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藍桉◎

周日, 雲蓁覺得柏揚跟平時有一點點不同。

她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注視,轉頭看去,那邊的柏揚迅速轉頭看花。

她收回視線。

随即, 若有若無的注視流連在她身上。

她忽而悟了:“放心, 我今晚一定到。”

他聞聲颔首。

可能是錯覺, 雲蓁感到面無表情的他, 略帶……羞澀?

“今晚,我來接你。”

雲蓁笑出聲。“你家的車子來兩遍花店多麻煩。不用了,你先趕去演奏廳準備吧。”

柏揚一怔。

才意識到剛才的話多麽蠢。

是他變蠢才對。

中午前,她要去送貨。

“我也去。”

她啞然失笑:“我送貨到你家, 你是要順便回家嗎?”

柏揚:“……”

他果然變蠢了。

天色漸暗,傍晚六點多, 雲蓁提早打烊做晚餐。

七點左右, 盛裝打扮的她駕車到市中心的大劇院。

大劇院外牆的巨型屏幕,不斷播放宣傳樂團的廣告, 他們演奏的片段僅有幾秒,幾乎一閃而過。

拉小提琴的柏揚伫立音樂指揮的旁邊, 清冷高貴的氣質像伫立王座之上的王子, 也像在雪山山巅獨自盛放的雪蓮。

雲蓁駛進地下停車場,捧着一束淡綠洋桔梗和風信子下車。

來大劇院的聽衆出乎意料多,興許因為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演奏。

身穿高雅晚禮服的男女聽衆, 有序地出示門票進場。

“小姐, 鮮花可以暫時寄放在這邊。”服務生彬彬有禮地提醒雲蓁。

牆邊的圓桌上, 擺放許多束鮮花。

紅的白的黃的。

有紅玫瑰, 有百合, 有向日葵等等。

圓桌的旁邊是興奮的年輕女子, 她們憧憬帶來的鮮花能送給心儀的演奏者。

雲蓁看了看自己的花束, 小心翼翼地放上圓桌。

過道熙熙攘攘,陪老教授來聽演奏會的郁鶴寧,眉宇清冽,帶着冷峻的表情避開旁人。

老教授是研發新産品的領頭人,并且出院不久,他有義務陪同,讓老教授淡忘被襲擊的恐懼。

老教授的銀發整齊後梳,西裝革履,精神抖擻。

郁鶴寧的黑色西服下,是深灰色襯衣和黑色領帶,壓抑的色調像是臣服于他的黑夜,卑微地求他垂憐。

四周人來人往,他的臉色愈發冰寒,尤其是圓桌那邊的女子叽叽喳喳,猶如牛毛細針,刺得他耳朵生疼。

白色的背影從圓桌那邊沒入人群,他頓時擭取對方在人群中的位置。

烏黑的卷發搭于胸前,珍珠白的魚尾裙半露光潔的後背,一件蕾絲鈎花的薄紗披在肩頭,婀娜身姿若隐若現。

吵鬧的聲音恍然在他的耳中消失。

金色調的演奏廳,跟室內體育館一樣寬敞,舞臺占據三分之一面積。

宛如璀璨星辰打下來的燈光,令進入演奏廳的聽衆,身披碎金鬥篷般。

雲蓁對照門票上的座位號,在靠前排的座椅就坐。

這片位置視野清晰,離舞臺不太遠,比上面兩層的觀衆,更容易受到磅礴的音樂洗禮。

男男女女陸續落座,後一排的俊朗男子,交握戴白手套的手,等待演奏會開始。

八點整,觀衆席的燈光轉暗,明亮而偏黃的燈光聚集在廣闊的舞臺。

舞臺中間十分空曠,只放置兩張黑色的椅子,和一個夾着樂譜的架子。

雲蓁好奇不已。

兩個人的座位,卻只有一份樂譜,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布置。

樂團的其他演奏者,在環繞舞臺的四周落座。

最後出場的兩個人信步走到舞臺中間。

身穿儒雅燕尾服的柏揚,手持小提琴和琴弓,來到沒有樂譜的座位前。

他耳鬓的短發往耳後梳,灰棕色的劉海半遮額頭,淺色的眼眸掃視觀衆席。

雲蓁覺得,與他對視了一剎那。

音樂指揮來到他旁邊的座位,與他一起向觀衆席鞠躬。

柏揚淡然提起小提琴,手裏的琴弓架在琴弦上。

琴音清脆。

他親手開啓音樂盛宴。

其他樂器奏出的旋律,仿佛只為他的琴音而生。

起起伏伏的音符仿佛活了過來,缭繞着雲蓁起舞。

從前雲蓁讨厭聽演奏會,認為是令人煩悶的作業,批改人是嚴格的母親。

如今,臺上的音樂家是她的朋友,旁邊是陌生的觀衆,沒有人再中途問她對音樂的看法。

她能安靜地聆聽,完全沉醉,不必思考如何應付母親。

後一排的男子同樣靜靜地欣賞,餘光處的背影娴靜如嬌花照水。

“很棒,是唯一一個不用看樂譜的音樂家吧?”

“是的,才24歲,前途無量。”

四周的觀衆竊竊私語,稱贊她臺上的朋友,雲蓁産生與有榮焉的自豪。

不知不覺,她已經聽完兩個樂章。

突然舞臺的燈光也變暗,耀眼的光芒只籠罩拉小提琴的柏揚和音樂指揮。

鋼琴、其他小提琴、豎琴、長笛、大提琴等等樂器停止演奏,如同退潮的海浪,漸漸歸于平靜。

但柏揚和音樂指揮沒有停下。

“咦?前幾場不是這樣。”

“改了樂章!”

“真大膽啊。”

雲蓁默默聽着他們低語,疑惑之際,耳熟的旋律使她震驚。

那天午後,她闖入高校的多媒體大樓,站在窗邊聽他彈奏風一樣的旋律。

他們第一次相遇。

今晚,她再次聽到這一首曲子。

緩慢悠揚的旋律像溫柔的春風拉開序幕,平息觀衆席的騷動。

春風化雨,溫柔的音樂力量擁抱她,流淌進心間,安撫內心的不安。

每一位觀衆眉目舒展,接受風的擁抱。

清風過後是有力的強風,像鼓的棒槌不停地敲擊她的心扉,試圖敲開心扉。

“嗚……”

她前面的女士居然聽哭了,拿着手帕擦淚。

風是無法預測的,強風之後的暴風滌蕩他們心靈的塵埃。他們還沒細細回味,春風便化解暴風的肆虐。

信随風而至,寄到她的心田。

臺上的柏揚,只注視觀衆席某個位置。

當舞臺四周的樂聲響起,她才意識到柏揚的獨奏已經結束,依依不舍。

“是新曲子嗎?太短了。”

“不夠聽,以後會不會發行?”

“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雲蓁也覺得聽不夠。

晚上十點轉眼而至,最後一場演奏會落下帷幕。

觀衆回味無窮,戀戀不舍地離開演奏廳。

人太多,雲蓁不着急起來。

這時,手機響起社交軟件的提示音。

[柏揚]:來舞臺旁邊的小門。

[雲蓁]:等我五分鐘。

原本不緊不慢的她馬上起來。

空蕩蕩的演奏廳沒了音樂給予的靈魂,變回空洞的建築物,迎來折返的一名觀衆。

雲蓁心虛地左顧右盼,像第一次做壞事的小孩子,擔心被大劇院的工作人員發現她逗留。

她穿的是平底鞋,能快步來到舞臺旁邊的小門。

剛推開門,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進去。

長廊狹窄、昏暗,只有她和拉她的人。

“雲姐姐。”

雲蓁松一口氣。“原來是你,我差點以為是壞蛋。送給你的。”

高大的身影堵在她的一側,黑乎乎的暗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唯獨一雙眼睛依舊泛清澈的微光。

他像一個優雅卓絕的幽靈,俯視誤闖進屬于他的殿堂的精靈,借着黑暗遮掩他與氣質不符的心思。

柏揚接過香味淡淡的花束,指尖輕挑淺藍色的風信子花瓣。“我和雲姐姐真有默契,我演奏了‘風信子’,你送給我風信子。”

雲蓁也覺得巧,眉眼彎彎。“你獨奏的時候讓觀衆震撼,看來你是第一次在公開的場合演奏這首曲子。”

“是,你覺得怎麽樣。”

灰藍的瞳孔藏在暗影下,目光炯炯。

“很好,有觀衆聽哭了。”

“雲姐姐只是覺得很好嗎。”

“當然不止,曲子直擊心靈,我很喜歡。”

淺綠的花瓣伴在他的嘴邊,像一抹笑容的弧度。

雲蓁感到高大的黑影靠近了些。

“這首曲子,只有我和雲姐姐知道叫‘風信子’。”

她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又傳來清朗的話音。

“我等會要參加慶功會,沒法陪你,抱歉。”

“沒關系,這是你們樂團分享喜悅的時刻,你必須出席。我自己駕車回去就好。”

“那,雲姐姐能不能給我保留一個慶祝會。”

她聽懂,爽快地笑道:“沒問題,明天我們不去下館子,我親自下廚。”

花香缭繞,似乎變濃了些。

柔軟之物,輕輕地,在她的臉蛋停留一瞬間,然後遠離。

她心想包裝的鮮花太大一束,擠在兩人之間,花瓣容易碰掉。

幸好,對方有所察覺般,捧着花束後退。

“雲姐姐,我不能離開太久,要回化妝間。”

“你快點回去,別讓他們找。”

高大的黑影并沒移動。

他留下一句才願意離去。

“你今晚很美。”

到地下停車場時,已經十點半。

留在地下停車場的車輛屈指可數,場內形單影只,冷冷清清。

雲蓁邊走邊打開系統的背包,找車鑰匙。

身後的腳步聲一直跟随。

她關掉背包界面,若無其事地前行,然後拐進轉角。

跟來的人快步跟上,同樣拐入轉角。

電光石火間,他抓住突然伸出來的一只手。

那只手拿着防狼電擊器,電流滋滋作響。

“雲小姐,你誤會了。”

雲蓁定睛細看,與深沉的丹鳳眼對視。

她不再與對方鬥力,慢悠悠地抽出手,關掉防狼電擊器。“抱歉,我不知道郁先生也來了大劇院。現在夜深人靜,留個心眼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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