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紫貂

紫貂

“琴”真有這麽好玩嗎？他每天都會彈上許久，好像都不會累。

紅蓮好奇地望着身邊的仙人。

他每天都過來“聽琴”。小魔君比前陣子又長大了些，雖然個子還沒蹿高多少，倒是稍稍懂了一點君王的矜持，不好意思再抱着人家的手啃啃舔舔了，只好裝作聽琴，偷偷瞄着人家在心裏流口水。

唔……好香的仙氣……

紅蓮又悄悄地挪了一下，坐得離仙人更近了一些，這樣仙氣就更濃郁了。

他的小動作，仙人岳清商自然也看在眼中，面上仍不動聲色。他心清如水，更何況對着怎麽看都還是一個孩子的紅蓮，不曾像宮女那般想歪，卻也心下不解，為何這小魔物會如此親近自己？

不僅天天都來看他，連吃飯都要他陪着。在他彈琴時，紅蓮也不打擾，讓宮女在一旁擺設筵席，吃幾口飯就看他一眼。不論他彈的是高山流水還是陽關三疊，一樣胃口很好。

“紫背貂？”這天，小魔君在自家食物身邊膩完回去後，接見了一名長老，收下一份貢禮。

與之前收到的石頭骨渣不同，這次是個活物。長老說，是他特意遴選的獸崽，根骨絕佳，以後一定能長成得力的戰寵。

根骨不根骨的，紅蓮沒有所謂。他打量着這個小東西，毛茸茸的，有點好玩……這只小貂深紫色的毛皮，背脊貫穿一條銀線，叫紫背閃電貂。紅蓮把它放在案上，伸手摸了摸小貂滑溜溜的毛，摸一下，小貂就抖一下；再摸一下，又抖一下，畏畏縮縮地團成一團。

紫背貂還小，對魔氣的感知力卻是極強。紅蓮雖沒有刻意地放出威壓，也讓它吓得夠嗆。

紅蓮又從侍女以銀盤端來的肉塊上撕下一條，遞到它面前，小貂鼻子嗅了嗅，怯怯地咬下一小口，又往後縮了縮身子，才慢慢吃了起來，邊吃還邊小心翼翼地偷瞟紅蓮。

要怎麽養它？小魔君有點苦惱，它這麽怕我……

本座有那麽怕人麽？

有了！忽然靈機一動，紅蓮拎着紫背貂，閃現在白梅小院前。

琴音幽幽，一如往常。紅蓮在那人身旁坐下，把吓癱了的小貂往邊上一放，耐心地等他奏完。待到曲終，仙人岳清商疑問地看了他一眼，紅蓮捉起小貂，往他懷裏一塞：“給你！”

他沒頭沒腦的，讓對方一愕：“送我？”

“給你養！”紅蓮笑眯眯道。

見對方收了下來，紅蓮更是高興，暗自心想，我的食物和我的寵物養在一起了，我的食物還可以幫着養我的寵物……這麽安排，正好！

把紫背貂送了出去，紅蓮就在自家食物身邊多待了一會兒，繼續安安靜靜地“聽琴”。夜色漸深，紅蓮打了個呵欠，身形便突然消失，跟往常那樣回到了自己的寝宮。

沒過多久，他卻又抱着一顆近來睡慣的玉枕，折了回來。

琴音已停了下來，仙人好像也準備休息了。紅蓮能依稀感知，他修的是琴道，彈琴即是修行，要耗去他不少心力，所以休息是免不了的。

小魔君站在仙人岳清商的卧房前，忽閃着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朝裏面張望。

咦？裏面仍很空曠，他派人送來的東西都不見影子。甚至原有的挂畫、香爐和輕紗帳幔，好像也被收拾掉了，只留下一張床和一副桌椅。紅蓮自然不知道原先的擺設有些脂粉氣，岳清商是不習慣的，而他派人送來的那些，又太過金光閃閃奢靡富麗，更不對岳清商的胃口。小魔君心想，送來的東西他都不喜歡嗎？以後再叫人換一批新的好了，要更貴重的。

紅蓮又瞧向了床。

岳清商已脫了外袍，解了玉冠，散下一頭黑發躺了下來，被他驚動，略擡起上身望向了他。紅蓮還一眼瞧見，他剛送來的紫背小貂也團成一只毛球，睡在岳清商腳邊。哼哼，這小東西也懂得蹭仙氣？

紅蓮跑上前來，自己把玉枕放下，爬上了床。睡着的小貂迷迷糊糊地驚醒，看清是他，立馬瑟瑟發抖。

……本座哪有這麽怕人！

小貂越是怕，紅蓮越想欺負它，揪住它的後頸毛，一把拎起抱在懷裏，得意道“睡覺！”，在自家仙人身邊躺平。

唔，這只小破貂抖得更厲害了……

紅蓮眨眨眼，身邊的仙人正注視着自己，眸子像幽深的夜空，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靈寵可不是像你這麽養的。”這麽多天來，他除了那句“你究竟想要如何”，就沒再對紅蓮主動開過口，這還是第一次。

他的手探了過來，如溫潤春風的仙氣散發而出，撫了撫紫貂的小腦袋。幾乎是立刻，小貂蜷緊的身子舒緩下來，顫抖也停止了。

哎，被摸一摸頭是什麽滋味，這麽舒服嗎？紅蓮頓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也要，我也要……

仙人岳清商眼中，就見小魔物滿臉熱切地望着自己，心思不言自明。

他想裝作沒看見。他被這小魔君抓了回來，淪為籠中鳥、階下囚，心中自然不是毫無郁結。

他潛入魔界，只因聽聞秋聲谷有天音作響，是參悟音律的寶地，而他修行的琴道，正是音律大道的一條分支。魔界以殺伐之道為主，修煉音律者極少，秋聲谷罕有人至。他來魔界前也做過一番精心準備，即便遇上城主級別的大魔，也有辦法逃脫。

卻不料，正撞上魔君降世，還将他捉了回來。原本按仙界推算，魔君最早也要數百年後才會降生。

岳清商知道，擅闖禁地被擒，只能怪自己大意，卻也無法對這小魔君懷有親近之心。何況仙魔殊途，彼此一向有着血海深仇。

見他無動于衷，小魔物明亮的眸子黯淡下來，就連額心的那朵紅蓮好像都失了顏色，扁了扁嘴，一副委屈的模樣。又嘆了口氣——這回是在心裏嘆的，岳清商究竟心軟下來，伸出手，也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小魔物馬上高興起來。抱着小貂又一滾，從只是挨着他，直滾進他懷裏，滿足地合上眼睛。

岳清商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把被子蓋好。

第二天清早紅蓮醒來時，身邊的仙人已經不在，從不遠處，飄來了铮铮淙淙的琴聲。小貂倒是還窩在懷裏，紅蓮垂眼看它，見小貂正偷偷轉動眼珠，抖了抖圓耳朵，發覺他醒了，立馬徹底不敢動了。

紅蓮抓着紫貂的後頸毛，随手把宛若死貂的小家夥拎了起來，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對視。

這家夥已經交待給自家食物來養，倒是不用再操心，不過看它天天這麽害怕，會不會哪一天稍不留神就把它給吓死了？

紅蓮沒再深想，指尖已吐出一簇豔紅的火苗，光焰變幻如蓮，點上了小貂的額心。投入紫貂的皮毛後，火苗便化作一道朱紅蓮花印記，片刻方才消隐。

這就是魔君的奴印了，紅蓮天生便知曉結印之法。他是天道顯化，榮寵加身，被他賜予奴印之人也将沾其恩澤，修行大大加快。當然，從此也不得對他懷有異心，否則身死魂滅。紅蓮還沒意識到，這向來都是歷屆天命魔君的後宮寵妃和得力下屬們争破了頭的東西，被他這麽随随便便賜給了一只靈寵貂。

奴印一下，小貂的身子果然軟了下來，沖他擺了擺毛茸茸的大尾巴，滿是馴服之意。

就該這樣才對嘛。

紅蓮滿意了，接着有樣學樣，照着昨晚岳清商摸自己頭的樣子，也揉了揉貂的小腦袋。然後一魔一貂，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岳清商。

岳清商正在庭院的梅樹下彈琴。

早謝的白梅，在地上鋪了一層落雪，他喜愛此地隐隐透來的梅香，只可惜稍微吵了一些。不遠處，守在樓前的兩個宮女正小聲議論，魔君昨晚留宿在這裏，看來果真對這個仙人……

陛下年紀雖然小了點，肯定沒什麽妨礙！畢竟是魔君，什麽事兒是陛下做不到的？

她們并不怕岳清商聽見。魔界雖力量為上，有嚴格的等階之分，卻向來沒什麽知禮慎言的說法。

岳清商自然不會跟她們計較，只有當作沒聽見。他的琴音，也不曾因此摻雜一縷浮躁之氣，仍是從容和順，恬靜幽清。

他奏琴之時，紅蓮走了過來，腳邊跟着紫貂，兩個小家夥都乖巧地駐足在他身邊。

一曲奏罷，琴聲漸漸止了，岳清商朝小魔君瞧了一眼，問道：“你可有聽出什麽？”

紅蓮想了想，道：“你的琴聲，嗯，就像，梅花的香味。”

又想了想，點頭道：“淡淡的，香香的，好聞！”

他說話也比岳清商最初見到他時長進多了。畢竟是魔君，學起來比凡人要快得多。

“此曲名為梅花三弄，你聽出的，倒也不差。”岳清商颔首，又道，“你再聽一曲。”

這回，琴音飄逸空靈，清微淡遠。

岳清商又問：“你聽出了什麽？”

紅蓮把這當做岳清商在陪自己玩，興致勃勃的，歪着小腦袋又認真想了一會兒，道：“是水！霧蒙蒙的水面。嗯，天氣不好，琴聲也，有點兒難過。”

“不錯，此曲名為潇湘雲水。你再聽。”岳清商道。

琴音再度一變，若慷慨悲歌，作金鐵交擊之聲。

“唔……”紅蓮道，“我看到，血光。”

他不知岳清商在仔細地看着他，看他是否會被琴音牽引出殺伐之氣，又開心地問道：“我答的，對麽？”

“你答得不錯，”岳清商颔首，“此曲名為廣陵散。”

紅蓮還在等着岳清商繼續考他，卻聽那人問道：“你在音律上有些天分，可想從我學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