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元氏回門

元氏回門

窗外隐隐有山雨欲來的架勢,大片烏濃的厚雲壓了過來,衆人都沿着廊庑行走。安嬷嬷燃上京中帶來上好的制香,細竹秋煙二人攏好衾暖,接到夫人的指示後退出了內室。

安嬷嬷早年勞累傷神,如今一旦放松下來,身子骨竟有些不适,加上南方濕軟,今日忙了一整天有些疲憊,交代了兩個大丫鬟後便去休息了。

內室裏,元氏服侍着劉旦缙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接觸多了,漸漸就消去了些不适應,輕聲細語的把族裏幾位太太的事情說了一遍,又略略提了提西面院子下人吵鬧的事情。

延蘊院主院西側是三進的跨院,大姨娘二姨娘和四姨娘各占了一進,元氏雖不喜卧榻之旁有旁人安睡,卻也不急于一時,因此只提六姨娘,

“雖然是小事兒,但畢竟家有貴客,各家仆從下人們既多,便不免閑話攀扯,但凡傳到外面,還道是劉府家風不謹,因此命人将那幾個婆子捆了關着。等安置了貴客,使人去問話,才聽說是葉氏院子的,不知什麽事情吵到大姨娘那邊。”

頓了頓,微微擡眉看了眼劉旦缙,頗有些猶豫不決,“葉氏才進門,年紀又小,如今有了爺的骨肉,身子嬌嫩本不該沾染這些粗事兒,可又不能偏頗了萬氏,妾身只好遣了安嬷嬷去葉氏瞧一瞧。”

劉旦缙單手撐着腦袋歪在美人榻上,另只手裏晃着個香袋,閉着眼悠悠道,“不過幾個刁奴,打發賣了誰又能說什麽,你如今是我的正夫人,一院子的事兒還不是一句話,我放手撂給你可不是玩玩而已。”

說着就輕笑了起來,搖頭道,“那丫頭你也見過,呆傻得很,就由着她去吧,是個沒見識的,用不了幾升米,——不都說你們女人那幾個月性子乖張麽,”睜眼瞅了瞅元氏,一笑道,“果真挺是這麽回事兒。”

元氏被五爺這一眼瞅得,立刻就紅了臉,低頭輕聲道,“可不是。”

看着端莊賢惠,還是年輕見不得葷笑話。

五爺笑了笑,心中不禁起了憐香惜玉的意思,隔着榻上小幾牽過元氏的手兒,帶着酒醉的微蘊聲音有那麽幾分溫柔,“如今還是你的大喜日子,不用想那些,——身子還難受麽?”

……

三日後回門,劉旦缙并沒有見到元大舅元晉提到的生母柏氏姨娘,兩人互相拜了幾拜,大笑着相攜去了外頭喝酒說話,元氏則與安嬷嬷等人進了內院。

穿過幾進院落,早有等候着的李嬷嬷迎候,見了元氏遠遠的過來,一面歡喜的朝裏頭傳話,一面迎上來,“七小姐!”那話剛一喊出,便鼻尖酸澀的哽咽着,“我的好小姐,快,姨娘在裏面等苦了!”

安嬷嬷心情很好,笑容滿面和李嬷嬷一同攙扶着元氏進了院檻,“看看你這老了的東西,哪裏還能再叫‘七小姐’,如今得改口,稱‘劉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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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只管點頭,“哎,可不是!”

元氏心下又是歡喜又是緊張,被衆人擁簇着進了內室,柏姨娘一見面霎時被觸動往事,眼看着女兒換做婦人裝便淚如雨下,慌忙扶起要跪地叩拜的女兒,聲聲泣淚呼喚,“我的好清兒,快起來,讓姨娘好好看看!”

元氏也是淚水滿裳,哽咽着推開姨娘的手,“姨娘安心,容女兒叩謝姨娘生養之恩。”

柏姨娘掩袖垂淚,被兩位嬷嬷扶坐于正位。

正正式式的完成三拜,又代五爺行了禮,之後不管不顧的撲進姨娘的懷中,好似積攢了幾世的淚珠兒,放聲大哭起來。

在場皆是聞聲流淚。

安嬷嬷與李嬷嬷都是服侍主子經年的老人,等正式做完規矩,早早屏退不相幹的,上來勸解了一番,待姨娘與元氏笑逐顏開的說起姑老爺的好話時,早已是滿心滿眼的喜氣,笑着拉扯出了房屋。

元氏自懂事起就明白自己的身份,雖與柏姨娘相依為命,卻向來不敢如此放肆的在一處說心裏話,生怕被人揪住說事兒,徒惹非議。

李嬷嬷與安嬷嬷也是許久不見,此時自然有許多話要說,抓着安嬷嬷就往自己的房裏帶,關了門便道,“快快說說咱們那姑爺如何,七小姐雖說好,二爺也說姑爺很好,我總是不能放心。”

安嬷嬷笑安撫着道,“姑爺正是有為的年歲,精神氣骨都是很好的,人也比初生毛小子懂得體貼溫存”說着就笑了起來,眼眸閃了閃,“不是我說,比六小姐的那位姑爺強了不知道多少!”

這麽一比,李嬷嬷便不由自主的笑着雙手合十道,“果真如此,那真是極好的!佛祖保佑我們小姐,總算是熬出頭了。”

“當初誰又能知道這些呢,”安嬷嬷感慨着,看向李嬷嬷認真道,“當初六小姐話裏話外的意思,說姑爺滿院子的姨娘,讓人好不可氣!讓我看來,這劉家在江中家大業大,幾個模樣确實出挑得很,那些少爺也都是不抵事兒,年歲不大又在外頭念書,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說着,嘴角微翹,端着李嬷嬷遞來的茶盅,吹了吹上面的茶葉,“——阖府上下,我看得上眼的也只一兩位,也都是桑間人物拿不出手段,怎麽也比不得小姐厲害。”

李嬷嬷也點頭,“正是這話,那府裏看着亂,咱們七小姐的本事怎麽也不會吃虧,——諾,你托人捎過來的方子二爺尋了幾個大夫看了,都說妙極,”說着,從袖中拿出了那只方子,認真看了看,“而且像七小姐那樣年輕的吃了,最養身子:只是分量上,還得把了脈才能斷。——究竟是哪裏得來的,快告訴我。”

“既是好東西,姨娘可能吃?”

李嬷嬷幹瞪眼,“姨娘有配藥,吃這個作甚,怎麽,還賣什麽關子不成。”

安嬷嬷只好嘆息,“咱們這樣兒的,什麽沒見過,倒是有這麽個事情說給你聽:劉府裏才有個六姨娘,早進門三五個月,模樣清俊得很,瞧着眉目之間有一些聰慧,只是行事有些笨拙。這東西便是從那裏得來的。”

“哦?……只聽說新姨娘是鄉下村裏的女兒,竟是這樣的人物!”李嬷嬷說着,面露深思,“這幾味藥,都是難辦之物,這裏只有姑爺的鋪子裏供着,還是這一年才開始有的,恐怕就是那位小姨娘的主意,——單單能有這些見識,也不能大意了。”

“這是自然,咱們姑娘如今把那位供着呢。”安嬷嬷自然是知道這幾味藥材的貴賤,又想起五爺對那位六姨娘的縱容态度,心中暗暗記了下來,笑了笑,才把話又扯到元二爺元晉的官職上來。

及至晚飯畢,劉旦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府。

不消幾日,有了劉旦缙的話,府中的內務大權漸漸收入元氏手中。兩位少爺仍舊被送到書院讀書,小益哥兒跟在母親身邊,元晉為這位小外甥請了先生教導啓蒙。起居飲食的舊例不曾變化,除了六姨娘特殊情況外,其餘都依了原先的樣子。

至于原先正房夫人是什麽例子,也都是元氏說了算的。

大姨娘萬氏因在貴客面前言語不慎,被斥了幾句不服反駁,元氏淡淡的讓她回自己屋子抄《女則》;二姨娘梅氏與四姨娘蘇氏整日在元氏跟前侍奉;三姨娘自由慣了,且“非我族類”又是兄長所贈,元氏讓她繼續住在府西邊的含丘院,也不拘請不請安;五姨娘本身就是個擺設,站在哪裏都跟個隐形人似的,元氏混不在意。

只有一個葉英兒,自從元氏親口免了每日的定醒後,越發的懶惰疲憊,每每日頭高起,才不清不願的從被窩裏出來,到處都抱着暖爐在手。

她自己是明白元氏的意思,沒多高明的招數,把她蒸在火上烤而已。

生死場上走過一回的人來說,她确實沒什麽可忌諱的,如今有的已經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如何還能要求更多,——至于孩子,自有他的福分。

出了喜月,各個姨娘翹首以盼,紛紛拿出手段銀錢去打聽五爺的動向,可劉五爺仍舊整日裏忙碌操勞,不是睡在外頭就是歇在元氏房裏。這讓整日都在正房侍候的四姨娘咬破銀牙也沒有辦法。

很快十月也過了去,錦繡院正房的門窗都換上厚厚的棉罩簾,隔絕外頭的寒風。

東暖閣的月洞窗由五塊偌大剔透的琉璃片鑲着,哪怕外頭寒風刺骨,也不會侵襲進來,反倒晴日裏陽光明媚,一灑滿炕的溫暖,簡直是洞天福地。

說起來其實也就是玻璃,可在古代卻是稀罕的東西。葉英兒很喜歡劉旦缙給她的這個生辰禮。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某個溫暖的中午外院傳來消息,下午五爺來錦繡院吃飯。

葉英兒正拿着剪刀裁剪給孩子的小被褥,聽聞後笑着讓人給傳話的小丫頭打賞,“這麽冷的天,可憐見的,拿錢去買些糖吃着玩罷。”

小丫頭歡喜的将荷包攥在手心退了出去。

蒲芮穿了針線,比了比長短用小刀截下一段,拉着線末尾搓了個結,将針小心的交給六姨娘,自己則把姨娘又剪剩下大段大段的布頭收集起來,和其他線團放進簸箕裏以後再用。

葉英兒從前沒做過大部頭的針線,頂多是縫補紐扣之類,如今用的是上好的針線,最新最暖的棉花,還有種種柔軟到不行的布料,怎麽也想給自己孩子做最好的出來,因此手中帶着銀質頂針,一針一線的納下去,無比嚴謹。

迎絮把有些變涼的手爐拿出去換了新炭,再進來瞧見炕上的姨娘,盡管隔得遠,也能感覺到姨娘身影上被柔光打出來的熠熠的光澤,……因為錦繡院終于拔了頭籌的緣故,所有人都因為五爺的即将到來歡欣鼓舞。

蒲芮去鋪新棉花的時候,迎絮坐到炕沿上,“夫人讓大廚房送了幾尾小黃魚過來,已經拿去讓劉福家的腌漬着炸了。”

“幾尾小黃魚能值多錢,還不如你們給的賞錢大呢,”六姨娘低着頭縫納着,偶爾擡頭看這邊一眼笑着吩咐道,“咱們廚房剩下些什麽,用不着胡天海地的麻煩折騰,就做一桌有味道能下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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