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番外

番外

包間裏大概有十幾人,葉初潇的室友同三兩人忙着點歌,另外一些在玩篩子。

葉初潇安靜坐在一邊兒。

那瓶果酒喝完後,她将空瓶放到桌上,然後重新靠回沙發,開始刷手機。

熒幕光映在她臉上,卷長睫毛如蝶翼。

和小時候比起來,文靜了不少。

如清晨沾露,默默盛開的小玫瑰。

過了一會兒,她将手機放下,閉了閉眼。

纖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看樣子有些頭暈。

果然,那瓶果酒還是達到她的上限了。

那時正是十月深秋,是她來英國求學的第二個月。

她在葉老太太身邊長大,老太太這些年一個人撐着葉家屬實不易,傅懷硯能猜到平日裏葉初潇應該是很聽奶奶的話,做個乖乖女不讓別人操心。

但乖巧之下還是有點小叛逆的,就如現在,在距離家千裏之外的地方,她可以不受家裏管束,偷嘗果酒。

可即使是鼓着膽兒放縱也終究不敢太過,來這樣的場合也還只是規矩坐着。

挺好,國外玩得開,留有邊距能更好保護自己。

當傅懷硯意識到自己想到這一層的時候,思緒微頓。

随後暗自失笑。

他怎麽操心起人家小姑娘的生活了。

而此刻葉初潇起身,準備去趟洗手間。

她站起來後,第一次看向做再自己旁邊的這位。

不是學校的同學,她剛才隐約有聽到,是老師帶來的朋友。

頭有點兒暈,胃還有些難受,包間裏空氣悶,她想出去緩緩的心情有些急切,沒細看這位氣質透着清冷的男人,只覺對方應該也不易接近,于是輕聲,客氣說。

“你好,借過一下,謝謝。”

異國他鄉,她說的英語。

傅懷硯靜默,挪開雙腿。

葉初潇又輕聲道了聲謝,邁開腿。

她平日裏舉止算得上很穩重的,今日不知怎麽,竟有些難言的緊張。

或許是面前這男人自帶的陌生清肅氣場,從半小時前他坐在自己身邊那刻起,她原本松弛的狀态不知何種緣故緊繃起來。

他坐在旁邊,全程一言未發,讓人感覺不易接近。

她一直都沒敢仔細看清他的面容。

而眼下,她從他位置經過,過道太窄,她的小腿摩擦過他的西裝褲。

兩人腿上的體溫相觸。

他比她要暖些。

葉初潇臉一下就熱了。

一定是酒精作祟,她頭暈乎乎,腳下不穩,竟跌倒在他身上。

撲面而來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出乎意料好聞。

她貼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愣神兩秒後,葉初潇驚慌失措。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她手撐着他身後的沙發靠背想借力站起來。

奈何腿上一發力,又發現自己腿膝蓋擱在他大腿上,這一用力,接觸感更明顯。

她四肢一下子就軟了。

上帝啊,她尴尬得快要鑽進地縫裏去了。

狠心閉了閉眼,她一鼓作氣借力站了起來。

過程中唇似乎碰到了什麽。

應該是...他的側臉。

丢人。

太丢人了。

葉初潇發誓,那是她生平臉最燙的一次。

更要命的是,這一幕被Beryl看見了。

“潇,”她隔着大半個包間,驚呼着捂住嘴,“你剛幹什麽啦?”

要知道,Beryl手上還拿着麥克風。

葉初潇轉眼又成了目光聚集所在處。

縱使現在給她摳出一座城堡,也容不下她了。

她臉頰滾燙,來不及探知這位先生此刻是何種惱怒心情,道了抱歉失禮,随後拉開包間門,匆匆離去。

後來她就沒有再回包間,傅懷硯注意到Beryl看了眼手機消息,放下麥克風,将包拿起,與衆人告了辭。

她手裏有兩個包,其中一個,應該是葉初潇的。

傅懷硯坐在原位,少有出神。

活了快二十五年,第一次被小姑娘占了便宜。

那姑娘小奶團時期的樣子在他印象裏都還清清楚楚。

眨眼都這麽多年了。

方才真正注意到兩人動靜的人不多,這會兒又抛到腦後,繼續着剛才的玩兒。

環境喧鬧,混着哄笑,酒杯碰撞聲。

此刻傅懷硯身邊位置已經空了。

他在包間安靜區。

鼻息間似乎還殘留她身上的清香。

他擡手輕碰臉頰。

商征這邊的合作事宜談得很順利,他和這邊公司的人都一樣,藝術優先,生意第二。

他們邀請二位到學院實地參觀。

商征欣然答應了。

不過,至于傅懷硯,他沒抱太大希望。

畢竟他的這位朋友從不參與無效社交,那日陪他去了趟歌廳,已是仁至義盡。

況且傅懷硯還有在倫敦還有自己的工作,于是商征就只簡單提了兩句。

讓他沒想到的是,傅懷硯竟出乎意料要與他一同去。

“你,”商征是真覺得驚訝,“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嗎?”

在美國讀書那幾年,多少次舞會無數女生翹首以盼他出現在現場,但每次都希望落空。

其餘活動均是如此。

對比商征的反應,傅懷硯顯得雲淡風輕。

他說對各方面多了解一些沒壞處,說不定日後傅家也會投資這方面的産業。

商征将信将疑。

倫敦藝術學院。

商征的意向合作公司與學院是戰略合作關系,如果真确定合作關系,未來學院的很多畢業生都會進入公司,所以學院以貴賓待遇迎接商征二人。

并在學院大禮堂召開企業宣講會,邀請商征上臺講話。

藝術系的同學都過來了,包括那日晚上在歌廳的同學。

這時他們才知道,導師帶過來的所謂朋友,竟然是這樣一個重要投資人。

而他們那晚一點兒沒察覺,該喝喝該玩玩...

他們惋嘆,沒有抓住與投資人近距離好好交流的機會。

宣講會中途,傅懷硯去外面走廊透氣休息。

在走廊人少的盡頭停下,心情莫名有種不上不下的境地。

葉家那位小姑娘....

按理說,以兩家長輩的關系,他應該多關照葉家。

前些年他在國外,如今剛拿回傅家掌控權,空白的這幾年與葉家幾乎斷了聯系,這些年葉家也過得不易,如今在異國遇到她,至少該多關照一些。

但明顯她不認識自己,兩家交好那些年她尚小,怕是也沒什麽印象。

貿然找她表明身份,略顯唐突。

他手伸進褲兜裏,找煙。

可惜沒帶。

其實他很少吸煙,只有心情煩躁難得疏解時才選這樣不健康的做法。

罷了,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

傅懷硯轉身準備回禮堂。

“原來那次老師帶來的朋友是這麽大的投資人!”

“潇,你看到了嗎,你非禮的那位男人坐在首排校長身邊,我剛打聽了,他名校畢業,如今掌管着家族企業,年紀輕輕如此作為,真是令人稱贊!”

“噢我還打聽到了,他也是中國人,和你是同胞!”

細細的聲音響起,在極力辯駁,“Beryl,那天的事是很意外,我已經很尴尬了,你別再讓我想起來啦。”

“幹嘛不好意思?潇,這是上天給你的機會,就是那麽巧你絆倒在他身上,你是不是還親到了他?——抓緊機會啊,經此一事他應該對你還有印象,快去要個聯系方式!”

葉初潇的聲音又羞又惱,“Beryl。”

“我沒往那邊想。”

她性格一向安靜,那天的事情于她來說夠無地自容好多天了。

“他,應該覺得我是個很不穩重的人吧...”

套近乎的人千千萬,可能他覺得她也是其中一個。

這是女孩子之間的悄悄話。

傅懷硯無意聽見,覺得不妥,安靜離開。

但不得不承認,在女孩兒心中,他被當作一位考慮感情發展的異性了。

難道不應該是兄長?

他想起很早之前葉傅兩家訂的娃娃親。

或許是這個原因,讓他每每遇到她時總會天然多些關照。

但他并不認為在過去那麽小的年紀裏懷揣着的是童養媳的心思。

只是一個願意去關照的妹妹。

不過。

他想起那晚她跌倒在他身上。

烏發輕柔,酥酥癢掃過他側臉,落在他脖頸。

還有她驚慌失措的、帶着果酒甜味餘韻的呼吸。

傅懷硯放輕了呼吸。

他閉了閉眼。

“傅先生,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禮堂內,坐在他身旁的老校長關切問。

商征是學校的貴客,而這位傅先生同樣如此。

傅氏他有所耳聞,根基深厚,産業覆蓋廣,這兩年在這位年輕掌權人的帶領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出色。

傅氏在英國也有産業,說不定日後會有合作機會。

校長很感謝商征牽線給學校介紹了另一位強有力的人脈。

所以對這位年輕有為的傅先生,老校長多了很多關注。

他的詢問讓傅懷硯收回思緒。

“無事,”他說,目光重新放在講堂上,現在是學生代表發言,“貴校學生能力讓人驚訝。”

實際上臺上代表發言說了些什麽,他壓根沒聽。

不過貴校學生能力出衆這一點,倒是一語成谶。

結束學校參訪後,校領導熱情,留傅懷硯商征二人吃了飯。

除高層領導外,還叫來了一位應屆畢業生。

這位男生是學校的得意弟子,在校期間拿過多次大賽大獎,在藝術方面的造詣令許多老師驚嘆。

讓他來參加這次飯局,也是想将他介紹給公司,為他不久後的就業鋪路。

藝術公司對這位男生早有耳聞,表露出積極的合作意向,期間相談甚多。

其中就問到他未來理想的工作城市。

男生說就在倫敦。

“就待在本地?”有人驚訝,随即笑笑,“我還以為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都更喜歡去外面闖一闖。”

男生內斂一笑,溫和道:“人生很長,什麽時候去看世界都不晚。”

旁人來了興致:“那為何不是現在?”

年輕不是更有精力和機會。

這時一旁的老校長呵呵笑,拍了拍得意門生的肩膀,“這諸位就有所不知了,我這學生啊,是個情種,不離開這裏是要等人呢。”

這下連商征提起了興致,“竟然是這個原因?”

“那可不是,”老校長瞅了眼弟子紅起來的耳朵,笑着摸摸自己留長的白胡子,“要說這緣分真是出乎意料,原本我這學生大學前三年從未碰過感情,一心撲在畫畫上,可就是今年,一位剛入學的小學妹,讓他一見鐘情,那小姑娘也是受歡迎得緊,在追到人家之前,我想他是舍不得離開倫敦了。”

商征轉着手裏的紅酒杯,挑了挑眉,“就這麽喜歡,非她不可?其實有時不必只給自己留一條路,去外面看看,說不定會改變注意。”

男生雖然害羞,卻堅定搖了搖頭。

“不,商先生,她不一樣,她有一雙充滿靈氣的眼睛,我第一次見她,她穿着一件青煙色旗袍,在她身上東方美體現得淋漓盡致...沒人能代替她在心目中的感覺。”

他雖少經世事,語音帶顫,可那言語間像認定極了。

老校長看他這個樣子哈哈大笑。

“看到了吧?我這學生陷入愛情的樣子真是無可救藥,人吶,能遇到自己喜歡的對象不容易,我也希望他能早日得償所願。”

“說起來,那位小姑娘也是中國人,”老校長望向商征傅懷硯二位,“和你們來自同一片土地。”

商征揚眉,“也是中國人?”

事不關己的傅懷硯此刻心忽地一沉,“叫什麽名字?”

男生撓了撓頭,有點兒不好意思,用生澀的中文說出。

葉初潇。

難言的宿命般的窒息感。

擴散蔓延他的胸膛。

商征敏銳發現,傅懷硯最近有些不一樣。

從前他的情緒一向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如今雖然表面上差別不大,但內裏卻沒往日平靜。

他琢磨許久,這種不對勁大概是在倫敦藝術學院開始的。

只是他想不通,那幾天的行程都一切正常啊,哪裏出了差錯。

而問傅懷硯時,他卻不說。

“你想多了,”傅懷硯只答,“只是深夜處理國內工作沒休息好,狀态稍微差了些。”

“可是...”

“商征,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敏感?”他倒打一耙,“和世上最多愁善感的姑娘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想讓獲得這樣一個評價落在頭上,商征閉上了嘴。

他當然不可能猜到傅懷硯在想什麽。

因為那時他壓根兒不知道傅懷硯已經重逢了他的小青梅,而那個小青梅正是老校長得意弟子的心上人。

傅懷硯不會大張旗鼓将這些事說出來,況且他自己都還沒想得太清楚。

每每細究情緒源頭,那隐約浮現的答案呼之欲出,又瞬間淹沒大海裏。

他不會讓自己陷入循環往複的內耗中。

一家科技公司預約的專利談判日期快到了,他動身去往曼切斯特。

這項專利對于傅氏之後在互聯網市場的發展至關重要,而對方公司的出價極高,擺明是想占傅氏一個大便宜。

這嚣張的态度不過是肯定他們自己壟斷了專利發明,技術在手,坐地起價有恃無恐。

傅懷硯又哪會任由他們如此。

國內自主技術正在研發,他相信被人掐技術脖子的事不會繼續太久。

就算這兩年仍需要對方的技術,那也絕不是單方面仰望求人的态度。

他也有拿得出手的籌碼,以此把住脈搏讓對方退回自己該站的地方。

兩周的時間都放在談判上,再聽到倫敦那邊的消息時恍如隔世。

那時商征也與藝術公司簽好了合同,茶餘飯後閑聊,提到了上次吃飯時那位對學妹一見鐘情的男生。

商征笑着八卦,問追求進度是否有大的突破?

公司裏對接學院各項活動的工作人員遺憾搖了搖頭。

說上次男生當着衆人說要留在此地等學妹,這件事被學校幾個老頑童講了出去,原本只是自己帶的幾位學生,後來一傳十十傳百,最終鬧得全校沸沸揚揚。

人人皆有八卦之心,學長這番深切的情意最終能否如願讓大家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後續。

這件事傳得太厲害,葉初潇不勝其擾。

對于這位學長,因為是同一個專業打過一兩次交道,但其實兩人私下裏的交集并不多。

後來這位學長或多或少表露出的意思她也察覺到,但她都回避了。

她想這樣的事過不了多久就會揭過去,沒想愈演愈烈。

學習生活受到很大影響,葉初潇只有約了學長當面說清楚。

她明明白白告訴學長,她對他沒有那樣的意思,而自己在這兩年也不會考慮感情方面的事,希望将謠言澄清。

“不要因為感情影響自己原計劃的腳步,學長,你應該走自己的路。”

那位學長被心愛的女孩拒絕,頹喪了好幾天。

後來也大概是想明白了,知道人家明确拒絕,自己已沒有機會。

于是只有放下,簽約了藝術公司,并準備起身去法國歷練兩年。

“可惜啊可惜,少年一腔深情終是沒盼來回音,這段單相思終究無疾而終。”

商征說完,忍不住感嘆。

傅懷硯睨他,“你為他惋惜?”

“當然,”商征對其中的深層緣由一無所知,坦然聳聳肩,“傅懷硯,你是天之驕子,沒體驗過暗戀一個人的心酸。”

“你體驗過?”

“我雖然也沒親身經歷,”商征站起身,笑了笑,手指指自己心髒位置,“但我有人情味兒,能感同身受。”

他這是在暗嘲傅懷硯太不近人情。

“你這種冷冰冰的性格還是得改一下,不然哪個姑娘喜歡?”他撇撇嘴,最後揮手作罷,“算了,你這鐵樹怕是這輩子都不會開花,還是寡一輩子吧。”

這話傅懷硯不會反駁。

雖然商征語氣諷刺了些,但都是實話——如果放在以前。

而現在。

傅懷硯已經自己都說不太清了。

這幾天他總不由自主想起曾經葉傅兩家訂下的那樁娃娃親。

他還想起葉初潇從一個小嬰兒長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所有模樣。

她是一個惹人喜愛的妹妹。

兩家人對他們之間定義的期望關系曾經讓他覺得稍顯荒唐不可靠。

但他現在正視起來了。

葉初潇已經長大了。

如果一定需要一個男人站在身邊,為何要選其他素不相識,不确定是否能真的對她好的人。

他已發現,每當自己一想到那樣的畫面,胸口都會湧起難言的郁氣。

她身邊那人,為何不能是他。

他見過她第一天來到這世上的樣子,見過她的童年,目睹過她失去雙親時的悲痛;而在他失去至親時,他感受過小姑娘如太陽般的言語,那些話別人以為可以說,但從她嘴裏出來,有獨特救贖的味道,她還欠他一碗面的約定...

他了解她一路的成長,與她擁有別人沒有的諸多經歷。

他還與她有長輩訂下的承諾。

名正言順。

但是。

即使名正言順,可如今他于她而言,只是一陌生人。

他不會如此莽撞表明心意,那位學長就是前車之鑒。

可她如今剛踏入大學校園,她的生活是明媚豐富的。

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孩子,傅懷硯希望她能體驗人生任何階段的精彩。

他不希望她的生活只有愛情。

也不希望自己,因為私心阻攔她享受世界。

再等幾年吧。

等她完成學業,等一切時機成熟。

他同老天賭一把。

如果幾年後她已經有了心愛之人,女孩紙已有幸福的生活,他便退出。

如果沒有。

那他會走到她身邊。

屆時任何理由都不會讓他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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