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談談話

談談話

跟在劉旦缙身後。

又或者跟着元氏的腳步走,理論上應該是不會有大錯的。

卑微如她,既沒有正牌主子的尊嚴,也沒有為奴婢的自由,葉英兒聽着放下暖閣軟簾後裏面那幾個女人争權奪利的風言風語,說不出嘴角那抹是冷笑還是嘲諷,步子不覺慢了下來。

究竟是怎樣的生活才能滿足自己呢,玉閣樓臺燦然輝煌,亭臺詩畫美人如織,瓊漿玉液,饕餮盛宴,……無論哪一樣不是頂好的?

葉英兒神思飄遠,上輩子和核能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誰能想到現在竟要以色媚人,如履薄冰的才能活下來。——如果當初反抗那個男人的侵犯,又或者不甘于妾的恥辱……

能有更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麽?

轉過正堂往後面廊庑穿過,劉旦缙發覺身後人跟丢了,轉過身看了眼,葉氏慢悠悠心中藏事一般,低着頭搭着婢女的手臂緩緩而來。

感覺到那男人的注視,葉英兒不由得停下腳步,微微偏了頭望過去。

卻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晦明晦暗似的,流麗華彩的舊時照片,葉英兒不覺彎了彎嘴角,朝他的方向微微屈膝福了半福。

那人便轉過頭繼續走。

“姨娘……”蒲芮擔心的低聲詢問,“可是累了?”

葉英兒含笑搖搖頭,拍拍她的手背,“好着呢,就是方才人多,悶了些。”

小蓮在身側慢慢跟着走,聽到這個也低聲咕囔,“咱院子人可少多了,也沒見什麽差事做不好。”

葉英兒展顏一笑,她又不是主母夫人,下人多了反而冗瑣煩事。

前面的男人穿過回廊,轉身進了屋子,葉英兒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簾之後,于是睫毛垂下,腳步卻加快進了屋子,趕上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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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旦缙見她到了跟前,才記起葉氏懷了孩子,掃過她大裙下影影綽綽隆起的肚子,步子也就慢下來,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回了青紗碧閣。

葉英兒第一次進來這裏。

相比較元氏那邊的華麗富貴,這邊因專門開了一牆的大窗,整個暖閣裏通透着寬敞、明亮,至于擺設鋪陳,也都不同于自己屋子裏的随和柔度。

雪白的牆面襯着烏檀色的家什,幾只春瓶鼎鬲伫立,沒有什麽珠簾紗窗的點綴,一應晶瑩玻璃鑲嵌大窗,厚厚的書籍躺在多寶格的橫檔之中,錯落有致。

進了碧閣,蒲芮快手快腳幫姨娘褪去外面的罩袍那拿出去。

葉英兒則親自上前侍候五爺更換家常的寬松衣裳。畢竟是夫人交代的,做一些侍奉的粗面工作。

平時到不怎麽樣的肚子這時候突然不合時宜起來,總是頂的葉英兒無法如往常那般幫男人系上松活的汗巾帶子。

蒲芮把姨娘的衣裳讓人拿出去,就要上前幫姨娘侍候爺更衣。

劉旦缙攤着手臂低頭看了一眼,無奈的自己動手從她手裏拿過汗巾,“去端盆水進來,——這種事情以後讓別人來做。”

蒲芮聽了命令,忙退身出去。

葉英兒臉頰泛着紅暈,手足無措的站在哪裏應聲,“夫人吩咐的……”說這話,忙手忙腳的接着男人自己動手脫下來的襟衫,待要在說什麽,一擡頭瞧見外頭進來的丫鬟,閉了口。

是青菊和另外兩個小丫鬟。

青菊畢恭畢敬的向兩位主子磕頭請安,回話道,“夫人擔心六姨娘在這邊住不慣,這裏也沒個大丫鬟,便遣了奴婢過來。”

劉旦缙看了眼,覺得眼熟。

葉英兒則看着男人的眼色問話,“這樣正好,想來夫人調|教出的人兒必定不錯,多謝夫人的照顧體恤,——不知,夫人可有其他吩咐?”

蒲芮端了熱水進來,葉英兒在裏面擺了擺毛巾,坐到劉旦缙身側的炕沿上托起他的手,細細的擦着,偶爾擡頭看一眼青菊等她回答。

青菊還沒回完六姨娘的話,自然不能起身去奪姨娘手裏的活計,只是覺得這位竟随意的坐到五爺身側,略有些不太習慣,低了頭道,“夫人誇獎姨娘心細,讓奴婢好好聽姨娘的話,無論什麽差事都是大事,讓姨娘舒舒服服的住着。”

葉英兒偏着頭瞄一眼劉旦缙。

劉旦缙眼角裏也跟着掃了葉氏一回,不做聲,喝了一口茶。

葉英兒就再多說了幾句好話,問了問青菊之前做過什麽,而後把人打發了出去,心中暗忖是不是要把這邊的管事職位交給她來做。

“夫人的話聽着,沒事兒別往外面跑,”劉旦缙讓人擺飯,盤腿坐在炕幾邊上,“吃了沒,過來一起吃,——夫人若是叫你過去說話,再去。”

葉英兒聽得是是非非,點頭應是。

把手巾扔進銅盆中,另換了溫水自己洗了手,讓人攙扶着上了炕。

“你平日喝的那些湯湯水水的,”劉旦缙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放到一邊兒,“讓她們在你那邊的耳房裏煮吧,——想什麽呢?”

葉英兒擡頭,眼神迷茫的看了劉旦缙一眼,“哦?”

劉旦缙說不上來是憋屈還是不舒服。

這葉氏怎麽平時好好的,今天牢半低着頭唯唯諾諾,一副謹小怕事的模樣,進而想到往常她恨不能把整個錦繡院的人都圈鎖起來的小心,語氣緩了緩,“既然夫人接了你過來,就好好住着,不過是嫌這裏人氣少,沒個說話的人罷了。”

說着別開臉搖搖頭,似乎連自己都不相信這個說法。

葉英兒乖乖的聽着話,見他那種表情,忍不住就道,“安嬷嬷也這樣說呢,說妾身有福氣,”羞澀的垂下頭撫上大裙下面凸起的腹部。

“安嬷嬷是個妥貼的。”

隔着一張小幾,劉旦缙的眼睛也落在那肚皮上,道,“過幾日讓苕子嶺那邊的管事過來給你磕頭,你名下的莊子,春種的事兒怎麽也問一問。”

葉英兒點頭,可到最後一句,還是忍不住煙眉蹙了蹙。

劉旦缙瞧見,也跟着皺了皺眉,這丫頭乖巧是好,可大事上怎麽也這樣畏畏縮縮,“怎麽了?”

葉英兒遲疑着,慢吞吞道,“沒怎麽,……怕是,不方便。”

是她不方便,還是現在這時候見人不方便,都含含糊糊。

劉旦缙沉默了一陣,若是平時也沒什麽,只是現在家裏的情況——,于是道,“也好。”想了想,便撂下這件事兒。

等擺了飯過來,葉英兒像解放了似的,殷勤的指點小丫鬟們擺放菜肴、布菜舀湯的,忙來忙去就是不敢看那男人的表情,黑亮眼睛的餘光處閃啊閃,總是往劉旦缙這邊掃,心慌又手慌的。

這樣的女人!

劉旦缙心中嘆了口氣,張開口含着她挾的菜嚼着:這樣的女人,最是要依靠他來養的,遂打消了讓葉氏承擔一些事情的打算。

一心一意的吃起飯來。

葉英兒見他眉色平坦,說不上真正松了口氣,只是心中多少免了些不平之氣,也不知那些是因為身份卑微只能低伏求生,還是因為困獸之鬥。

飯畢,劉旦缙去廳堂見了大管家孫讓,把內宅的賬務也撥給外院一份,讓送去二哥的院子,且約好明日對賬對庫的時間。

葉英兒則聽了男人的話,扶着腰在碧閣裏溜達了兩圈,就上了炕,讓人喚了青菊進來,又取了針線慢慢的給肚子裏那個縫納尿布口水帕。

青菊低眉順目,看着六姨娘腳尖上繡着的那朵雲紋。

葉英兒并沒有認真去看她,手中的針線漸漸都熟得很,密密匝匝的,“既是在夫人跟前侍候過的,我自然也要尊敬一二”,說着就笑了起來,偏了頭瞧了她一眼,“坐着吧,——夫人說的很是,我跟前的兩個都是不懂事兒的,幸而這時候遣了你來,這樣,碧閣這裏的管事你挑起來罷。”

針線縫到底,手指尖圈撚打結,小蓮就用剪刀将線頭剪掉,葉英兒才擡起頭松了松肩膀後脖頸,“方才跟來的納兩個孩子是跟着你的麽?”

“是,才從底下選上來,跟着奴婢學走路說話。”

葉英兒将那兩個小學生大小的孩子叫進來,趁着小蓮穿針引線的當口瞧了瞧,指了小蓮道,“把這個也領着學學一些規矩,小丫頭沒個長進,跟着我學得了眉高眼低學不了本事。哦,若是這邊有什麽缺的少的不必回我,安嬷嬷那邊自有料理。……五爺的喜好,想必你們都是知道的,我就不聒噪了。”

小蓮撅着嘴,一臉不情願的把針線筐抱在懷裏,“姨娘真是……”

又把之前分排在自己身邊的小珍小環和門口侍立的兩個叫了進來,淡淡道,“爺晚間歸來是要歇在東暖閣裏頭的,夫人遣了青菊過來幫襯拾掇,”指了指青菊,“我這裏索性無事,你們身上也沒有重要差事,就跟着罷。只一點,不準惹事,讓我知道了,仔細你們手腳。”

擡起頭将衆人掃了一遍,才道,“去罷。”

青菊低着頭屈膝應喏,領着丫頭們退了出去,站在門口稍稍透了些氣才好。

夫人把六姨娘拘在這裏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說白了就是怕衆姨娘閑得慌,——只是,六姨娘竟不聲不響的讓自己做了管事,絲毫不留戀的讓自己去做侍候五爺的事情。

青菊自去把早已收拾好的卧房再稍微整了整,香衾暖被,幕簾遮帷,再沒什麽事,讓小蓮拿了這裏看管的職責,還是往元氏那裏回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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