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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您好,”月色下,小人類好奇地打量着站姿筆挺的血族侍衛,像看什麽稀奇事物似的繞着他轉了好幾個圈兒,又謹慎且禮貌的提問,“請問,您可以幫我做個實驗嗎?”

血族侍衛低頭,沉默地凝視着面前的小家夥。

他在思考。

為什麽血族王宮會有一個人類?

這個人類甚至還有傷,淡淡的甜香在空氣中蔓延。

哦,是公爵大人帶過來的啊。

那公爵大人一定有她的深意吧。

“可以,”血族侍衛微微退後半步,示意身後的人接崗,帶着展示血族宮廷侍衛昂揚的精神風貌的小心思,身姿筆挺器宇軒昂地走到了一旁,微笑提問,“是什麽事?”

面前的小人類神色頓時興奮了起來,手腕一翻,摸出一瓶清澈的聖水,揭開蓋子湊到他眼皮底下。

“大哥,整一口?”

身姿筆挺器宇軒昂的血族侍衛蹬蹬瞪連着後退幾步,扶住了身後的牆,表情驚恐。

他從那瓶清水中感受到了能将他灼燒成灰燼的力量。

“你怕這個?”柏嘉良好奇地看了眼手中的東西,卻也沒勉強,又掏出一把銀質子彈,“那這個呢……咦?”

面前的血族侍衛直接炸成了一堆小蝙蝠,惶恐地四竄開來。

“啊?”柏嘉良愣了愣,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另一位站崗的血族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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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那位血族侍衛恪盡職守并未離開崗位,柏嘉良卻依然從他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恐懼。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突然意識到,人類民間那些關于血族的傳說是真的。

血族害怕大蒜,銀器和聖水。

只是她那位公爵大人格外不同些而已。

柏嘉良忍不住擡頭,看向不遠處的王宮,王宮會客室窗旁就坐着她那位公爵大人。

而公爵大人,卻也正在凝視她。

兩人目光交彙,柏嘉良面上突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朝上面用力揮了揮手。

秦唯西面上露出一絲無奈,卻也擡起手,揮了揮。

“您怎麽帶她來了?”

秦唯西擡眸,看向對面的血族女王,聳聳肩,“我怕留她一個人在家她把家裏炸了。”

好吧,理由她瞎扯的。

只是答應了帶小家夥來王宮一趟,公爵大人從不食言。

血族女王卻點點頭,深以為然。

“我上次去您那,确實覺得……這小家夥好像腦回路和我們不太一樣。”

“不必這麽委婉的,”公爵大人輕笑,“你直說你覺得她有病就行。”

女王陛下尴尬地笑了笑。

怎麽可能?

那可是讓從未開過葷的公爵大人差點沖動了一次的人類,怎麽會是腦子有病?

公爵大人怎麽可能像那些控制不了自己沖動的混血種那樣用嗅覺和欲望思考問題?

一定是那個人類身上有孤沒發現的閃光點……吧?

“說正事,”秦唯西敲敲桌子,“把我喚醒是有什麽事?哪一尊神要隕落了?”

女王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是龍皇。”

秦唯西一怔。

“我記得,上一次龍皇神權交替,還不過三百年,”她輕聲說着,并非疑問,而是帶着些感慨,“掌握了【永恒】權柄的龍神,居然總是最短壽的那個。”

龍族是長壽種中的長壽種,普通個體的壽命遠超其他各族。

而掌握了【永恒】權柄的龍皇,比起壽命,怎麽想可能也只是稍遜掌握【生命】權柄的精靈教皇。

可偏偏龍皇神位是更疊的最勤快的那個。

“我好久之前就懷疑龍族的神位被下了某種詛咒,”秦唯西無奈笑着,“不然怎麽老是出問題?”

她沉默了會。

“這次的龍皇,是什麽毛病?”

“自然衰老亡故。”

“真是笑話,”秦唯西話中兀然多了分譏諷,“可惜我去不了神界,否則我非得去看看那群家夥在那搞什麽幺蛾子。”

年輕的女王自然是不敢應和這帶着絲渎神意味的諷刺的,她只能苦笑着垂下腦袋。

秦唯西靜靜坐了會,又搖搖頭,起身,“我知道了,我會去見證新龍皇的誕生的。”

“等等,大人,還有件事!”女王陛下慌張起身。

“嗯?你說。”

年輕女王面上多了絲猶疑和彷徨。

方才說起神隕時,她面上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神色。

“大人,現在也不知道到底具體是什麽情況。”她在秦唯西漸漸凝重的神色下輕聲道。

“前些天,獸境和精靈教國都發來了警示:各地監測塔顯示,物質邊境的【劫塵】濃度已經到達了新一輪的高峰,逼近阈值。”

“按照這個趨勢,恐怕未來一年內,新一輪的黑潮就會到來。”

秦唯西愣了片刻,随後微眯起眼,

心中默算。

“也差不多到時間了。”良久,她輕嘆一聲。

“是,大人,”女王遲疑了會,“還有一點,矮人那邊……并沒有消息。”

“對啊,我剛才就想問了,”秦唯西皺起眉,“矮人那邊為什麽沒消息?”

被海倫大陸稱為【大劫】的災難,仿佛這片大陸上空永恒的魔咒。它的降臨,會帶來仿佛天災一般的黑潮。

黑潮所過之處,生靈先是被污染,随後陷入瘋狂,最後消逝成灰燼。

沒有任何生靈可以逃脫這一規律,沒有任何生靈可以茍活,無論是強悍如巨龍還是脆弱如人類。

黑潮之下,萬物平等。

每一次黑潮翻湧,都會帶走海倫大陸90%以上的生靈,剩下的生靈躲在物質界和神界的交界處,靠着神明的庇佑茍存于世,在黑潮翻湧的間隔期間休養發展,并且……研究黑潮。

研究并不是沒有成果,事到如今,各族也逐漸摸清了一些規律。

比如,黑潮大概每五百到一千年降臨一次,再比如,黑潮來臨之前會有很多表現為災難的先兆,先兆形式不一,可能是瘟疫,可能是地震幹旱洪水之類的天災,亦有可能是一些靈異古怪的事件。

而依靠矮人族的出色技術,各族在物質界與神界的交界處建起了高塔,通過監測空氣中的某些活性分子判斷先兆的到來,從而抵禦黑潮。

這種活性分子,被人類那些憂郁的吟游詩人稱為【劫難來臨前的塵埃】,久而久之,就稱為【劫塵】。

生靈在這劫難前,都不過是塵埃罷了。

而随着進一步探索,各族驚訝地發現,這種劫塵,幾乎只出現在獸境、精靈教國和矮人地窟。

人類帝國、血族和龍族,幾乎沒有劫塵,也沒有大劫先兆。

學者們絞盡了腦汁,最後只能推測出些:人類和血族沒有劫塵,是因為這兩族不曾有神明。

那龍族為何也沒有劫塵和先兆?

有學者将其和龍皇的短壽結合到了一起,推測龍族的神明扛下了屬于龍族的那份災難。

沒什麽道理,卻已經是目前相對靠譜的猜想了。

“獸境和精靈那邊發現了劫塵不正常的濃度過高,矮人卻沒有?”秦唯西皺起眉,“這不對勁,他們有沒有自查?”

“是,我昨天請矮人外交大使共進了晚餐,順便問了問這事,”尚未經歷過大劫的年輕女王嚴肅的神情中帶着些迷茫,“他極為肯定的告訴我,矮人地窟組織了不下百次的自檢自查,并未發現任何異常。”

秦唯西略微思考了會,随後笑容中帶了些苦澀。

“說不定大劫又發生變化了,難說。”

現在關于黑潮的研究,都只是基于事實基礎的經驗總結和推測,并未有統一的成體系的理論。

比如這次矮人未發現劫塵,你都不知道到底是黑潮的規則發生了變化還是某種特例。

“看來,除了龍族,我這次還得去一趟精靈教國和獸境。”

“有您接管這事兒,我就放心了。”年輕女王顯然松了口氣。

秦唯西輕笑着搖搖頭,站在窗邊,擡頭,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她怎麽會不管呢?

她與神界的那些家夥有默契。

她秦唯西不登神界,不受束縛。

所以物質界的麻煩事兒,歸她秦唯西管。

她視線下移,看到一只坐在高牆上的小人類,唇角泛起一絲笑意。

小東西不開口說話的時候,還是挺有氣質的。

血族女王站在她身後半步,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那金發的小人類靜靜坐着,凝望着遠處,琥珀色的眸中是血族帝都的燈火通明。

她面色沉浸,似乎是在思考,偶爾微皺起眉,搖搖頭。

女王陛下也忍不住欣慰地勾起了唇角。

她怎麽說來着,公爵大人看上的人類,一定有獨特的地方嘛。

是在思考什麽艱難的問題嗎?

“先回了,你可以知會一聲龍族大使,我大概一周後啓程去龍族。”

“是,公爵大人。”

下一刻,秦唯西出現在了擡頭看月亮的小人類身旁,聲音放溫柔了些。

“在想家麽?”

人類這個種族挺矯情,據說大部分離家游子看到月亮就會想家。

而她也想不出還有什麽原因能讓這個活潑的孩子皺起眉。

柏嘉良扭頭看向她,露出了一個燦爛又興奮的笑容,指着遠處。

“好晚了,我有點困,但是又有點餓,想去夜市裏整點薯條。”

剛準備溫柔安慰小家夥的公爵大人:“……”

有沒有什麽藥,能把人毒啞的?

秦唯西耐着性子問,“那你到底想整點薯條還是回家睡覺?”

“……薯條!”

“走。”

在海倫大陸上極富盛名的血族夜市禁飛,又離王宮并不算太遠,秦唯西不打算打擾其正常秩序,于是給小家夥脖子上挂了個模拟血族波動的小蝙蝠挂墜,帶着人慢悠悠溜達了過去。

一路上,柏嘉良好奇地東張西望。

她一直很期待血族夜市,在人類帝國中,那被描述成了一個極為恐怖詭異的地方。

穿着血腥色長袍的尖牙怪物在黑暗中游走,桀桀怪笑着,交流着怎樣将手中的血奴折磨至死。

然而……

“血腥瑪麗!全大陸最優質的血腥瑪麗!選用精靈教國草原散養的優質血牛釀造而成,自帶草木清香!”

“搭電車看夜市風景咯,五十歲以下的小孩免票,五十歲以上一米五以下半價票!”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德拉克血牙保養軟膏看一看瞧一瞧咯,男女老少用了都說好,吃甜口不蛀牙,吃涼的不牙疼!”

“想擁有健康強裝的蝠翼嗎?想讓心儀的女血族對你刮目相看嗎?路西法健翼蛋□□,你的絕佳選擇!”

柏嘉良:!!?

她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後唇角帶上了一絲笑容。

那燦爛的笑容,愈來愈大。

“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對吧?”秦唯西輕笑着,“血族也是一個正常運轉的有秩序的國家,有它的煙火味兒,別帶着什麽怪物濾鏡。”

柏嘉良用力點點頭。

“這邊都是血族用品,你要整點薯條得去綜合市場那邊,那裏什麽都有,”秦唯西自然地牽住了小家夥的手,“走路太遠了,坐電車去。”

“啊?噢噢噢噢!”

電車上,柏嘉良盯着兩人相握着的手,感受着那冰冷的溫度,耳邊的聲音似乎又遠又近。

“兩張成人票,一共三十。”

“這是小孩,沒滿五十呢!”

“哪有快一米七的小孩?!”售票員的聲音極為震驚,“來,測骨齡。”

柏嘉良迷迷糊糊就被推到了一臺機器前。

“骨齡測試中……十七歲。”機器發出了冰冷而準确的判斷。

“這是十七歲?”售票員愣了會,讪讪地撕了張票給秦唯西,“好吧,五十歲以下免票,往後走,後面有座。”

她忍不住搖搖頭,随後低聲嘀咕。

“現在的小孩,長得真快,十七歲就這麽大個兒了。”

電車還算空曠,兩人并肩坐下。

“又在想什麽?”秦唯西看着身旁又在發呆的小家夥,好奇地問。

“啊?沒什麽沒什麽。”柏嘉良猛地清醒過來。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胡亂扯了個話題,“我在想,隕落的到底是哪一尊神明。”

秦唯西的面上的笑容漸漸變淡了,過了會,輕聲道。

“是龍皇。”

柏嘉良一怔,突然反應了過來,有些怔愕地指着秦唯西,“這任龍皇嗎?那,那豈不是,是您昨天說過的,您帶大的那位?”

“這種小細節也記得麽?”秦唯西笑笑,點點頭,“是他。”

柏嘉良看着面前仿若無事的漂亮女人,慢慢的,反握住她微涼的手。

“您,不難過嗎?”

“還好,”秦唯西面色坦然,“習慣了。”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心情,正逢到站,她拉着人下車,從口袋裏掏出沃爾芙準備好的一沓零錢,塞到了小家夥手中。

“去整點薯條吧,快去快回,吃完就回去睡覺,現在對人類來說已經很晚了。”

小家夥一步三回頭,慢慢走到了薯條攤位前。

秦唯西沖着她笑笑,靠在路旁,垂下頭。

回憶卻不受控制。

“提亞馬特……上次見面,還是要登神位的小龍呢。”她聲音極輕,自言自語。

那小龍有着龍族共同的毛病,傲慢,自大,臭屁,青春叛逆期每天都在琢磨着怎麽保養鱗片去勾搭小母龍,沒少被自己揍。

但畢竟是自己一手從龍崽子帶大的。

“好吧秦唯西,反正你早就習慣了。”

血族平均壽命不算太長,她是個特例。

所以在很久之前,她就習慣了別離。

還沒等她回憶更多細節,小金毛突然冒了出來,手裏除了兩份薯條,還抱着兩杯甜水。

“公爵大人,”柏嘉良笑着将一份薯條和一杯甜水塞到了她手中,“你也吃。”

“我不用,而且我不太喜歡吃甜的。”秦唯西無奈。

她沒什麽進食的欲望和需求。

“試試嘛,”小家夥死纏爛打,“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應該吃甜食!”

“我沒有心情不好。”

“心情好更應該吃甜食慶祝!”

“我……唔!?”

還沒等秦唯西反應過來,吸管就被塞進了她嘴中。

甜味兒在口腔中蔓延,身前的小人類笑得得意,甚至還沖自己挑了挑眉,“公爵大人你自己拿着呀,我手都酸了。”

秦唯西深呼吸,接下了那杯甜水,瞪了她一眼。

“又開始沒大沒小了?”

柏嘉良笑嘻嘻地縮了縮脖子,“反正您不會生我氣的,對吧?”

秦唯西耐着性子解釋,“我沒有心情不好,也沒有心情好,就很平常。”

“那為了讓您心情快點好起來,吃甜食吧!”

“真是好賴話都讓你說了。”

話音未落,柏嘉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一根薯條塞到了她口中,然後拔腿就跑。

秦唯西大怒,追了上去,輕而易舉地提溜住了某人的後脖頸,像提溜一只狗崽子一樣。

“大人我錯了。”小家夥似乎慫得比誰都快。

“錯哪了?”秦唯西板着臉。

“我不該讓您心情好起來的。”某人嘤嘤嘤,甚至假惺惺地擠出了幾滴眼淚。

秦唯西:……

她就不該覺得這混賬玩意有悔改意向的!

“回家,滾去睡覺!”

返程的電車上,秦唯西一直板着臉目視前方,試圖以氣勢逼迫小家夥認錯。

小家夥一聲不吭。

“這回倒是安靜下來了哈。”秦唯西眼見着要到站了,終于沒忍住,先開了口。

“嗯……”

身旁傳來了迷糊的輕哼。

秦唯西扭頭。

某只小人類腦袋靠着電車玻璃,睡得香甜。

好吧,淩晨三點,對于血族來說是正常作息,對人類來說還是太晚了。

秦唯西低頭,看着那一份吃完的薯條和一份沒動過的,抿抿唇,輕輕從小家夥手中接過。

她也懶得遵守所謂禁空的規矩了,黑霧蔓延,包裹住身旁的人。

柏嘉良只覺得自己又被放在了柔軟的大床上,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憑着些直覺哼哼:“刷……牙。”

“快別刷了,睡吧。”身旁傳來沒好氣又溫柔的聲音。

柏嘉良裹好被子,卻還迷瞪地睜着眼,朝着落地窗的方向。

秦唯西想了想,身上飛出去了只小蝙蝠,倒挂在窗口。

小人類啪的一下閉上眼睛。

秦唯西失笑,下一瞬,她坐在了屋頂,肆意吹着晚風,拿起一根已經涼透了薯條放進口中。

冰涼的澱粉糯叽叽的,黏在口中,恰似某只死纏爛打的小人類。

好吧,心情确實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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