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駕崩

駕崩

自沈清昭離開後,祝九河便在徽州城停了下來。

天氣日漸變暖,徽州城東桃李花,風景秀美如畫。

留下來,當然不是因為徽州城的美景,而是因為,他一時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每天拿着沈清昭留的銀子,在酒樓裏喝的醉生夢死。

中間,線人也曾主動聯系過他,暗示他最近又可以接活兒了,可他總是擺擺手就把人家趕走了。

标準頹廢,幹啥都沒勁的狀态。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一邊喝一邊琢磨。

買賣不成仁義也在啊,怎麽就真走了呢?

也不知道那個沒良心的小崽子,現在是不是已經把他給忘了。

畢竟,他可是沈府的小侯爺,媽的,還沒找他算賬呢,居然瞞了自己這麽久。

想到這裏,祝九河灰心喪氣的打了個酒嗝。

如此一連頹廢了好幾日。

不過也不全是壞事,天天混跡于酒坊,逐漸也聽到了些雜七雜八的徽州八卦。

比如徽州城知名的地頭蛇,李知府李大人,長得那叫一個人高馬大,兇神惡煞的,還經常趕出恃強淩弱,強搶民女之類的事情,是個标準十惡不赦的大混蛋。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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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說是個大混蛋,祝九河頓時來勁了,這種人,就需要一道正義的驚雷迎頭劈下。

正好,他也頹廢了夠久了,該是時候重出江湖了。

很好,就他了。

于是,當天夜裏,一身夜行衣的下崗盜賊祝九河,終于再就業了。

憑借自身過硬的功夫,這一路都出奇的順利。

結果,在接近內院的時候,意外又發生了。

(九河:為什麽要說又?)

他正沿着走廊外圍往裏摸,準備去知府大人書房附近轉一轉,正在他悶頭趕路的時候,一個沒留神,迎面被一個小毛孩子撞了個正着。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下人模樣的打扮,懷裏抱着一堆油紙包着的的糕點,看樣子是餓壞了,半夜溜出來偷東西吃。

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是驚恐的看着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不知怎麽,這張小臉,竟然跟記憶中的那張小臉天衣無縫的重合了起來。

祝九河愣了一下,下一秒便立即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但顯然,這孩子完全沒有沈清昭當初的冷靜,他雙目瞪大,然後果斷選擇了最符合他這個年齡段的一個反應。

大叫一聲:“來~人~啊!”

祝九河:……

喂,你這是賊喊捉賊啊孩子!請你低下頭看一看,你自己手裏偷的還少嗎?

果然熊孩子的本質還是坑人的,跟沈清昭那種侯府小少爺完全是沒有可比性。

容不得他細想了,孩子的叫聲很快驚醒了大人。

最近的幾間房間依次亮起了燈,聲音也開始嘈雜,像是有人起來了。

祝九河用僅露在外面的兩只眼睛,狠狠瞪了那小孩一眼,面罩下的嘴唇輕咬了兩下,只好自認倒黴。

幸好,他的輕功,刨去師父,那就是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區區小小知府的府邸,對他來說小菜一碟,于是很快便溜之大吉。

經歷了一次再就業失敗的祝九河,第二天一早,又上街溜達。

但今天有些不一樣,剛走幾步,就有熱鬧可看。

街上不知怎麽的圍了兩排官兵,将主幹道攔的死死的,再湊近點,打頭那位不正是李知府?

這位知府大人看着果真如同傳說中一樣魁梧,到底是帶過兵打過仗的,看起來野得很。

祝九河心裏咯噔一下,一看這陣仗就害怕,當初沈侯府的陰影還時不時萦繞在他心頭呢,這李知府又搞什麽名堂?

他都要懷起自己是什麽體質了,怎麽偷誰家,誰家出事兒。

雖然這次,看上去更像是李知府要去給別人找事。

于是,這位昨天夜裏還私闖知府大人府邸的小賊,一身素衣混在圍觀人群中,緊張兮兮的拉了拉旁邊人的衣袖:“怎麽了怎麽了?”

路人剛被官爺推了一下,一臉避瘟神的表情,一邊走一邊道:“李閻王又要興風作浪了,趕緊回家吧,回家吧。”

祝九河奇了。

這李知府再怎麽地頭蛇,也不過就是個七品芝麻官,當地浪一浪就罷了,出了徽州城誰認識?難道還能翻天了不成?

“你們這麽怕他?”

路人也詫異極了。

“誰不知道李閻王的妹婿正是當今勢頭正盛的六殿下,這搞不好未來就是……”

他突然諱莫如深的住了口,四周看了一圈,才一臉鄙夷的看着祝九河:“公子,你新來的吧?”

祝九河:……

看熱鬧散去,祝九河又回到了酒樓。

李知府一大早上的,浩浩蕩蕩的帶着兵出了城,傳言說是北上了。

既然這位是六殿下的親姐夫,連他都驚動了,那看來皇城是絕不太平了。

不過話說,這老皇帝是真能熬,從冬天熬到春天,給兩個兒子都快熬急眼了。

李知府的反常舉動,令平民百姓都感受到了異常,因此,今日的酒樓,氣氛也有些緊張。

祝九河一邊飲酒,一邊聽得他們斷斷續續的只言片語,大概也是與六殿下啊皇室争鬥有關,聽來聽去,聽不出個頭緒來。

反倒是他最希望聽到的關于沈侯府的事情,硬是連個風聲都沒有。

或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起碼證明沈清昭應該還是安全的窩藏着。

我呸,怎麽又想到他頭上去了。

自己在這鹹吃蘿蔔淡操心,人家倒好,說不定一路離皇城越來越遠,估計都快到金陵了,手下估計也多了仆從侍衛的,小侯爺的日子指不定多舒服呢。

正撅着個嘴酸溜溜的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公子,還記得我不?”

祝九河這才發現自己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猥瑣大叔。

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人是松風閣裏的那個消息販子。

“公子,我記得你家有親戚在那位殿下的府裏,我這有個絕對驚天的大消息,便宜點賣給你,要不要?”

祝九河聽得雲裏霧裏的:“哪位殿下?”

消息販子急了,見周圍沒人注意他,趕忙湊上來,輕聲說:“六、六殿下呀!”

怎麽又是六殿下,怎麽最近走到哪都是六殿下?

祝九河表情怪異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半天才恍然大悟。

之前是為了打探皇城情況,随口扯了個謊,說自己家有個什麽遠方姐妹在六殿下別院做事。

當時候是因為一心一意帶着沈清昭跑路,扯謊打探情況也是形勢所逼,現在他孑然一身,六皇子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而且六皇子又不會真的死,最多也就是奪位失敗,落個郁郁而終的下場罷了,歷來皇家不就這點事兒嘛。

當下便有些煩躁的要趕人。

“不要不要,不想聽。”

誰知道那消息販子倔得很。

“真的,公子,不騙你,真的是出大事了,您看我,我這一把老骨頭,在這徽州城都幹了大半輩子了,都被逼的準備跑路了,掙點兒盤纏,良心錢!”

“真出事兒了!若不是知道您家有人在六殿下手下,這消息對您有用,我也不會來找您,請相信我!”

祝九河默默翻了個白眼,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關鍵是,他家根本沒有什麽狗屁親戚姐妹啊。

正待随便給點錢把他打發走了算了,突然間心念一動,伸出去的手停頓在了半空中。

“你倒是說說,六……能出什麽大事?”

消息販子見他口頭松動,馬上閉上嘴,伸出手,示意先給錢。

祝九河只好先給他一塊碎銀子。

“這是定金,說兩句我聽聽,不滿意我可就不聽了啊。”

“不會不會,我跟你說……”

随着消息販子的聲音越來越小,祝九河的神情也越來越嚴肅了。

消息販子說的沒錯,出大事了。

有人投誠四皇子,并提供了六皇子謀逆的證據。

聽說是一份詳盡的逼宮計劃,六皇子,沈侯爺,數十位王侯姓名在列,鐵證如山。

這是一份帶血的鐵證,正是出自沈侯府。

當初,有人走漏風聲,說沈侯府疑有反,聽說是六皇子親自帶兵,先斬後奏,全然不顧什麽同黨情意,将沈侯府滅了門,這才勉強洗脫了幹系。

整個侯府,老老小小幾十條人命,就這麽一夜之間死于非命。

六皇子的心狠手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老皇帝得知此事,垂死病中驚坐起,龍顏大怒,驚覺此人已經權欲熏心,嗜血成性,絕不能留,已然起了殺心。

六皇子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只好正式起兵造反。

皇子間,能與之匹敵的也只有四皇子了,于是,兩兄弟兵刃相見,老皇帝一氣之下吐血三尺,這次真的是命不久矣……

所以啊,李知府一大早的帶兵出城,可見皇城真的是亂了,要打仗了啊。

消息販子抖落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存貨,拿了銀子迅速的跑路了。

幹他們這一行的,極容易被牽連記恨,一般每到出了亂子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跑路。

其實對于祝九河他們這一行也是一樣的。

畢竟,太平盛世好發財,亂世佳人可不好當。

可是這回……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為什麽沈清昭會突然間與他分別。

好像也隐約能猜到,那份逼宮計劃是如何又回到皇城的了。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實在無法想象,那份六皇子謀反的鐵證,居然正是經由自己一無所知的雙手,帶出了侯府,離開皇城,後又輾轉數人送達了徽州。

那封信,在徽州等候多時,就是為了此刻,随他的主人一起,回去給六皇子致命一擊。

沈侯爺,好一出碟中諜。

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沈侯爺是權謀大師,他的兒子又能有多差?

只是代價過于驚人。

他看着如此天真,可那天真的背後,是侯府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和鮮血呀。

他憑什麽認為,一個從侯府的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小侯爺,還能天真無邪?

還能真的心甘情願逃到一個很遠的地方,過自己的太平日子?

即使侯爺允許,他心裏的血海深仇也不會允許。

祝九河的心中說不出的氣悶,這一路,自己說白了就是個用完就丢的工具人,什麽姑蘇……

沈清昭的目的,怕是從一開始就是徽州城吧。

侯府餘黨在此接應,他們的下一站,是皇城。

夕陽西下,天邊晚霞彌漫。

老皇帝駕崩的消息傳來,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陰雲吞沒,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當官的,該逃的逃,該散的散,尋常百姓家大門緊閉,而祝九河的身影,也在這時出現在了徽州城外。

這次,他好像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了。

他一定要回皇城。

必須回去看一眼,真的,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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