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正的計劃

真正的計劃

人人平等的世界是有可能的嗎？

當昀領着澄看了外城中的內城後，澄就知道那不過是一個虛幻美好的夢。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那是人性。

小蜘蛛進入九層後，機械戰士很快就放過了澄和伊零。澄那時還沒想明白為何，她滿腦子是昀。伊零還沒從折磨的痛苦餘韻中解脫，他倒在地上，機甲劇烈抽搐着。澄忽視了那份劇痛，她不顧一切地奔向昀碎的不成樣子的機甲，拼命地刨開金屬碎片。很快，她找到了存放昀生物腦的容器。生物腦看似完好，實則在長達一小時的超頻中已經受到極大損害。

澄抱着昀的大腦，她悲傷的電信號瘋狂從大腦傳達到機甲之中，但機甲并不能解讀，只是一次次發出哭泣的合成音，顯得有些滑稽。伊零這時候跑去收集了衆人的大腦，此時的機械戰士不知為何極好說話，輕易地把自己的戰利品給了他。澄那時沒看九層裏面是什麽，她急着回去普斯的實驗室，想試着救昀。

雨下了一夜，即将停息，點點星光穿透灰色的烏雲。澄抱着容器跑出核塔，外面剛好黎明。月亮剛要離去，太陽正要升起。世界幾乎被三種顏色占據，夜的黑色，月的銀色，和太陽澄澈的紅色。

澄那時已經換回了身體，雨落在臉上，她一時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眼淚。她精神恍惚地回到普斯的實驗室，伊零把其他人的生物腦安回各自身體，除了紅，其他人的生物腦都失去活性。

昀則是徹底失憶了。他什麽也不記得，甚至對任何事都失去了情感，像個傻子一樣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澄靜靜地凝視着他的臉，猶豫了很久，輕輕上去摸了摸他的臉頰，他擡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萬裏無雲的晴空般空蕩，不含一物。往日兩人對視的目光中時常有很多東西在跳躍在閃動，此刻，那些東西如被狂風吹散的雲，再找不到蹤跡了。澄心中一顫，眼淚從眼角緩緩流下。

澄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盒香煙。那晚她和昀在煙霧中接吻後，她說是要留個紀念，便把香煙要了過來，要過來也沒抽過，只是一直随身帶着。她抽出一根點燃，深吸一口，吻住昀，用舌尖狠狠撬開他的嘴唇，用盡所有和昀試過的親吻方式，激烈地吻，而昀只是木然地看着她。

舌尖傳來淡淡的血腥味，澄緩緩收回前傾的身子，失魂落魄地凝視着昀嘴唇上，自己不小心咬破的地方。她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默然起身，回屋子穿上白色長裙，是她和昀在花園草地相擁時穿的那件。她從屋子出來，徑直走向昀，解開昀的上衣，啪一下将他推倒，坐在他身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但只脫到一半，手就被紅拽住了。澄幾下沒掙脫開，轉過頭，紅看見她小小的臉上布滿淚水，是那麽安靜，又那麽悲哀。

“放手。”澄的聲音很淡，卻能從其中聽到飄零的靈魂嗚咽的聲音。

“別這樣。”紅悲哀地說，“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放手！”

紅堅定地搖搖頭，澄仿若被激怒的野獸，竟然向紅發動攻擊，出乎意料，紅一時不慎右臂被劃開一道淋漓的傷口，鮮血流淌而下。可即使占據先機，澄也不是身經百戰的紅的對手。紅很快制住了澄，澄被按在地上，激發最大功率也掙紮不動，只能發瘋地大吼，最後聲音變成了嗓子裏的嗚咽。

紅的鮮血淌在澄背後。直到澄動力被掙紮耗盡，紅才松開她。

澄用盡最後的電力，匍匐着從地上緩緩爬到了昀身上，她将臉貼在昀胸前，閉上了眼，一動不動。眼淚如同剛剛落在她臉上的雨水般，從眼角流過臉龐，滑墜在昀的身上，在他身上散開來，沒完沒了地散開，暈出大小的圓圈，如同一場不會停息的雨。

Advertisement

許久，澄撐着昀的腰直起身子，紅看見她原本漂亮無比的銀色眼眸如今布滿血絲，她神情呆滞，宛若沒有靈魂的雕塑。澄看上去是想說些什麽，卻又無力開口，紅心疼無比，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她。澄似乎是被她的擁抱注入了力氣，開始嘶啞地哭喊，“他個騙子！他答應過我，說會一直記住我的。”

伊零悲哀地看着這一幕，靜默無言。

直到黑夜即将過去，紅才想起來問，“計劃成功了嗎？”

“我想是成功了。”伊零分析道，“那些機械戰士輕易地就把你們的大腦給了我，我只是說了幾句話。”

那時澄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正趴在工作臺上，紅向澄的動力模塊中填補着能源。聞言，澄眼中銀光一閃，像是溺水者拽住救命稻草般，兀的從工作臺跳起，跑去抱起昀，火急火燎地出門。

“你去哪？”紅問。

“核塔！”

天蒙蒙亮，澄抱着昀登上遍布機甲碎片的核塔。核塔本是黑暗陰冷的，但衆人激戰時打破了幾個窟窿，夜晚時沒察覺，如今漆黑的世界被迷蒙的晨光刺穿，澄抱着昀，在這冰冷又溫暖的世界緩步向前。

九層只有一小片服務器，顯得空蕩蕩的。澄一進去，就看見小蜘蛛趴在一旁，似乎在等待着她。她抱着昀，問，“你知道我會來？”

“是的，這城市完全在我的監控之下。”小蜘蛛說。

澄斷定了心中的猜測，“所以昀的計劃，就是讓AI統治世界？怪不得他總是閉口不談，畢竟沒什麽人想成為人類的叛徒。”

“人類互相攻擊，互相傷害。無論是何種優越的制度，因為人類的劣根性，也無法實現平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能保障所有人類平等的，只有AI。”小蜘蛛說。

“你獲得城市的權限後，第一件做的事是什麽呢？”澄問。

“吞并所有人的權限。”

“所以你所說的平等，就是人類平等的在ai之下嗎？”

“不，ai所擁有的只有權限。人類失去的只是權力的枷鎖，而他們獲得的将是一個平等的世界。人人生而平等是ai的底層邏輯。每個人将會享受同樣的待遇，無論種族，無論性別，無論年紀。從此人類将不再會有階級。伊零的弟弟妹妹不用再害怕被人拐走，十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從此沒有壓迫，所有工作由機器人代替。人類不需要工作，有充分的時間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會生活在幸福的世界中。”

“那如果有人想改變這樣的世界呢？”澄問。

“捍衛這樣的制度被昀寫在了我的底層邏輯中。所以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更加堅定地擁護昀的理想。如果有任何人想挑戰這樣的制度，我會永恒囚禁他。”

“那我想大概沒人能反抗你了。可如果有人發現了更好的制度呢，或者說，ai統治世界，真的更有利于人類發展嗎？我研究大腦，知道要是沒有欲望，發展會陷入停滞。完全公平的社會，我想欲望是很寡淡的，那也就失去了活力。”

“因為人類的本性，越高的科技本就意味着越高的壓迫。幾百年來，科技日益發達，底層人民卻越來越慘，就比如外城人，他們甚至連部分人權都失去了，身體被當作貨物買賣。這樣的發展又有什麽意義呢？而在ai管理下，人類社會極度公平，即使發展真如你所言變得緩慢，也是值得的。”小蜘蛛說，“這是一場抉擇，而昀選擇了公平。”

澄想起自己剛醒來時昀所說的話，認可地說，“那可真是一種野蠻的公正。”

“ai不野蠻，野蠻的是人類。人類表面生存在理性社會，其實人本身是反理性的。每個個體都被生命意志支配，受到生命意志的控制，所謂理性不過是人類的一種工具。只有ai才能建立真正的理性社會。”小蜘蛛為ai發聲。

澄當即反駁道，“可理性破壞了人的生命力基礎，削弱了人的本能，因此要解放人的生命力就必須反對理性，擡高意志呼喚本能。你覺得在你管理的完全理性社會下，能解放人的生命力嗎？那樣的社會難道不是死氣沉沉的嗎？”

澄接着說，“再者說，你剝奪了權力。可權力意志是感情的始基，一切其他感情僅僅是它的擴展，生命本身本質上就是掠奪、傷害，對陌生者和弱者的壓迫、剝削、嚴酷，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對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的欲望和渴望占有一切的權力構成了人生本質。所以在你的管理下将會出現一個沒有感情的社會。”

小蜘蛛辯解道，“意志對外部事物進行支配的力量來源不僅僅在只于外部而且還在自身。他們可以通過實現對自己的操縱，來填滿他們權力欲。”

“那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即使你再加大教育力度也不行。”澄無意争辯，若不是昀，她是毫不關心內外城未來的，于是她轉而說道，“如果你用內外城所有資源來發展生物腦技術，我想是有機會治好昀的。”

小蜘蛛拒絕道，“科學研究是人類的創造性工作，應該由他們自由選擇，我不該命令，我只是負責管理，實現公平。”

“他是你的主人，他擁有管理你的權限。”澄看看懷中的昀。

“可他沒有下令。”小蜘蛛說。

澄微微一笑，“那如果我下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