殘酷的問題依然擺在他們的面前,此地仍然不宜久留,否則後患無窮。
阿昭思忖着,如果停留太久,保不齊某天就被追兵追到,或者被衙門抓到。
可是剛來就要走,那他肯定是不幹了,權衡利弊後,才弱弱的開口征求祝九河的意見。
“要不……後、後天?”
實際上,在問出這話的一瞬間,阿昭已經做好了明天就趕路的準備了。
他心下明白,在同一個地方待上三天,着實有些危險。
可沒想到祝九河答應的比他還快。
“後天就後天。”
他仍然端着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面上一會兒滿是迷惑,一會兒又皺着眉,似乎要把那杯子看出個洞來。
看了好一會兒,他似是有些洩氣,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
頓了頓,接着說道:“明天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去打探打探皇城的情況,再做打算。”
入夜,兩人分別躺下。
昏黃的燈光下,阿昭的臉離的遠,看不大真切。
只聽他輕輕嘆了口氣:“真想永遠呆在徽州城,我喜歡這裏。”
“嗯……”祝九河随口一應,視線卻忍不住又轉回桌上,又在杯子上轉了幾圈。
很難說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大概是一種屬于盜賊的第六感,就是覺得哪裏不一樣。
可是偏偏,又怎麽都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一樣。
剛才在桌前,他就已經有了這種感覺,如今躺下了,周圍越安靜,心裏的不安越強烈。
為什麽會這樣?祝九河百思不得其解。
阿昭的呼吸聲逐漸趨于平穩,看來是睡着了,深夜一片寂靜安寧,桃源客棧仿佛變成了真正的桃源,這麽久以來,他們第一次睡了個安安穩穩的覺。
祝九河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起身熄了燈。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捕風捉影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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