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內務還需謹慎

內務還需謹慎

迎絮迎柳二人心頭微動,福了福,便侍立在旁邊,綠枝其他丫鬟屈膝魚貫着出了房間,又恐怕這裏的事情牽連,索性大家都出了正房,在院子裏侍候。

葉英兒右手手臂輕輕放置于床榻小幾之上,迎絮同迎柳站立于主子面前,仿佛同時有了靈犀般,皆靜悄悄的,沒有多餘言語。

丫頭們有眼色是好的,有本事也是好的,能幹利落統統都是好的,可,偏偏不還有她這個主子呢麽,——不是說封建社會等級森嚴,她怎麽沒看到?

葉英兒感覺很茫然。

端起茶盅,組織語言。

就算封建社會等級制度有多少不好,最起碼的,無規矩不成方圓,她要求不多,但求自保而已。所以,也不算過分罷。

擡眼瞅了那兩個一回,面上淡淡的。

迎柳暗忖,如果能趁這個機會得了主子的力,那也是好的。表情便更加嚴謹認真。

迎絮卻在想,看上去這位主子身子弱不代表腦子傻,方才同孫讓家的一番話,根本不像是無知村婦能說出來的,起先覺得新姨娘膽小話少所以不顯,現在看來,竟是個得體的。

葉英兒将這兩人的表情收在眼中,想着封建等級的事情,也真是,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打量她們,她們卻不敢逾矩的來看她,——不過她不敢看那男人,倒只是因為陌生感強烈。反思了一會兒,

太強則易折斷,太弱則處處受制。

右手将茶盅端放置于一旁,動作幹淨利落。

迎絮心道:來了。

瞄向迎柳,她倒是比往日鎮定,也不知這新姨奶奶要說些什麽出來,反正打定心思不要出挑,總不會一上來就給人定罪。

葉英兒道,“講講這府裏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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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絮迎柳對視一眼,立即分開,各自從對方眼神中讀出了不同的意思,迎柳緩了緩,先開了口,“不知六姨奶奶想知道些什麽?”

葉英兒唇角微翹,卻沒說話。

迎柳頭腦發脹,既急着表白,又怕自己過于魯莽,思慮之下揀一些直白、大方向上卻無錯的事情說來也好開場,也不會沒得讓主子不快,便道:

“咱們劉府老太爺前年去了蔡山的莊子休養,老太太前年過世,老太爺便将家裏大小事兒都交與五爺掌管了,再不理會;

五爺原先有過兩位掌家夫人,可惜都福薄不曾消受得起,五爺索性不願娶妻,将內院事務一并的交與大姨娘奶奶處置,內帳部分走二姨娘奶奶那邊。

三姨娘是三爺送來的苗疆女,自然不懂咱們漢人的庶務,性情聽說十分爽利,四姨娘性情溫順識字懂禮,待下也十分好,……五姨娘原是四姨娘跟前的婢女,得了爺的看待開了臉,如今也單獨開了院子。

不過,除了大姨娘奶奶的毓荷院、二姨娘奶奶的慜蕙院之外,也就奶奶您的院子方位好,地步寬敞明亮。”

迎絮瞟一眼笑語盈盈的迎柳,見她不再說下去,六姨奶奶不曾發話,索性跟了迎柳的話頭,說了下去:,“大姨娘奶奶原是爺跟前的頭等丫頭,早年太夫人給開了臉的,二姨娘奶奶則是太夫人送來侍候爺起居的。”

葉英兒聽得仔細,眼睛卻絲毫不顯什麽,淡淡的瞅着地毯紋路,或者牆下高低幾的花色,一手扶在方團墊上,一手手指撫弄璎珞穗子。

“……四姨娘原為省城裏大戶人家的女兒,由二老爺做的保山才納進門的。五姨娘,……性情好,樣子也好,爺很是喜歡,便也收了房。”

迎絮只覺說的差不多了,便停下來。

葉英兒吸收吐納着這些信息,大概有了一個框架出來。

房間裏滿是寂靜。

葉英兒抿唇微動,将她倆多看了一眼,雖然想知道你們是從哪裏分派來的,可畢竟現在情況艱難,不要說開的可能更好。

想了一會兒,只道這兩個丫頭看着人小,心思卻是不下自己這個接受過現代社會主義精英教育的人才,——在深宅大院這種環境下,她們某些時候,可能比自己還要厲害吧。

“平日裏,你們都做些什麽?”

話一出,兩人都不自覺的肩頭松了松,壓力減輕一些。

葉英兒重新端起了茶盅,發現裏頭的水已經涼了,迎柳忙沏了新茶過來,“奶奶請慢用,奴婢們平日裏只管侍候好奶奶,奶奶有什麽活計跑腿之類,都可以交給奴婢們去做。”

迎絮不知六姨娘要怎樣,心咚咚的跳了兩跳,雖說迎柳的話不錯,可終覺得和姨娘問的不一樣,遲了一刻,也跟着道,“奴婢們的職責就是随侍您左右,照顧您的日常起居,不敢疲憊懈怠。”

葉英兒有點兒遲鈍。

很快反應起自己和她們身份的區別來,雖然不是讓她們表忠心,可這話就這麽直白的說問出來,難免會讓人想多。

眉色緊緊微蹙一下随即展開,笑道,“無妨。”

“……我不是那難伺候的人物,你們二人都是懂事的看得出來,——好了,不說這個,外頭送來的東西,方才你們如何處理?”

迎絮道:“迎柳識字,方才将那些禮造冊登記,已經讓人送到後跨院的廂房裏上鎖。”

迎柳是想出頭,可這麽讓她說出來,總是不舒服,“奴婢按着府裏的規矩給錦繡院所有物品都上了冊子,冊子鎖在東邊套閣博古架的錦盒內,奶奶若是想翻看了,十分容易。”

“嗯。”

葉英兒對那些東西沒有興趣,另外又尋了些無傷大雅的事情問了問,末了才道,“……還有什麽別的事沒?”

迎柳原本等着姨娘将話頭漸漸往深裏引,自己只要做一些小小的準備,讓姨娘能認識到自己的作用,不怕不能出頭,可這話題竟是停下了。

迎絮想了想,還是道,“過兩日會有繡娘進院來給奶奶裁制春裳,夏裙,料子都是內庫裏統一領取,如果奶奶還想做其他的樣式,就只能咱們自己拿料子出來。錦繡院裏手藝好的有那麽兩三個,想來不用請外頭人,費一些時日,也是能趕制出來。”

葉英兒笑道,“既是如此,讓會針線的丫頭名兒都拿兩三件繡活來我瞧瞧。”

小時候媽媽給做的小被子上頭,有外婆秀的孔雀花枝,十分好看,可惜後來這些針線活全都失傳了,“你們誰的繡花花樣兒好看些,盡可以拿來讓我也瞅瞅,打發打發時間。”

迎絮松了一口氣,瞧着姨娘的心情挺好,将話頭引過來道,“蒲葉有一雙巧手,咱們誰也比不上她,只是——”

葉英兒想着“蒲葉”的名字,記起了之前偷聽到的話,微笑起來,“怎麽?”

“奴婢們失職,這丫頭的名兒犯了奶奶的忌諱,前幾日忙亂竟是忘了這茬,如今安頓下來,還望奶奶能給這丫頭賜個新名。”

迎柳念念着姨娘點到為止的問話,心中煩惱,自然不去管迎絮的事兒。

葉英兒朝着迎柳道,“讓她進來我瞧瞧。”

蒲葉戰戰兢兢的垂手立于兩位大丫鬟之後。

葉英兒直接問她道,“你的名兒得改改了,你說說,改成什麽好?”

蒲葉卻因為方才迎柳的冷言諷刺,此刻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着,“奴婢,……奴婢不敢……”

葉英兒眉頭一皺,“你這是做什麽。”看向迎絮。

迎絮心中也“咯噔”一下,心知蒲葉性子綿軟膽小,方才迎柳指不定暗示些什麽,忙将她拉起來,“奶奶問話,你好好說,慌什麽!”

“這裏倒是熱鬧!”

一道渾厚有力的男聲從正廳那邊傳了過來,幾乎是同時,男人掀開套閣軟簾,笑呵呵的走了進來,撫掌笑道,“喲,英兒這裏玩什麽,……莫不是爺來的不巧了?”

劉旦缙大步流星的跨進屋內,毫不忌諱的也上了塌,坐在了一起。

那葉英兒因為裙擺十分繁複,加之看見這男人雙腿就泛酸的,還沒從平塌上下來,那男人就已經近身,硬是拍按下自己的小肩膀,拉着她的手暧昧的排排坐了。

而其餘三個丫鬟因着情勢急轉,也不管其他什麽,一溜兒全都跪下,連稱“不敢”。

劉旦缙見慣了這種,只是那小女人卻似乎不喜歡,便道,“英兒同她們玩什麽呢?”

一副哄小孩兒的口吻。

葉英兒暗自撇嘴,神經卻緊繃,親自給他斟了茶,聲音又軟又糯的,輕輕言道,“給小丫頭改名字,把孩子給吓着了。”

“哦?”

劉旦缙笑了出來,改革名字就能給弄出這大的動靜?索性将她拉進懷中,那笑聲震得懷中人兒身子也跟着發軟,随即湊在她耳垂下,“怎的改法給爺說說。”

葉英兒下意識發癢的扭頭躲開那要命的觸覺,“就是,說犯了我的忌諱,……要改,可惜那些花兒草兒的,我都不認識。”

劉旦缙笑的更歡了,“花兒草兒?”

環着嬌娃娃的大手輕輕揉捏着衣衫下的纖腰,手法自然老道精妙,葉英兒又是毛骨悚然的驚怕,又是郁悶羞愧,可偏偏不敢去拉開那壞人,——衣食父母衣食父母!

劉旦缙笑夠了,便也放開她。

指揮丫鬟們重新換了點心茶水,讓大廚房備了晚飯送過來。

葉英兒瞧着躲不過,思來念去,終究還是不敢學穿越女英雄們那般豪邁,把各種心思暫且壓下,侍候着男人重新梳洗一番,并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穿着。

劉旦缙見房中有股子幽香的膩熱,命人推開窗,留下一道蜜色紗櫥,外頭用金鈎挂着一只金絲鳥籠子,兩只不知名的小鳥跳來跳去。

屋內的光色敞亮許多。

院西側有兩棵桐花樹,如華蓋般的枝桠滿滿全是淡紫色的花苞,香氣盈逸。

葉英兒将套閣正位的大屏風塌讓給他,自己忙忙碌碌站在床邊指揮丫鬟們擺飯燙酒,不太明白怎麽做的地方就瞧迎絮迎柳怎麽做,而後慢慢上手。

劉旦缙瞧着有意思,時不時打着岔問她話:

“……家裏可讀過書?這院子喜歡?不聽管教的刁奴,盡可以打發出去!”

跟前侍候的丫鬟們盡是屏氣凝神,低着頭進進出出,分分步步都踩準了才敢行動,裙裳輕走衣袂溫柔,不敢絲毫錯着被拿着做了筏子。

葉英兒拿着棉帕學了古人的秀氣樣兒,請了男人坐好,替他将鬓角的微汗拭了拭,聽了問話,不由得抿了嘴角低低笑着,很溫婉羞怯,“倒是見過幾本寫了字的書,……只敢說認得些走法簡單的字,若是要寫它們出來,定要被人笑的。”

劉旦缙就她服侍着吃了口菜,便捏捏她的小手,“那就讓爺多笑笑!”

葉英兒瞧眼用竹竿撐起月洞窗的竹簾,外頭景色同北京各王府大院富貴的的內院結構差不多,斟了杯熱酒送他一飲而盡,道,“院子很大,樹上的花兒挺香。”

劉旦缙便瞅着她因朝外看時,露出來的一段雪白細膩的下颌頸部,以及往下隐了的部分,道,“外頭花園也很美,喜歡了就出去多坐坐。”

葉英兒眉目彎了彎,“這麽大的院子,我怕迷了方向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院子自己做主,要出去,那麽多姨娘女人,誰知道是紙老虎還是真猛獸,能不能活着回來還是兩說!

劉旦缙知她不過玩笑,內宅這些事情他嫌煩撂開不管,只不過前提是不能犯到自己跟前,做着這樣的打算,于是道,“這有何難,明日讓人将落香榭收拾了,爺引着你逛逛。”

葉英兒小鹿一樣黑亮可愛的眼睛閃了閃,眼眸底全是笑眯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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