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受罰

受罰

擺滿桌子的吃食，已經被紅蓮幹掉了一半有餘。

“你嫌棄我好吃嘛？”紅蓮夾起一只烤鴨包蘸了蘸醋，整個兒放進嘴裏，鼓着小臉含糊地問。

“沒有，我是羨慕你胃口好，我也想吃卻吃不下了。”顧文毅連忙道。

看完皮影戲，他們下船後又在街市上逛了逛。待到游人漸稀，燈火寥落，顧文毅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好啊。”

“且慢，我……我有一件東西送給你。”顧文毅解下腰間的玉佩，遞到紅蓮面前。

“給我做什麽？”紅蓮問。

顧文毅微微笑道：“因為我想有個像你一樣的弟弟。”

他注視着紅蓮，紅蓮站在燈影裏，光不亮，卻恰到好處地映出了他的秀美，連忽閃間遮住眼簾的細長睫毛都透着乖巧。誰能料想，這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此前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以後或許也不會見到了。

咦，顧文毅突然要把他的玉佩送我……

紅蓮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盯着那枚玉佩考慮起來。

小魔君可不是個識貨的人，不知道這塊無暇白璧千金難求，他只會首先感知玉佩中的靈氣，嗯，只是沒什麽靈力的凡物……不過，好看倒也好看。岳清商常穿青袍白衫，搭上這塊玉佩應該不錯。玉佩上還雕了一只仙鶴，正好也和岳清商道袍的松鶴紋相應。

想到這兒，紅蓮毫無猶豫地接了過去，笑吟吟地朝顧文毅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以前想當師父的弟弟，他叫清商，我就給自己取名叫清羽，可他不肯，嫌棄我小，非說他年紀比我大多了，叫‘清羽’不合輩分……所以我才變成了‘劍羽’。”

要和自己的師父以兄弟相稱，顯然不合禮數。顧文毅心裏明白，也不多話，只笑道：“我不嫌棄你小，我就想要你當我的弟弟。”

“嗯！”紅蓮點點頭。

兩個小少年肩并肩，一道往顧府走去。

回去的時候，自然還是翻牆。

站在高牆外，望着從府中透出的燈光，顧文毅忽然悄聲對紅蓮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什麽事？”紅蓮迷惑地問。這家夥怎麽又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今天我們翻牆溜出去玩的事，我不會告訴岳先生的。”顧文毅笑了。

“那當然，你也有份。你告訴我師父，我就告訴你爺爺。”紅蓮道。

顧文毅颔首：“所以我們誰都不能說出去。”

他們翻過高牆的時候很小心，挑的也是一處照不見燈火、連月光也被樹冠遮掩的好地方。顧府巡邏的家丁沒有察覺，也許整座宅子裏只有一個人留意到了，兩個小毛孩子正偷偷溜回來。

坐在燈下看書的岳清商，隔空望了一眼。

太頑皮。

紅蓮進了屋子，就聽岳清商道：“回來了？”

“回來了。”紅蓮乖巧道。

“功課都做了嗎？”

“我……”紅蓮支吾兩聲，移開目光，不與岳清商對視，“還沒有。”

顧文毅來找他的時候，他正要開始練琴。後來偷溜出去玩，就擱下來了。

岳清商只說了一個字：“手。”

紅蓮垂着頭，老老實實地把小手掌心朝上伸了出來。

“啪”“啪”“啪”，挨了三下戒尺，不輕也不重。說不上有多疼，紅蓮心裏卻也并不樂意挨。可是有一次他犟着不讓打的時候，岳清商說了，沒有罰就沒有獎，以後再也不會有獎勵可拿了……

為了自己的小玩具，只能乖乖受罰。

三下過後，岳清商道：“眼下時辰不早了，缺的功課明天再補吧。”

“嗯。”紅蓮縮回手，點點頭。

他偷眼瞧着岳清商的神色，發覺他眼睛裏沒有多少怒色——其實岳清商根本極少發火，馬上道：“對啦，我答應過顧文毅不把今晚偷溜出去玩的事情說出來，你可別告訴他祖父呀。”

“我不會說。”

岳清商不會騙自己，紅蓮放下心來，轉了轉眼珠，又道：“還有一件事。我今晚遇到一個人，他說可以帶我去個好地方，據說那地方是……”紅蓮歪了歪小腦袋，回想起孔襄的話，“……銷魂場、極樂地，那究竟是什麽地方呀？你能不能帶我去？”

岳清商聽得一怔，而後皺眉道：“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因為我還小嗎？是不是再過十年我就可以去了？”

“誰這麽告訴你的？”

紅蓮立馬就把孔襄賣了：“是一只大孔雀精。他說得不對嗎？”

“是麽。”岳清商沒有就此追問，也沒有回答他的話。他雙眸凝注紅蓮，沉吟片刻，緩緩道：“紅蓮，我一直在考慮，該如何教導你。”

紅蓮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出這句話來。不過，岳清商在好好地跟他說話，紅蓮也就認真地聽着。

岳清商道：“方才你問起的地方，你遲早會知道。以我看來，那地方有違禮義綱常，你不該涉足。但在魔界，卻是一個尋常去處，鮮少有人如我這般想法。我固然想教你事事遵循為師我所遵循的那些道理，卻也知道你生為魔主，魔界自有的風俗習性，才是镌刻在你骨子裏的。”

他輕輕嘆息一聲：“身為你的師父，我時常警醒自己，如今對你的教導，是否太過自以為是，是否……有違你的天性？你現在還小，往後年紀漸長，有了自己的想法，嚴苛的規矩或許反會激出你的叛逆之心，相似之事，在青崖派的時候我就見過前例。我不欲給你施加太多桎梏，你長大後若真的想去，就去吧。”

“唯有一點，我決不允許你違背——不可仗着魔君威勢，無故傷人。”

“知……知道啦。”紅蓮點頭，又問，“可你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那地方是什麽呢？”

這句疑問有如泥牛入海，岳清商就像不曾聽見，合上書卷，一袖拂滅了燈：“該休息了。”起身往床榻走去。

“喔……”紅蓮看出岳清商是不肯告訴自己了。到底問誰才能得到答案？

啊，差點兒忘了再問他——

“那十年以後如果我想去，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小少年烏溜溜的雙眼裏，一派天真。

“你啊，”岳清商好氣又好笑，走到紅蓮身前時，随手一指，輕輕點在他的額心，“不去。”

真的那麽讨厭那地方呀。紅蓮擡起小手，摸了摸額心的蓮花，連忙揪着岳清商的袖子跟了過去。

這一夜，紅蓮做了個離奇的夢。

他夢見他牽着岳清商的手，走進了什麽地方，他自己開開心心的，岳清商卻板着臉。一進去，他就坐下來吃吃喝喝，都是他最愛吃的，有人給他上菜，有人殷勤地替他倒梅汁蜜水……岳清商則不見了，好像是找了個僻靜地方，彈琴去了。

吃到一半，有魔物前來禀告：“陛下，您帶來的那只仙人已經洗幹淨，您是想要紅燒，還是清炖？”

“什麽！”紅蓮大吃一驚，猛地站了起來，“誰說我要吃他？”

他閃現在廚房，發現竈臺上架着一口大鍋，鍋裏清水已沸，正騰騰冒着白汽。角落裏，岳清商未着片縷，被捆了起來，似乎馬上就要下鍋……

深更半夜的，紅蓮被吓醒過來。

待到瞧見岳清商還好端端地躺在自己身邊，才松了口氣，埋在他懷裏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