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廢墟中的花

廢墟中的花

望着陷入沉默的小蜘蛛，澄笑得更燦爛了，“我想，你這種智能程度的ai可不是昀能發明的東西，你是銀發明的吧。那我肯定也有命令你的權限。”

“你這是破壞昀的夢想。”小蜘蛛基于底層邏輯反駁道。

澄當即搖搖頭，“怎麽會呢！救下昀，我就再也不使用權限了，也不會把權限交給任何一個人。人類得到這樣的權限，後果可太恐怖了。”

而後她扭扭脖子，淡淡地說，“聽話，我的仆人。”

“好的，主人。”小蜘蛛不得不向權限屈服。

“對了，你知道哪裏有我的記憶備份嗎？”澄問。

看到小蜘蛛再次沉默，澄說，“果然是有的。”

小蜘蛛說，“我不建議你看。你看了之後，世界可能會因此改變。或者說，你覺得你半年的覺悟，能勝過自己的過去？”

澄對自己的過去更好奇了，她想了想，問，“什麽意思？”

“銀能當上科學家協會會長，你覺得會是什麽良善的人嗎。她從外城艱難晉升上來後，一直诋毀外城，将自己與外城人身份切割。身居高位後，她謀劃讓ai統治世界，自己統治ai。可她的計劃暴露了，內城即将清算她。于是她找到童年的青梅竹馬，也就是昀，然後欺騙了他。她利用昀和黑潮假死脫身，并讓昀幫助實現她的計劃。”

“所以我的記憶？”

“昀清洗的。他猜測黑潮覆滅與銀有關，銀假死後，他清洗掉銀的記憶，決定利用她。當時情況危急，條件簡陋，加上他是戰鬥人員，手法欠佳，所以銀三年才醒來。但銀也考慮過被清洗記憶的情況，因此你在內城留有記憶備份。”

澄奇道，“銀考慮過被清洗記憶的情況？”

“銀研究大腦，自然極為了解人類情感，擅長洞察人心。她認為昀面對那樣的劇變，是極有可能懷疑她的。但她不懼失去記憶，因為她算定昀必然要實施她的計劃，而計劃必然要用到她。只要計劃成功，她自然能見到我，見到我了解一切後，沒人能抵禦統治世界的誘惑，自然會選擇恢複記憶，因為她的記憶中留有完全淩駕在我權限之上的後門，而以你們現在的權限只能有限度地命令我。人的欲望是無止盡的，尤其是品嘗過權力欲的人。”

遠處跑來一只小機械蟲，遞給澄一張芯片。小蜘蛛說，“昀無比愛星，但如果他知道黑潮覆滅真與銀有關，他只會更恨銀。他原本是想讓你和他一同赴死的，但他沒想到他又愛上了澄。他甚至特意在腦中植入了機械審美觀，但還是愛上你，也不知他是怎麽能下去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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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銀也被腐蝕了。恢複記憶，統治世界。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銀，這天大的利益，即使是志不在此的澄也無比動心。成本不過是接納自己的過去罷了，那本就是自己的記憶，又不是變成其他人。

銀大概也預料過自己會再次喜歡上昀的情況，但喜歡又怎樣，正因為銀無比喜歡昀，為了統治世界又能利用他，放棄他，才讓銀堅信新的自己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一種名為權力的野火在澄心中熊熊燃燒，擁有更高的權限，不是能讓自己更好地幫昀實現理想嗎？澄本就認為ai的統治雖然公平卻不夠完美，她無比相信自己的智力，更相信在她的領導下，ai作為輔助統治的手段，更能實現完美的社會。而那樣，自己的生活也會更加有趣。

可無限制的權力，自己憑什麽有自信不被腐化呢？她想起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人類得到這樣的權限，後果可太恐怖了。

自己若是有了至高權限，會做什麽呢？只是稍微一想，澄就無比的期待與興奮。澄并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好人。蘇醒後，昀未曾教她良善，記憶空白正适合塑造認知的時候，她天天跟着昀殺人放火，肆意妄為。比起後來在實驗室研究的日子，她更喜歡這樣恣意的生活。

稍一比較，辛苦治理出一個國泰民安的社會，世人皆苦唯我獨尊的世界反而更讓澄喜歡。她甚至已經想到了不少讓她激動萬分的畫面：分化所有人，讓他們互相厮殺，給自己取樂。奴役一批人，終日為自己的各種奇思妙想奔波勞累。所言即法律，所思即綱領。

澄并不為自己的欲望而羞愧。她才不像內城人鼓吹的那樣，是由什麽糖果和香料組成的。苦難只會摧毀美好，從不會建造。外城永遠不會誕生出內城所謂的完美之花。

昀曾經說過，外城人都是壞種，因為不夠壞的早被吃幹抹淨了。

那時，面對極力争辯的澄，昀只是摸摸她的頭發，說：我也很壞啊，為了自己的理想，犧牲了多少人呀。

那是澄少數沒被昀說服的幾次之一。她反駁說，外城再壞，也有美好。

畢竟偏偏是這樣絕望壓抑的外城，誕生了昀。

鮮血和污穢讓外城泥濘不堪，昀是出生在外城污濁廢土中的芽，身上每一處萌發都是抗争，每一點生長都源于自由。即使被仇恨滋養出尖刺，也不影響其本性之閃耀。

若是自己竊取了這顆勝利果實，昀的理想就被破壞了，他肯定會恨死自己的吧！

澄望着懷裏的昀，他一直是懷疑銀的，可他願意為理想而死，最後卻心軟留下自己這個極可能破壞他理想的不穩定因素。自己也願意為他而死，卻在至高權力的誘惑下動搖。澄想到自己若真做了那至高者，昀恢複記憶後會多麽悲哀。

他可能會因為理想破滅，甚至嘔心瀝血的所有努力最終卻讓世界更壞而絕望自殺。更可能的是與自己反目成仇，蟄伏起來，妄圖憑借他所擁有的權限掀起新的動亂。

澄太了解昀了，面對理想，昀向來是不惜命的，但澄沒那麽偉大的理想，所以很珍惜昀的命。失去所愛之人的獨斷者，這樣的結局澄無法接受。

澄曾多次問昀，理想真的值得他為之而死嗎？昀做過許多回複，但總結起來，還是那句古話——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茍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權力，我所欲也，昀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澄遺憾一嘆，咬牙把芯片掰成兩半，然後對小蜘蛛下命令道，“立刻使用所有資源治療昀。”

做完這一切，澄立刻有些後悔，悵然若失。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她啞然，甩甩腦袋，将自己從那股濃郁的遺憾中抽離出來，轉身抱着昀離開第九層。

踏入第八層，澄發覺此刻刺進核塔的光更亮了。第八層被戰鬥打破的窟窿最多，她穿過最近的窟窿，來到了第八層的外壁。

核塔很高，在第八層外壁只要微微擡頭，就能看到天空。銀色的月光隐沒了，雨也停了。滿天的烏雲裂開了細密的縫，光從縫隙滲入。仿佛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灰暗的雲層編織金色的網。浩瀚繁密的金色脈絡鋪天蓋地蔓延于蒼穹和大地。

脈絡愈發耀眼，籠罩在內外城的烏雲很快消失無蹤。太陽澄澈的紅光浸染了漫天。那光很耀眼，澄看了一會兒，就低下了頭。懷中的昀眼神極為清澈，映着朝陽的顏色，瑰麗又寧靜。望着這樣一雙眼睛，澄一時有些失神。

昀超頻那麽久，他大腦中那些毀滅性的損傷，真的能治好嗎？

失憶...澄想起她剛蘇醒的時候。那時她什麽都不懂，昀說她是外城的希望，她不忍辜負他的期待，就承擔起希望的職責。

“可我不想當外城的希望，我想當你的希望。”澄輕聲說。

在此處俯瞰，內外城一覽無餘。外城破舊，內城奢華，塔下遍布鋼鐵殘骸，混雜出破碎支離又和諧的荒誕美感。但這些都不在澄眼中，她驚奇地發現八層邊緣處金屬外壁的縫隙中，竟綻放着一朵紅色的小花！

澄放下昀，飛快地跑去摘下，別在頭發上，輕盈地轉了個圈，銀色長發與白色裙擺翩翩起舞，都染上太陽澄澈的紅光。随後，飛舞的弧度飄飄然落下，她看向站在原地發呆的昀，提着裙擺，微微欠身，輕輕仰頭，嫣然一笑，“美嗎？”

“美。”

澄臉蛋上露出兩個可愛的笑窩，心想看來他的機械審美觀随着記憶一起被清除了。

“重新認識一下。”澄走近，朝他伸出手，微笑着說，“你好啊，我是澄。”

“你好，我是...”昀握着她的手陷入迷茫。昀迷迷糊糊的樣子與曾經的陰郁沉穩大為不同。澄覺得這時候的他很可愛，看來失憶的确不是一件壞事，沒有那些痛苦的記憶，也就不會傷心。即使實驗進展極為順利，澄也不想讓他那麽快恢複記憶了。至少也要讓她報複一下，像他調教自己那樣，先調教他個半年。

昀還在深思，澄輕咳一聲，嚴肅地說，“你是人類的叛徒，是內城人最黑暗的噩夢。”

澄肅穆的神情沒能維持太久。她停頓幾秒後，指指身前的內城，又指指稍遠的外城，“內城只有一萬人，外城有一千萬人。你把陽光均勻分給每一個人，你是昀，是外城人最光明的救世主。”

她說的長句子昀都沒聽懂，他只聽懂了三個字，于是他說。

“你好啊，我是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