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寧寧不打算回複沈複這個問題, 她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剛才怎麽會停電？”

沈複輕飄飄地睇她, 把她刻意躲避的小心思看在眼裏，默了一瞬, 他還是回答了她。

“公告寫得是電路維護。”

寧寧順藤摸瓜尋了個合适的理由：“冰箱裏的冷凍食品可別壞了, 我過去檢查檢查。”

語畢，立即站起來, 轉了身就往陽臺外走。

寧寧邁了一步, 卻沒邁出去。

——沈複扯住了她的衣擺。

她假裝不知，微微用了力，往前挪了挪，明顯感到衣服被扯成緊繃狀态, 他那邊的力氣卻不見減小。

他雖然一言未發, 态度卻十分明确。

這事兒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蒙混過關的。

寧寧只得放棄, 悻悻地走了回來，在休息椅上坐下, 心虛地繞開沈複，沒去看他, 擡了擡下巴，仰頭看向天邊的月亮。

今晚景致不錯。

夜幕微光，圓月當空。

美好的夜色為中秋佳節的到來悄悄拉開了序幕。

沈複再次把話題拉回來：“你還沒有回答我, 你為什麽會出現我的浴缸內。”

他和她說話, 寧寧不好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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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視線移到他身上，他表情平和，是平日裏正兒八經的模樣, 只看他的神色，是看不出他這會兒有強行追問的意思的，似乎有回旋餘地。

寧寧找借口：“這個……”

才說了兩個字，便頓住了。

沒法扯謊。

說她先進去的浴室準備洗澡而他後面進來，她怕尴尬就沒提醒他她也在麽？

可是他放洗澡的水時候，是她去敲的門把他引開的，說明她是知道他即将洗澡的，她這個說法不成立。

寧寧支支吾吾許久，沒能找出能搪塞過去的說辭來。

“嗯……”

“唔……”

沈複閑散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她能編出什麽話來：“你盡管耗時間，不管你拖多久，咱們都得把事情搞清楚。”

寧寧：“……”

寧寧實在是答不上來。

她選了種最可恥的方式——耍賴皮。

“我不記得了，剛才被你砸得很痛，有點頭暈，我先回房了。”

她幾乎是逃難似的起身往外跑，跑了被兩步，手腕被沈複從後面扯住，他的手不像她的那麽軟，他手掌寬厚，此刻又用了點力，握在她手腕上，她有一點點不适。

不是痛，是類似被胡子刮到的那種粗粝感。

寧寧沒想到他會動手抓自己，略為錯愕扭頭看他：“你幹嘛？”

他不語，手上用力，将她拉回座椅上做下，而後推了推座椅，把她推到角落裏。

他把自己座椅抽過來，擋在她面前，遮住了她出去的路。

寧寧被困了個結結實實，後面是牆，面前是沈複，眼前看到的除了他還是他。

“……”寧寧問：“你幹嘛呀？”

沈複面色平淡地看着她：“我說做了，今晚必須把事情說清楚。”

寧寧覺得他有些大題小做了：“有必要這樣嗎？”

他沉默了幾秒，發出一聲短而促的恥笑聲。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有沒有必要，你心裏不清楚麽？”

寧寧：“……”

她聽懂了。

他被她看個精光，這會兒來找她讨說法來了。

他說得隐晦，還算給她面子，沒直接把這事兒攤明面上來，免去了倆人的尴尬。

寧寧長久沒說話，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總不能直接說：“本來就想吓吓你，結果一不小心看到了不該看的，對不起？”

搞得她跟占了便宜還賣乖似的……

沈複見她卡殼得厲害，他主動換了個問法：“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對……”寧寧點頭承認。

沈複說：“那好，我們先問別的。”

寧寧詫異，他什麽時候那麽好說話了？

“你在裏面躲了多久？”他問。

寧寧：“……”

還不如上一個問題呢！

她知道沈複這是挖坑給她跳呢。

他是個玩兒文字游戲的高手。

一旦她回答了這個問題，那不就是間接承認她是刻意“躲”在浴室偷看他的麽……

寧寧以沉默回應。

沈複挑眉：“嗯？”

催促她接話。

寧寧裝傻，不做回應。

“很難以啓齒？”他一直靠在椅背上的雙肩往前傾了傾，整個人離她又近了一點。

他身材高，身板寬，他這麽一靠，寧寧整個人都縮在了光從他身後打來投射出的陰影裏。

寧寧被他罩得徹底，視線都暗了幾分，陡然感到不算淺的壓迫感。

她點了點頭，下意識乖順了一點，做了下回應。

不同于寧寧的拘謹，沈複雙手交錯搭在腿上姿态很是悠閑輕松：“好，我們再換個問題。”

他問：“你是什麽時候進的浴室？”

寧寧：“……”

好家夥，一個比一個刁鑽。

他觀察到依舊是寧寧不想回答的問題，非常貼心地再次換了一個重新問：“你又看到了多少？”

“……”

他這幾個問題，寧寧不管回答哪一個，都坐實了她偷看他的事情了。

寧寧不吭聲。

到了這份上，其實她說不說已經無所謂。

沈複心裏有數，之前他只是猜測，不能确定，現在寧寧的态度完全可以證實他的猜想沒錯。

沈複有點燥熱，他擡手放在領子上扯了扯，把睡衣的領子拉松，呼吸順暢了不少，但他心裏的不耐卻沒能得以舒緩。

媽的。

他不就是想洗個澡而已？怎麽就被人看光了呢……

……而且是全程。

給她直播了全程！！

何以解憂，唯有香煙。

沈複低了頭，手探向口袋去摸煙，垂眸的瞬間掃過寧寧的雙手，她的手白且細，光線打在她手上，泛出瑩亮輕透的光，那是女生特有的細膩嬌嫩。

他頓了頓，松開了已經夾在指尖的煙，把手又抽了回來。

氣歸氣，不能禍害人家姑娘健康。

沈複許久不出聲，垂眸沉思着什麽，寧寧看不太出他的真實想法，他的臉太有迷惑性，單那雙厭世疏離的眼睛，就能隐藏太多情緒。

就在寧寧以為沈複忘了她的存在時，他驀地擡起頭來，眼睛直直望向她的。

“偷窺癖是病，我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

“……”

恰一聽，非常攻擊性十足的一句話。

寧寧感覺人格受到了侮辱，當即擰了眉，仔細回想了下他的語氣，嚴肅鄭重，不是在冷嘲熱諷。

他是真的在認真給她提建議。

寧寧：“……”

他把她當偷窺狂了……

寧寧搖頭，眉心擰成一個疙瘩：“我不是偷窺狂！我沒有，進浴室那是意外，我沒想偷看你！我只是想吓一吓你，誰讓你綁了我一個晚上。結果你一進浴室就脫了浴袍，我就沒好意思發出聲。”

她一點沒隐瞞全解釋了。

反正他已經認定她把他全身看了一遍，她就沒什麽好掩飾的了。

而且，她不想認偷窺狂的帽子，萬一沈複告訴了沈太太，沈太太肯定會告訴寧家的人，搞不好真得會把她帶去醫院治療……

對于她終于言明的心事，沈複卻并沒有回應。

不知他是不信，還是已經不在乎了。

其實寧寧也明白，他的追問，從始至終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她有沒有看到不該看的，以及，她看到了多少……

沈複半垂着眼皮睨她，這個角度讓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加清冷：“先是跟我進男廁，後是偷看我洗澡。”

“……”寧寧被噎住。

雖然發生這種巧合的幾率格外小，但真的是意外……

她剛想反駁，結果沈複替她說了：“噢，說你偷窺的确不對。”

寧寧心想他終于良心發現了，她欣慰地笑笑：“是吧？我真沒……”

“畢竟廁所那回你是光明正大看的。”他說。

寧寧：“……”

她比窦娥還冤。

沈複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你挺喜歡刺激啊。”

“……”

刺激個腿兒！

寧寧語速比平時快了許多：“真的是意外……”

他打斷她的話，控住話語權：“那你說說，因為什麽意外？”

“……”

意外就是意外哪有為什麽！

寧寧被他問得有些煩，也有點委屈。

她真不是故意看他的，看了她又沒什麽好處，她還擔心長雞眼呢！

寧寧深吸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控制自己不跟着他的節奏走。

她反問他：“我還沒問你，你為什麽打我！”

沈複猛然被反将一軍，他怔了一秒，很快反應過來。

不提還好，一提他就想起她那會兒血淋淋從浴室爬出來的模樣，他都有心理陰影了。

“大晚上的還是停電，你披頭撒發的跟貞子一樣，還一臉血的出現在我浴缸裏，用那麽詭異扭曲地爬行姿勢向我沖過來，你仔細品品你這德行，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哪個不以為你是來索命的女鬼，擱誰誰不打你！”他說得格外理直氣壯。

給寧寧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太惡劣了，這人倒打一耙的本領怎麽那麽強！

沈複觑她：“你什麽你？！”

寧寧指責沈複把球杆甩她身上把她給弄得差點沒命。

沈複拿着寧寧進入浴室看他洗澡和裝鬼吓他回怼。

倆人都在為今晚的不太平找理由，互相甩鍋，來來回回僵持了半小時。

最後是沈複一句話定了局面。

他說：“甭跟我這兒轉移話題，先說說，你為什麽出現在我的浴室裏？”

寧寧心虛，畢竟這事兒的确是她先挑起來的，她嚴重底氣不足，率先敗下陣來。

沈複勝券在握地輕哼一聲。

寧寧沉默許久，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殺手锏：“你是不是親我了？”

沈複：“……”

她大大的眼睛緩慢眨動着，眼神清澈平淡，問他是不是親了她……

他的心劇烈地跳動了兩下，升起一種陌生的、超脫他控制之外的情愫。

他不太清楚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只能隐約意識到對寧寧的态度有微妙的轉變，在之前，他不會這麽細看女生，更不會任由她在自己身邊呆那麽久……

他自己都不能徹底把握的心思，沈複不想展示在人前。

他垂眸遮住眼睛，掩住了萬千思緒。

寧寧靜靜地等着他回應。

她窩在他和光線營造出來的陰影裏觀察他，他臉上那點兒欠欠兒的、欠打的嘚瑟感一點點消散，最後回歸于平靜。

他緩緩向她看過來，眼神不像從前那麽冷冷清清，變得幽暗複雜了許多。

過了好幾秒，他擰起眉，語氣有些兇，眼神閃躲游移着沒去和她對視：“你說什麽呢！”

寧寧問：“在浴室，你有沒有親我！”

“……”沈複抿了抿嘴角：“沒有！”

他不過是做了個人工呼吸，那是用來救命的，能叫親麽！

沈複五官端正大氣，穿上軍裝那就是百戰不殆的威武将軍，自身氣質過硬，看上去很容易獲取人的信任。

寧寧盯着他那張冷冷落落的臉，下意識選擇了相信。

她疑惑：“可我怎麽記得你……”

“你不好好學習，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麽！”他打斷她。

她現在格外聰慧，雖然寡言少語連情緒都淡淡地，可是他能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其實很玲珑，許多事都看得通透。

他怕她發現他的心事，虛張聲勢地加大了音量。

寧寧：“……”

沈複說：“整天想些有的沒的，難怪你成績差。”

“……”

他突然擡出為人師長的身份來壓她，她被他兇得一愣愣的。

沈複在她愣愣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好一會兒寧寧才回過神來，有些想笑，她也是有夠無聊的，為這麽沒營養的話題，跟他在這兒耗了一個小時……

回房看到鐘表後，她才發現已經很晚了。

她匆忙沖了個澡，躺回床上睡了。

互相指責甩鍋搞得兩個人心裏都有陰影。

當天夜裏，寧寧和沈複做了一晚上的夢。

寧寧夢到她化身貞子，從滿是鮮血的浴池裏爬出來，追着赤身luo體的沈複，你追我趕了一個晚上……

在沈複的夢中，他洗了整整一夜的澡，寧寧窩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浴缸裏，盯了他一整夜……

第二天醒來時倆人打了個照面，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和強烈的倦意。

“……”

倆人難得感同身受一回。

——這夢，真他媽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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