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拜師

拜師

岳清商直視着小魔君，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秉性高潔，卻并非毫無心機之人。這些天來他一直悄然留意着紅蓮，剛才那三曲，更是在考察紅蓮的心性。以他識人的眼光，他認定紅蓮雖為魔君，卻還懷着一顆純真的赤子之心，又對琴有些興趣，便主動開口。

昨晚紅蓮在他身旁睡得很香，岳清商卻一夜無眠，就是在仔仔細細地考慮這件事。

魔族嗜血好戰，向不安分，眼下有了力量絕世的魔君，恐怕很快便要攻上仙界，重啓戰火！以往數次，皆落得血流成河、白骨盈野，就連仙界的前任天帝周流，都死于戰火之中。

琴是君子之器，可修身養性，消磨戾氣。如果将紅蓮收為弟子，教以琴道，或許能夠消弭一場仙魔之戰。

畢竟，他如今也脫身不得，姑且試一試。

“學琴？”紅蓮愣了愣，指着琴道，“那，剛才的，曲子，你會教我嗎？”

岳清商笑了笑：“凡我所會，都教給你。”

“好啊。”

紅蓮答得輕巧，岳清商卻神色一肅，道：“既是如此，你敬我一杯茶，喚我一聲‘師父’吧。”

話音未落，他手中已多了一只白瓷小杯，又提了一只壺，将醇厚酒液倒進杯中。都是從他随身的乾坤袋中取出的。一時不方便煮茶，就以酒代茶。

他将這只斟滿了桂酒的瓷杯，遞給了紅蓮。

咦，這是什麽？小魔君不懂。他低頭瞧去，手裏的白瓷小杯盈滿了一汪月光似的水液，還散發着清新的仙氣……他雖不知這是仙界金桂釀成的美酒，也不由得勾出饞蟲，湊到杯沿，試探地抿了一小口。

好喝！小魔物眼睛發亮。

他的舉動，直看得岳清商無奈一笑。這小家夥，拿着敬師茶，自己倒偷喝起來。

“給你這杯酒，是要你雙手捧着，敬給我。”岳清商提醒道。

哦！紅蓮捧出小杯，脆生生地喚了一聲“師父”。

岳清商微微颔首，道了聲“好”。

簡單行了拜師之禮，讓紅蓮在身邊坐下，岳清商即刻從自己的收藏中取出一張琴來。

“此琴名喚飛泉，給你學琴之用。”他道。

他先讓紅蓮認識了這張琴，知曉了龍池鳳沼、七弦十三徵，而後讓紅蓮試着撥一撥弦。紅蓮伸出小手，極為小心地摸了摸弦，又猶豫地瞄了一眼身邊仙人，好像記起了自己曾撥斷過兩根弦的事情。

岳清商不禁莞爾，大手覆上他的小手，讓紅蓮仔細感受他的手指是如何挑弦、抹弦的，應該如何使力。教了一會兒，紅蓮點點頭，表示會了，岳清商便讓他再試一試。

“崩”，不出所料，斷了一根弦。

岳清商神色不變：“再來。”

“崩”，又斷一根。

紅蓮沮喪地皺起小臉，岳清商溫聲道：“不必心急。你抓着我的手再體會一番，收斂些力道就好。”

又這樣教了幾回，紅蓮總算有了進步，可以将弦撥響，飛泉琴的七弦也已俱斷，不能再彈了。岳清商便開始換弦。他娴熟地擰松琴轸，取下斷裂的舊弦，将備換的絲弦纏上雁足，再略為調音。末了又用一塊氣味微苦的明黃色脂膏，輕輕擦拭在絲弦和琴面上。

這又是什麽呀？紅蓮看得新奇。沒等他問，岳清商已道：“這是從赤松上采得的松脂，用來養護琴身。”

赤松上采的松脂？紅蓮看着岳清商白皙指尖拈着的那塊明黃色的東西，嗅了嗅鼻子，恍然大悟。他倒不是想起了赤松為何物，也不懂松脂是如何采來的，只明白，原來就是這松脂的氣味！

昨晚他鑽進岳清商懷裏睡覺的時候，就心生疑惑，岳清商身上除誘人的仙氣外，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氣息，說是清香，又帶着微苦。調和了苦味後，反倒更加好聞了，就像在香甜的酥酪裏面撒上一點點杏仁……

紅蓮乖乖巧巧地聽着課，心裏忍不住又在流口水。

專心教着他的岳清商，自然猜不出他的心思。一天時間不知不覺便過去了，紅蓮學會了挑、勾、抹、剔的指法，又記住了宮商角徵羽五音。其間彈斷了十幾根琴弦，都被岳清商一一換過。

學完琴，已是落霞漫天時分。紅蓮在涼亭裏吃完晚飯，又坐在岳清商身邊聽琴，還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小貂玩。

可見獻上紫背貂幼崽的那名長老，實在是個馬屁精。發覺新魔君其實還是個孩子，法寶靈材什麽的都不稀罕，立馬就送來了玩物。

“喂，你想叫，什麽名字？”紅蓮問小貂。

剛才岳清商問起，他才想到還沒有給小貂取名呢……這可難住了紅蓮。

小貂卷了卷尾巴，表示不知道，并眼巴巴地等着魔君給它起。

紅蓮苦思冥想了許久，道：“斷魂長老說你全名叫紫背閃電貂，你就叫‘閃電’吧！”

小貂身子一僵，喪氣地垂下了頭。早知就不該期待這個沒比自己大幾天的魔君給自己取名……

“你不喜歡嗎？”

小貂連連甩動尾巴，不不不，魔君賜的名字，它很滿意。

“那以後，就叫你，‘閃電’。”紅蓮笑眯眯道。

紅蓮就着琴音，和閃電貂玩了一晚。到了臨睡前，身形一閃，從白梅小院中消失。

不幾時，又重新現身。坐在床邊的岳清商就見他在房中轉了轉，揮揮手，把一樣樣物事擺了下來，什麽瑪瑙瓶、雲母鏡、碧玉雕龍、寶華玉蘭、紫金螭紋香爐……原本空空曠曠的屋子，立馬變得珠光寶氣。

紅蓮擺得高興，他是把屬下們孝敬他的家當都搬了過來，準備常住在這裏了。

其實他早就想住過來，就怕自己睡得迷迷糊糊間，一不小心把岳清商吃了……經過昨晚的試探，才放下心來。

他不知岳清商看他忙來忙去的模樣，忍俊不禁，又暗自嘆氣，到底還是個孩子，把這屋裏裝點得像是古物鋪子一般。

布置停當，吹熄了燈，紅蓮就如昨晚那樣，窩進岳清商懷裏睡了。他已經發覺在自家仙人懷裏睡，比自己獨睡要舒服得多。

濃郁的仙氣裹着他，這一夜紅蓮做了個美夢，夢見自己拿着根玉勺，吃了一宿甜甜的酥酪，舀了一口，又舀一口……

唔，他吃出來了，酥酪裏還撒了杏仁呢。

一晃眼間，紅蓮已跟岳清商學了半個月的琴。

這天清晨，他揉了揉眼睛，清醒過來時，發覺床榻上又只剩他一個。每天岳清商都起得比他早，就連小貂也是。

紅蓮坐起身，跳下床。

學琴的這些天，他過得挺快活的。有仙氣可以蹭，有貂可以揉，岳清商教他的東西也不顯枯燥。他喜歡待在這兒，比起被長老們請去學習魔界的政務要有意思多了。不過……

幽幽琴聲飄來，紅蓮知道，岳清商一定在等他吃過早飯去學琴。昨天也說好，今天教他彈一首小曲，好像叫鶴什麽霄……自己點頭答應了。

不過，紅蓮跑到窗前，瞧了瞧外面的天。陽光真好，暖洋洋的，他突然很想偷一回懶。

紅蓮隐匿了身形，悄無聲息地來到庭院中，見岳清商果真在梅樹下彈琴，小貂在一旁撲球。那只球邊滾，邊叮鈴鈴地響。

有了！紅蓮靈機一動，将自己用來儲物的介子打開，拎着小貂的後頸丢了進去。自己則在一霎眼間變作小貂的模樣，顯現出來。

這套動作快如電光石火，紅蓮相信，專注于奏琴的岳清商絕不會發覺。

幻化作閃電貂的紅蓮拿小爪子叨了叨球。這只藤球上留存着微弱的仙氣，似乎是岳清商的東西。連閃電貂都收到禮物了，我還沒有……紅蓮耷了耷耳朵。

玩了一會兒藤球，紅蓮就懶洋洋地在岳清商身邊躺了下來。心想，他什麽時候會來找自己呢？

漸漸地日上三竿，紅蓮拿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藤球，終于見岳清商一曲奏罷，站起身來。

紅蓮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跟在他腳邊。

果然是去找自己了。紅蓮發現他徑自往卧房走去。

哼哼，你是找不到我的。以小魔君的境界，要想把自己的氣息掩藏起來，天底下還沒有誰能發現他。

進了卧房，見岳清商往床上望去，變成小貂的紅蓮也跟着擡起身體，把兩只前爪搭在床沿朝裏張望，心知肚明當然是什麽也瞧不見。

床上自然不見人影，只有亂糟糟的被褥。

紅蓮偷眼瞧着岳清商，發現他仍神色沉靜，只彎下腰，疊好被子，抹平床單，把床上收拾得幹幹淨淨。

而後岳清商又在後園裏找了一圈，詢問了宮女，自然也沒一個知道魔君在哪裏。

最後，紅蓮跟着他，又回到庭院的梅樹下。岳清商重又彈起琴來，看來是不打算再找。

紅蓮的頑皮勁兒已經上來了，你找不到我，我也不說。看你什麽時候心急……

曬着太陽，聽着琴，不知不覺有些困了。紅蓮抱着貂尾巴，閉上了眼睛。

琴音還在繼續，睡得迷迷瞪瞪的他卻忽然感覺有只手探了過來，用指背撓了撓他的下巴。

嗯？幹……什麽……

他的小爪子軟綿綿地搭了上去，想把那根撓得他癢癢的指頭按住。

那只手指上還帶着好聞的幽香，紅蓮摟在懷裏，伸舌舔了舔，終于睡着了。大意的他，全然沒有發現岳清商一手撥弦，另一只手逗弄着他的同時，眼中帶有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