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坦白

坦白

天尚未大亮,祝九河已經回到了住處。

他輕手輕腳走進卧房,見沈清昭仍在床上安穩的睡着,因為狂奔一路而狂跳的心,瞬間放了下來。

此時此刻,才真正産生了一種穩穩的安全感。

現在,這裏除了他們兩個,終于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他把包子和點心放在桌上,并不打算吵醒他,緩步走到沈清昭的窗前,悄無聲息的蹲了下來。

沈清昭臉色平靜,呼吸平穩,睡得很沉。

看久了,又看出了一絲眉目如畫的感覺來。

他長的真的是很好,祝九河長這麽大,從沒有見過長的像他一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真的很像女孩兒。

但要說清秀吧,又隐約流露出些男孩子的英氣來。

總之就是剛剛好。

這一路以來,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也足以證明,沈清昭并不是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手無縛雞之力,他看着單純,實則很有心計。

沈侯府歷經巨大的變故,看上去如此弱不禁風的沈清昭,卻能做到步步為營,四兩撥千斤,了卻侯爺心願,也替侯府報了仇。

說到底,自己和雲崖,不過是他一路走來加以利用的工具人罷了。

或許是他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一開始,他将他當成了女子,懵懂之下多有羞澀,後來發現他是男子之後,本以為這種懵懂情愫也會随之煙消雲散的,可是……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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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祝九河蹲在床前,就這麽盯着他看了許久,嘆了口氣。

算了,不想了。

折騰了這麽久,着實累了,他站起身,準備回自己床上去眯一小會兒,睡個回籠覺。

就在這時,床上那人眉頭一皺,突然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沈清昭兩手抓住胸前的被子,眉頭越皺越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做夢了?

祝九河吓了一跳,趕忙下意識的伸手去推他,沒想到,才剛碰到沈清昭的肩膀,他卻如同驚弓之鳥,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侯爺……”

祝九河一怔,手停頓在半空中。

沈清昭緊緊抓着被子,因為太用力,指節都有些發白。

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叫了聲侯爺後,很久都沒有動靜。

就在祝九河覺得已經沒事的時候,他卻猛然抽泣了一下,沒有眼淚,也沒有聲音。

但是在夢裏,他一定是在哭。

因為,從他嘴裏,斷斷續續的發出苦苦哀求的聲音。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求你……”

不用問,祝九河也能猜出他夢到了什麽。

印象裏,沈清昭似乎從來都沒有提過沈侯府的事情,祝九河怕戳到他痛處,因此也就只字不提。

但是不提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從小體弱多病的侯府少爺,一夜之間變成反賊遺孤,這其中曲折,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

每次沈清昭表現的越是平靜,他就越覺得痛心,也正是由于這種痛心,無論沈清昭作出什麽樣的選擇,什麽樣的事情,他都覺得可以原諒。

被噩夢魇住的沈清昭,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的嘴巴微微張開,似乎連喘息都變得非常費力,額頭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祝九河只好伸出一只手,輕輕在他背上拍了起來。

拍了十來下,沈清昭的呼吸終于再次趨于平穩,緊鎖的眉也慢慢舒展。

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了背上傳來的溫柔的力量,噩夢越來越遠,現實越來越清晰,沈清昭終于從夢中醒了過來,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剛才的噩夢似乎還在眼前,沈清昭懵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定睛一看,祝九河正以一個跪坐的姿勢坐在自己床前,一只手繞過他身子,伸到他的後背上。

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沈清昭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又睜開,又閉上。

祝九河看着他犯傻,既沒說話,也沒動。

睜開又閉上了好幾次,終于看清楚了,床前這個人,是祝九河沒錯。

昨日發生的一切,逐漸回到腦海。

是了,自己本想引雲崖現身,讓他沒辦法再繼續暗中跟蹤而已,沒想到竟被祝九河當場抓獲,更沒想到情急之下,雲崖毫不猶豫的就賣了他。

沈清昭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因為心虛加尴尬,心情太複雜,一時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時,背後的那條手臂卻突然收緊,祝九河居然攬住了他,然後将他的頭攬過來,輕輕放在自己的懷裏。

他身上的衣服有點冷,但胸膛卻很硬實。

沈清昭四肢僵硬,腦袋一動不動的靠在他胸前,聽見一聲接一聲的心跳,緊貼着自己的耳朵傳來。

接着,祝九河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很近很近,好像是貼着身體傳入了他的耳朵。

“還害怕嗎?”

兩人靜靜的抱了一會兒。

千言萬語似乎都在這一抱裏了。

沈清昭鼻子酸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雖然,他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原來祝九河是真的沒有計較他心機重,耍手段。

他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嘟囔了一句。

“我還想再睡一會。”

“好,陪你。”

祝九河一個翻身,也躺了上來,躺在沈清昭身邊。

人上來了,他的手竟然還放在沈清昭背後,沒有要收回來的意思。

于是,就以一個很糟糕的姿勢,面對面的抱在一起躺在床上。

有點尴尬。

但祝九河已經閉上了眼睛。

沈清昭突然聞到了一股包子的香味兒,他不敢動,于是問道。

“你去買早飯了?”

“嗯……”

半天又鼻音重重的補了一句。

“……順便送走了雲崖。”

沈清昭這才發現,雲崖已經不見了。

鼻子又是一酸,心裏說不出的懊悔。

好像有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

又過了很久,他小心翼翼的往祝九河身邊湊了湊,重新将頭塞進他懷裏。

莫名感覺好困,在他肩膀上似乎很好睡。

“唔……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也許是因為沒有了第三人跟蹤,也許是因為徹底遠離了皇權争鬥,眼前只有不大的房間,狹小的床,兩個緊靠在一起的人。

沈清昭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祝九河的懷裏,他第一次說出了這些藏在心底裏的秘密。

“……其實,我在姑蘇沒有什麽親戚,那裏只有一處秘密的別院,是我出生的地方。”

“侯爺……他從來都不喜歡我,侯府也沒有人喜歡我,是啊……一個鄉野村姑生的兒子,又體弱多病,武功平庸,跟我那大哥比起來,真的是天差地別。”

這件事,祝九河之前已有所耳聞,沈侯爺的長子骁勇善戰,但卻英年早逝,連個後都沒有留下。

但關于沈清昭的身世,卻實屬第一次聽說。

“從小,我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裏卻憋了一口氣,我身體弱,但我可以幫侯爺處理政事的,我以為,我做的足夠好,侯爺就一定會對我刮目相看,可是……”

“大哥是待我極好的,可我才回來沒多久,他就……”

“大哥死了,他們全都怪罪于我,侯夫人恨我,不願意看到我,侯爺傷心過度,竟也不肯正眼瞧我……”

“我被關了整整三年,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只青蛙,只能坐井觀天。直到那天,我第一次偷溜出來,然後在走廊上碰見了你。”

“再後來……”

再後來,就是因為六皇子多疑多懼,沈侯府慘遭滅門的悲劇。

沈清昭說不下去了。

祝九河一直似睡未睡,聽到這裏,無言的在他背後輕撫了兩下。

“侯爺臨死之前,把侯府托付給我,不論是真心,還是無可奈何,我既然姓沈,既然茍且偷生,就算舍出命去,也要完成他的遺願的。”

說到這裏,他的話語裏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的身份,一開始确實是利用了你,可是……可是……”

“我承認自己心思深沉,而且患得患失,是我的錯。但我……真的沒有想要害任何人。”

“我唯一怕的,就是你會丢下我一個人。我只想……讓你一直在我身邊。”

胸前的被角,被他抓在手裏,揉了又揉,早已皺巴巴的一團。

趁他不注意,将差點從眼角流出來的淚水擦在了被子上。

他不想哭,他怕祝九河覺得自己在裝可憐,故意博取同情。

“我知道。”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頭頂上終于傳來一聲回應。

祝九河又緊了緊摟着他的手,将兩人拉的更近了一些。

又想到他剛才說,想讓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輕輕地補了一句:“我會的。”

房間裏漸漸安靜了下來,兩人閉着眼睛,在清晨将露未露的魚肚白裏,迷迷糊糊的睡了個回籠覺。

這一覺,睡得是從來沒有過的安穩。

太陽已高懸。

被壓着的肩膀突然感到一陣酸麻,祝九河才迷迷糊糊醒過來。

幾乎同時,沈清昭也睜開眼睛。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待反應過來後,兩個人的臉全都瞬間充血成了豬肝紅。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倆的睡姿,已經放縱到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沈清昭枕在他的臂彎,身體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甚至他的一只腿,還壓在自己的小腿上。

貼的這麽緊,算怎麽回事……

然而,可怕的是,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祝九河稍微挪動了一下,試圖将兩人分開,這一挪不要緊,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有些不正常。

一股熱氣騰騰的感覺,自下而上傳來。

沈清昭自然也有所察覺,腿上隐約傳來的黏膩,讓他有些疑惑,于是低頭想要掀開被子查看。

祝九河慌忙撒開了他。

沈清昭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在被子裏摸了一把,拿出來看了看,手上卻什麽也沒有。

但那濕漉漉的感覺卻又非常明顯。

他百思不得其解,居然又放到鼻下聞了聞,還是無解。

然後,在祝九河那張逐漸由紅變紫,又由紫變紅的尴尬臉色中,一臉無辜的問道。

“怎麽會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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