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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教皇在操控手底下的教徒成為傀儡?
知道真實情況的溫辛只感覺到了一陣荒謬和好笑。
如果小狐貍有這個壞心思, 哪會讓自己過得這麽擰巴和不開心?
可溫辛發現了唐啓說話間微妙的遲疑。
頓了頓,他沒直接否認,問道:“你是不是贊同他們的觀點?”
唐啓眼皮子一跳, 臉上頓時閃過了一抹名為慌亂的情緒。
他撇開了視線想掩飾,奈何溫辛一直緊緊地盯着他, 最後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說實話吧, 我和他們近距離接觸過,那些人就是群極端主義危險分子, 腦子大多有毛病。”
唐啓沉聲:“但他們說過的一些話,确實讓我不得不贊同。”
溫辛眉頭緊鎖:“什麽話?”
唐啓小心地看了眼四周。
大概覺得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 他指了下背後敞開的大門:“咱們到裏面再說。”
溫辛跟着唐啓進了屋。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廳桌子上擺着的飯菜, 上面還飄着氤氲熱氣,有幾個外帶的涼菜還沒開封。
似乎唐啓剛才沒撒謊,幾個人确實在聚餐吃飯。
唐啓也看向了桌面,順勢招呼道:“你吃飯了沒有,要不要坐下來嘗嘗我的廚藝?我去給你拿一副新的碗筷。”
溫辛搖了下頭:“先說剛才的事,有什麽話讓你贊同?”
走進屋的這幾十秒時間, 他都在回顧從教徒口中打聽來的消息。
唐啓是他的朋友,不是什麽可疑的人。
溫辛只想知道人在哪裏, 過得好不好,當然不可能叫教徒像狗仔一樣,把唐啓每天早上起來吃的是饅頭還是燒餅一一調查清楚。
比如唐啓沒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情,溫辛就不知情。
如果有人在B市基地裏過得不如意,生活中處處碰壁, 或受到沒來由的迫害, 那麽這個人不管怎麽埋怨唯心教, 都算得上事出有因。
但唐啓不在這一行列之中。
在最開始知道父母被唯心教救下的消息, 唐啓對唯心教感激得不行,經常會自掏腰包,給執行公務的教徒送一些慰問品。
難得有休息時間,他也不肯停下來,主動加入志願者行列,去做沒有分文報酬的義務工,為的就是報人救命之恩。
他工作努力,為人熱情大方,廣受上司和同事們的好評。
生活就算稱不上盡善盡美,至少也算得上無災無難。
溫辛理性地想知道。
對方到底遇上了什麽事,導致在生活還算順心的時候,對本來感激的唯心教和小狐貍産生了意見和質疑?
面對好友的詢問,唐啓坐在沙發上,擰着眉頭糾結着。
他說:“你也知道這裏是唯心教的地盤,如果我诋毀教皇,沒準之後會被人給抓起來。”
“所以我告訴你了,你別和其他人說啊。”
溫辛沉吟片刻,坐在了他的對面,認真地點頭作出承諾:“你說吧,我不會告訴別人。”
唐啓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他們說唯心教的教皇是妖魔化身,是變異體拟人,生性殘暴最愛吃人,私底下會命令教徒抓無辜的人進行黑暗獻祭,這些我都沒怎麽相信。”
一句話聽得溫辛嘴角抽搐不止。
聽到變異體拟人,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唐啓接着說:“我只是聽到他們信誓旦旦地說,教皇騙了所有人……”
溫辛一語中的:“你懷疑教皇騙了大家什麽?”
唐啓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牛頭不對馬嘴地提起了自己在途中遇到的一家五口。
這一家五口從另一個城市逃難過來,恰巧在公路上撞見了結伴同行的唐啓一行人,順勢加入了進來,希望有個照應。
剛開始見面的時候,兩夫妻連同他們的孩子都沒什麽問題。
只是兩位老人身上穿得很厚實,臉上帶着口罩,遇到人,老是遮遮掩掩,要吃東西也不願下車。
同行的人懷疑他們有事瞞着,在一家五口停下來休整的時候守在車門口。
直到老人下車去上廁所,被他們看到了對方身上的污紫傷痕。
唐啓将之後發生的事情一語帶過。
他只說在這之後,一家五口就變成了一家三口。
再後來,一行人又遇到了成群結隊的喪屍。
那次危機中,原本的一百多個人瞬間銳減到只剩下二十多人。
剩下來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沒了,孩子沒了,只有女主人僥幸活了下來,眼神空洞渙散。
唐啓不止一次看到她走着走着,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整個腰背都彎下去,好像失去了再立起來的勇氣。
他們艱難地來到了B市基地門口。
做集體檢查的時候,女人看到另一邊隊伍裏有人帶着鋒利的長刀,居然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試圖搶刀自盡。
唐啓沒有刻意提起這件事有多麽讓人絕望,但話裏幾乎處處都是絕望。
溫辛知道這時候無論說什麽樣的安慰話,都只會讓人覺得無力。
他默了默,輕聲道:“節哀。”
唐啓搖了搖頭,語氣飽含沉重。
“那個時候起碼有不下三個人拉着她,就這樣都差點沒拉住,讓她往自己的脖子上開了一個口子。”
“那不是失去了一個親人,那是爸媽、老公和孩子都沒了,要有多堅強的心才能繼續活下去?”
唐啓是個孝順的人。
他無法想象,萬一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中了病毒,而他必須要做出抉擇,他應該怎麽辦。
“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覺得她活不下來了。就算這一次僥幸能救活,下一次,她一定會選擇別的死法。”
唐啓說:“事實上來到這座基地之後,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從大家的眼中消失了,沒人知道她去了什麽地方。”
也是這一瞬間,唐啓突然話鋒一轉。
“直到前不久,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溫辛問道:“她過得怎麽樣?”
唐啓盯着溫辛的臉,嘴角緩緩地扯出了一個弧度,語調也被拖曳得很長。
“她過得很好,非常好,比我們剛遇到她的時候更愛笑。”
溫辛只覺得唐啓的笑容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怪異,心裏冒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那時候,女人在街邊擺攤,賣一些自己從郊區挖來的蘑菇和野菜。
唐啓剛準備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個男人拎着盒飯朝她走了過去。
女人一看到男人就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順勢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接過男人遞來的盒飯。
唐啓以為兩人是新認識的朋友,或許有那麽一點暧昧關系。
結果男人繞過菜攤走到了女人的身邊,摟起對方,和人當街親得不可開交。
男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孩,見到女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撲過去抱着女人喊媽媽。
那時的場面看上去有多麽溫馨和美好,事後回想起來,就叫唐啓有多麽的毛骨悚然。
唐啓接着說:“那一瞬間我很驚訝,但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即使她的家人才死了不到幾個月,但沒人規定處于傷痛中的人就應該一直被傷痛所束縛,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事實上,看見那相親相愛的一幕,還是叫唐啓的世界觀,出現了短時間的崩塌。
畢竟女人歇斯底裏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歷歷在目,結果沒多久就沒事人一樣擁抱新生。
連繼子都改口叫上了媽媽,這療愈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一點。
他接受不能,還有點一言難盡。
唐啓看人過得還不錯,人似乎也特別幸福,就準備直接離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剛才的目光太熱切,女人早就注意到了在旁邊觀察的他,在他走前叫了一聲。
唐啓:“你猜她對我說什麽?”
沒等溫辛開口,他自顧自地答上了:“她問我,是不是想買點菜。”
“我和他們家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他家小孩喜歡貓,經常會跑到我這兒來看歡歡。”
“他家男的對修車很有一套,我有次發動機突然打不着火,是找他幫的忙。也是因為有這個本事,盡管他們一開始隐瞞了老人受傷的事,差點惹出大麻煩,還是有很多人容忍他們繼續留在車隊。”
“就那女的自己,我們都開玩笑她是不是點了什麽探索技能,怎麽別人老是找不到的野菜和果子,她一找一個準兒,還知道用什麽辦法才能處理掉野菜的澀味。”
“那還是現挖出來的新鮮菜,挑一點肉罐頭進去,香味一散開,無數啃着壓縮餅幹的人都眼饞。”
“我就沒忍住,拿火腿腸和餅幹跟她換過幾餐。”
一家三口沒了二老的事讓唐啓挺傷感,兩夫妻出去覓食的時候,他就幫人帶孩子。
之後又給男人搭帳篷,幫女人搬菜,驅逐那些不懷好意想搶東西的人。
能有這麽些交際,幾人其實也算得上一般朋友了。
可是再見面的時候,女人卻看着唐啓的臉,一臉陌生地把他當成是素不相識的客人。
唐啓:“我以為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心理學上面說過的,那個叫什麽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遇到自己難以接受的傷痛時,選擇不去想,避而不見。”
唐啓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到最後,他的眸色好像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所籠罩。
“但我沒法說服自己,真的有人可以那麽快地忘記死去的家人。”
“我在城防交通處工作,每天要盤問大量的可疑人物,接觸得最多的就是外面逃難來的幸存者。”
“他們是幸存者,也是不幸的未亡人,很少有人像我一樣真正幸運,全家都還健在。”
“很長一段時間,我經常會聽到哪個地方又有人想不開了要鬧自殺,又或者有心理崩潰的人出來報複社會。”
“治安處好幾千個人,根本忙不過來,有時候還要拉我們一起去救場。”
“但是到最後,我再一次見到這些人,你猜怎麽着?”
唐啓的語氣詭谲至極:“他們毫無例外,都很快地從傷痛中走了出來,投入嶄新的生活。”
溫辛聽唐啓後面的語氣,似乎有一聲冷笑滾在喉嚨口。
卻迫于他在這兒,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溫辛知道,這就是症結所在了。
他一針見血地說道:“所以你懷疑教皇騙了大家,是覺得大家的記憶遭到了篡改?”
唐啓雙手交握,沒有否認。
溫辛斟酌了一下語言,在想要怎麽說。
但唐啓不需要那些委婉的說辭,于是他嘆了一口氣,直截了當地開口。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忘記那些傷痛,很多人可能都活不下來?”
唐啓想過,卻有些尖銳地問道:“但是被篡改過記憶的人,怎麽保證他還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對于這一點,溫辛有點奇怪。
因為據他所知,小狐貍對所有人施加的其實是一種情緒影響。
消去那些難過、悲痛、絕望之類的消極情緒,保留滿足和幸福感,讓生存的欲望得以長久地持續下去。
對外,唯心教并沒有透露教皇有這樣的能力。
但只要是出過城再回來的人,都會有比較直觀的感受。
昨晚上溫辛帶着小狐貍去逛夜市的途中,還聽到那些商家聊過。
他們覺得這樣的影響非常不可思議,但每個人都認為不是壞事,并把它稱之為教皇殿下的恩澤。
這點沒法對唐啓解釋。
畢竟溫辛很難在不提及和小狐貍認識的前提下,去解釋為什麽自己能知道得這麽清楚。
他思索了一會兒,搖頭說:“人可能會被篡改記憶,但無法被篡改掉自己的本性。”
人失憶了還是不是原來的自己?這個問題放在今天,仍舊在引起無數人的争議。
就好像忒休斯悖論,一艘船每年因為零件損壞而不斷換新,直到換完了最後一個零件,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船?
在一些人的看法中,船的內在已經改變了,相當于人獲得了重生,當然不算原來的自己。
溫辛或許有點理想主義,他贊同的是另一部分人的看法。
人失去了記憶,就像是重回了嬰兒時期,對一切都懵懂無知。
随着時間的推進,他會開始學習和吸收信息,會去思考對錯,會去理解人性,逐步形成獨立的人格。
或許處理事情的手段上,會因為當事人經驗不足而顯得稚嫩。
但人最終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會像是镌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朝着一如既往的方向駛去。
聽到溫辛的解釋,唐啓愣住,又一次沉默了好長時間。
末了,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在這一件事上,你比我要堅定得多。”
溫辛聽他的語氣,依舊不太對勁。
就算唐啓通過別人的經歷有感而發,也不應該激憤成這樣。
他想起什麽來,轉頭觀察兩人正坐着的沙發。
只要是養過貓的都知道,沙發和窗簾就是被貓折騰的重災區。
特別是椅背和沙發腳,根本別想它們能有一個全屍。
溫辛在沙發的表面發現了幾道淺顯的貓抓痕。
還沒來得及松上一口氣,他又發現沙發上基本沒看到過幾根貓毛。
不止沙發上沒有貓毛。
茶幾、飯桌、窗簾……甚至是門口的毛地毯,也都沒有看到貓毛。
大廳的角落連食盆和水碗都沒有。
溫辛的心髒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起唐啓說,因為工作原因,歡歡暫時被放在了伯父伯母家。
可唐啓末世前也不是沒有工作,經常加班到晚點,不照樣把歡歡養得很好?
還有唐啓那麽愛護爸媽,為什麽沒和二老住在一起?
難道說……
極度的慌張讓溫辛的聲音都沙啞了起來。
“唐啓……伯父伯母他們,真的還好嗎?”
唐啓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擡了下眼睛,剎那間臉上仿佛刮起了狂風暴雨,眼中更是雷霆密布,表情恐怖得叫人窒息。
溫辛艱澀地說:“你……”
結果下一秒鐘,唐啓噗呲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壓抑緊張的氛圍消弭無影。
溫辛看着笑得肩膀直發抖的唐啓,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呆呆地坐在原地。
唐啓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我就說嘛,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太好騙了溫辛。”
溫辛回神,咬牙,差點就給人氣笑了。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拽住了唐啓的衣領。
後者看到他另一只手已經攥緊成拳,意識到了事情的大條,吓得伸出手來連連告饒。
但溫辛的拳頭并沒有砸在他的臉上。
溫辛很想揍他一拳,到底還是忍住了。
冷靜好幾秒之後,溫辛又垂了下眼睫,嗓音和之前一樣沙啞:“你今天是不是放假?”
放假是唐啓自己給出來的說辭。
事實上他确實請了假,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正好。”溫辛說,“我來這裏這麽久了,從來沒有見過伯父伯母,理當去拜訪一下他們。”
唐啓傻眼了:“現在去拜訪他們?這麽突然?啊——”
溫辛不跟這嘴裏沒個正形的家夥廢話,拽着人,拿起擺在桌上的鑰匙就出了門。
沿途,青年一臉凝重,同時一聲不吭。
看見他這麽嚴肅,唐啓才知道玩笑開過了頭,悻悻地摸着後腦勺。
既然是拜訪長輩,那就理當帶點慰問品。
現在這個時期,新鮮的水果已經成了稀缺貨。
路邊也找不到賣水果的小攤,大多都去了人流比較密集的交易市場。
幸好路上看到一家小賣部還開着。
溫辛看架子上居然還擺着蜂蜜,直接拿了一罐。
感謝現代科技,給予食物長達兩年的保質期。
唐啓在身後幹巴巴地說:“這也太破費了,這些東西可不便宜……”
昨天石主教給的一袋金豆子還沒用完,溫辛直接掏出來把錢給付了,金燦燦的色澤差點閃瞎了唐啓的眼睛。
觸及溫辛冰冷的眼神,唐啓徹底閉嘴了。
之後的路上,兩人也沒講過話。
直到他們倆來到了唐啓父母所在的小區。
門口的保安認識唐啓,新奇地說:“不是兩小時前才來過嗎,怎麽,有東西忘拿啦?”
“不是,我朋友過來拜訪一下我爸媽。”
“哦,行,那進去吧。”
誠如唐啓所說,這小區的安保比他家在的小區好了不知道多少。
通道門同樣沒有電,但人就知道拿手腕粗的鐵鎖鏈給套着,确定了來人的身份才給開鎖。
來到樓下,本來在好好走路的唐啓突然放慢了腳步。
上樓的時候,更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停下來。
他苦着臉道:“我突然有點不舒服,而且這樣冒冒失失地上去,爸媽肯定要罵我,要不改一天再帶你來見他們吧?”
溫辛看唐啓這樣的反應,只覺得心都涼了。
原本他的态度很堅決,但現在也洩氣一樣停下了腳步。
因為溫辛實在不确定,自己執意帶唐啓去見父母的行為,算不算給對方的傷口撒鹽。
唐啓站在原地,一臉的抗拒。
但是再下一秒,他看到青年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近乎哀戚的神色來,眼睛更是變得通紅無比。
唐啓他媽的都驚呆了。
“卧槽你怎麽哭了,溫辛,溫辛……诶诶,別哭啊,發生什麽事了你告訴我!”
溫辛聲音很輕:“你爸媽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固執地讓你帶我過來。”
唐啓終于回過味來。
他哭笑不得:“唉,你,什麽啊!”
“他們真沒事,來來來,你跟我走。”
這一次,唐啓總算沒有半點拖延,把溫辛一路領到了父母家,敲響了房門。
“誰啊?”
詢問的聲音傳了出來,中年女性,比較爽朗,語調沉着。
唐啓說:“媽!是我!”
那已經走到門口的腳步聲,立時間變得更加快速。
門還沒有打開,充滿嫌棄的怒斥先傳了出來:“你不是非要和那些人……咦,這位是?”
在唐母疑惑打量溫辛的時候,溫辛也在出神地看着對方。
他觀察唐母的眉眼。
如果稍微英氣一點,簡直和唐啓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溫辛還沉浸在好友父母逝去的傷感中出不來,沒想到人真的還在。
但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率先禮貌地問好:“你好伯母,我是唐啓的朋友,這次來看望你和伯父。”
說着,溫辛乖巧地将買來的慰問品遞了過去。
好友調整得太快,讓唐啓滿腔的調侃和揶揄沒來得及出口,只得遺憾作罷。
他和唐母笑着介紹道:“這就是我經常你們提到的那個好朋友,溫辛。”
唐母末世前是新聞行業,也算是喪屍出現時的第一手情報獲取人,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
她也很快回神,看到溫辛遞上來的慰問品,臉上笑開了花:“你就是溫辛啊?唐啓這個混小子老和我提起你,說他來的路上沒什麽東西吃,要不是你之前給了他一些吃的,早就餓死了。”
“你說來就來吧,買這麽老些東西幹什麽?”
“嚯,還有蜂蜜!”
唐母瞬間睨了唐啓一眼:“你看看人家小溫,可不比你好多了,都沒見你給我們買過蜂蜜。”
唐啓連連喊冤:“那不是我買了你們不收嗎,和我說什麽貴,讓我留着自己喝。”
唐父正坐在陽臺的躺椅上看報紙,非常驚訝唐啓這個不着家的小子一天來一次也就到頭了,居然還會來上第二次。
唐啓在溫辛面前被批,滿臉的尴尬:“爸,您看您這說得……”
正笑鬧着,屋子裏正在睡覺的歡歡聽到了主人的聲音,興高采烈地叫着跑了出來,直往唐啓的身上撲。
唐啓心都要化了,抱起小家夥狠狠親了一大口:“噢,我的乖寶貝,你溫叔叔今天特地來看你了,還認不認得他?”
突然就成了叔叔輩的溫辛:“……”
看着這美滿和諧的一大家子,紮在他心裏的那根尖刺總算是被拔了出來。
溫辛臉上跟着露出真誠的微笑,和布偶貓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歡歡。”
歡歡還記得這個聲音特別溫柔好聽的人類,甜膩膩地叫了一聲:“喵~”
既然唐父唐母和歡歡沒有出事,溫辛也就徹底放下了心。
他突然想起來,門口那保安似乎說過唐啓之前來看過自己的父母。
只是他當時心裏着急,不确定好友是來看的人還是牌位,一下子給忽略了過去。
唐母盛情難卻,溫辛在唐啓的父母家留了幾個小時,被人拉着唠嗑說話。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印象中和父親的接觸也不多,很難拒絕長輩的這種殷切好意。
不知不覺,就忘記了時間。
眼看外面的天色越來越黑,溫辛記挂着還在等他回家的小狐貍,歉意地婉拒了唐啓父母的挽留。
他站在門口笑着說:“那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們。”
唐啓下意識地跟着起身:“那我送你出去。”
唐母對上他,态度立馬就變了:“你走什麽,我還有話要問你,給我站那。”
唐啓:“……”
他求助地看向溫辛,哪知溫辛不為所動。
溫辛之前看他們之間的氣氛就不太對。
好幾次唐啓想要開口,都被唐母橫眉冷對打斷了話,後者明顯帶着火氣。
溫辛壓低聲音對好友說:“你是不是和伯母吵架了?說開就好,加油。”
加,加油?
唐啓整個人石化。
溫辛毫不猶豫地“棄”他而去。
走出好幾步,他才看向淚流滿面伸出爾康手的唐啓,面無表情地扯了下嘴角,做口型。
——不許再和我開這種玩笑。
唐啓:“……”
完蛋,還沒消氣!
走出小區大門,溫辛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唐啓父母家的方向。
他總覺得唐啓的态度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到底怪在什麽地方,每個不自然的反應好像都有可以解釋的原因。
溫辛按揉了一下眉心。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似乎忘了問唐啓,趙守強那一夥到底是什麽人,和對方又是什麽關系。
看着越來越暗沉的天色,溫辛還記得自己要給小狐貍帶吃的,自言自語。
“算了,別總是疑神疑鬼的,下一次再問唐啓好了。”
此時此刻,唐啓父母家。
溫辛沒能看到的是,在他離開之後,本來熱絡的氣氛一下子就冷卻了下來。
唐父連連嘆氣,唐母一臉陰郁。
小貓歡歡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無措地喵了一聲。
唐啓看向懷裏的歡歡,僵硬半晌,到底還是伸手在貓咪的腦袋上淺淺地摸了一下,把它放在地上說:“去玩兒吧。”
歡歡不想自己去玩兒,依依不舍地蹭上了唐啓的褲腿,被後者不動聲色地避了過去。
唐啓沒有再看貓,頭也不回地說:“爸媽,時間不早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就先回去了啊。”
“你走。”唐母冷不丁地說,“今天走了,明天不用再過來,以後也都別回來了。”
唐啓穿鞋的動作一停。
唐父又嘆氣:“你這是說的什麽氣話?”
唐母擦了擦不知不覺就通紅了的眼睛,壓抑着的情緒一下子爆發。
“我說氣話?我在很認真的和他商量!”
“既然他不想回來,回來了也冷着一張臉不說話,那何必回來,啊?”
唐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摘下眼鏡按捏鼻梁,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唐啓回過頭來看着他們,嘴唇顫動不斷,滿臉的痛苦。
“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
唐母濕潤的眼睛終于淌下淚來,神情激動,罵聲裏帶着破碎的哭腔。
“你看清楚了,唐啓,我們是你爸媽,不是誰誰誰出來扮演的假人,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們?”
“你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看着一向張揚倔強的母親這般哀求,唐啓像是被人照臉抽了一下,快速地抽了一口氣。
“對不起爸媽,對不起,我……”
他說不下去了,轉過身來,落荒而逃。
唐啓一路跑到了樓下無人的地方,雙手捂住臉頰,同樣有破碎的哭聲從指縫中流瀉而出。
“你們是真的,你、老爸還有歡歡都是真的……那我呢?”
他哽咽道:“記得你們早就死了的我,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唐啓胸口起伏不定,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了一枚黑色的徽記。
徽記上面是刀刃斬斷類花植物的圖案。
而那類花植物的樣式,正對上了唯心教徽記上形狀飽滿的多肉。
唐啓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雙手握緊捧舉向天上的皎月,低聲呢喃,像是誦讀着一段拗口晦澀的悼文。
.
溫辛把摩托車停在了唐啓家小區門口,這麽長的時間沒回去,有點擔心車子會被人偷。
當遠遠地看見摩托車的影子時,他不由得說了一聲還好。
結果溫辛走過去,啪的一聲特別清脆,就像是踩在了水窪裏。
再一嗅,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似乎是汽油。
溫辛:“……”
再一看地上那灘不明液體,他心道糟糕。
順着水流的方向一路走過去,果不其然,摩托車的油箱被人拿利器給戳爆了!
溫辛:“…………”
這就是石主教說的沒有争端?
怪紮車的人,怪石主教睜着眼睛說瞎話,總之不可能怪小狐貍沒有消除幹淨城中人的負面情緒。
溫辛無奈地拍了一下摩托車。
原本他還準備繞路去一次商業街,給小狐貍帶點昨天才吃過的肉燒餅,現在怕是不夠時間了。
沒轍,溫辛只能推着車走。
他正準備将手放在車把上,卻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現在汽油緊缺,不亞于一級資源。
如果是一般的歹徒,為什麽會放任這麽多汽油留在地上,難道不會覺得浪費?
溫辛心裏頓時警鈴大作,下意識地往後看。
他看到一簇閃動着的火光,火光映照着一雙陰冷至極的眼睛。
而手持火箭站在高處的,正是白天才見過的勸架男人。
千鈞一發之際,溫辛松開了摩托車的把手,腳掌快速地蹬地,縱身閃開!
他反應迅速,但那支火箭并不是沖着他而來,而是射向地上的汽油。
剎那間,汽油被點燃,連成一片灼目的火海,經受不了高溫的摩托車箱轟然爆開!
溫辛受到爆炸的沖擊波,整個身體飛撞出去。
居民樓上不少人聽到這裏的動靜,紛紛從窗戶裏探出頭來。
發現這慘烈的景象,有人大驚失色,有人揚聲呼喊。
趙守強老早就守在了拐角。
怕被溫辛發現,他半點沒敢露頭,此時聽到爆炸的聲音才不耐煩地站了出來。
“媽的,都幾個小時了才回來,可讓我們好等,老子腰都酸了。”
他說着,看向倒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省的青年,又發出了陰恻恻的笑聲,邊走過去邊伸出了手。
“溫辛,真是好巧,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wen xin的行蹤?”
就在趙守強放松警惕彎下身的時候,青年赫然睜開了眼睛。
那眼神清亮堅定,哪有半點渙散昏迷的影子。
“是嗎,有誰在找我?”
趙守強愕然出聲:“你——”
話沒出口,溫辛抓住他的肩膀給人,幹脆利落地來了個過肩摔。
趙守強被摔得眼冒金星,又被青年照臉補了一拳,直接暈了過去。
看着匆匆趕過來幫忙的勸架兩人,溫辛直接拔出腰間的槍。
他認出拿箭的勸架男才是三人之中的主使者,毫不猶豫地将槍口對準了那人:“別動。”
男人立馬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溫辛手裏的槍:“唯心教對槍械管制得很嚴,進城都會被收繳,你只是個剛到的外來者,為什麽還會有這東西?”
溫辛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說:“不知道,他們或許收了,後來又主動還給了我。”
勸架男一臉你在說什麽屁話。
不管怎麽樣,槍對所有活着的人類都是一個大殺器。
有一些居民聽到動靜唰啦啦地跑下樓,月色下,模糊看見了溫辛手裏疑似槍的輪廓,瞬間給吓了回去。
“有有有人打劫啊!快聯系巡邏隊!”
溫辛張了張嘴。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那極其富有正義感的居民就往後跑沒了影兒。
大概是從後門出去叫人了。
溫辛:“……”
算了,巡邏隊要是能過來,倒也方便了他,不用再費勁把這三個人給壓過去。
以防萬一,溫辛還是在趙守強的後頸又敲了一下,防止人中途醒來。
随後,他打暈了三人中的另一個人。
期間槍口還不偏不倚地對着勸架男,警告人不要亂動。
看着溫辛那娴熟的壓制動作,勸架男:“……”
白天溫辛對付趙守強的那一下子,他沒能看到。
出來時見青年壓在人身上,只知道對方不是很好惹,于是特別謹慎地設計了一出車箱汽油爆炸。
哪想到溫辛這麽厲害,近距離爆炸都沒炸暈他!
勸架男暗恨,唐啓到底從哪兒認識這麽一個怪物?
溫辛不管對方的心裏有多震驚,直接問:“趙守強提到我的名字不是個巧合,有什麽人在找我?”
勸架男嘴巴動了動,還想狡辯。
溫辛冷眼道:“我勸你想清楚再回答,唯心教能不管我持槍,也能不管我當街擊斃縱火歹徒。”
他抛出一個重磅炸/彈:“特別你們還是現實教的人。”
聽到這裏,勸架男立馬繃不住了,臉色扭曲道:“是唐啓?唐啓那小子什麽都跟你說了?這個叛徒!”
唐啓居然也是現實教的成員?
溫辛沒想到這一種可能,眉頭緊鎖。
趙守強三人的身份,他來不及問,剛才那一句純粹是說出來詐一下人。
可誰知道詐出來這麽一個晴天霹靂!
家和美滿,前途似錦,父母健在,還有貓。
唐啓他吃飽了撐的?
溫辛打定主意,等會兒見到了人一定要好好問一問。
在那之前他還有別的問題沒得到解答。
見勸架男依舊不張口,溫辛話不多說,一拳頭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勸架男痛叫一聲,連連吸氣:“我說,我說!”
“wen xin是我們想找的人,但不确定是不是你。”
勸架男說:“那些勢力組織根本沒給具體的字,就只知道個名字的發音。然後基礎信息是男的,二十多歲,長得漂亮。”
“原本住在G市,後來好像要去A市,但是A市查無此人,現在也不知道蹿到了哪兒去。”
溫辛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不就是在找他嗎?
查無此人很好解釋,李永明曾經為了保護他,暗中封鎖過他的消息。
難道這次其他勢力找他,也是同樣的性質?
溫辛又問了勸架男具體是誰在找他,結果得出來的回答讓他震驚。
首先A市就在大力尋找,仿佛他已經被人給強行擄走了。
其次,東邊很早就開始傳出了“wen xin”的名號,似乎這個奇異的人類能叫強大到S級的變異體甘心俯首,念念不忘。
但因為東邊到處都是變異體,還有天災降臨,路又崎岖,交通不便,所以直到最近,消息才傳到其他基地。
西邊薔薇城,擁有鐵血手段、性格不近人情的新任城主,在聽聞“wen xin”名字的時候,頭一次展現出了柔和的神情。
知道有其他人在找“wen xin”,城主更是承諾給予千金,只為買斷和“wen xin”有關的第一手消息。
南海那邊更不用說了,尋找“wen xin”的消息一傳開,連海嘯都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各大港口都流傳起了和“wen xin”有關的傳說。
有人說,wen xin是一個善良仁慈的佛教徒。
他來無影去無蹤,擁有出神入化的功夫,卻做好事只留名字,不取分毫報酬。
有謠言傳出,wen xin其實是傾國傾城的美人魚拟态成了人類的模樣,上岸只為蠱惑世間各大勢力的領袖,游戲人間。
最後他玩膩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潇灑退場離去,留下一地心碎的可憐人兒。
溫辛:“……”
勸架男不确定地看了人一眼。
如果只看長得漂亮這條,他覺得溫辛完全夠格。
因此才起了心思,想把人給帶回去試試運氣。
萬一試對了,那可是價值千萬的賞金啊,誰能忍住不紅眼?!
“然後,北邊的第一基地也在尋找wen xin的下落。”
溫辛眉頭一跳:“第一基地找他幹什麽?”
“這個就不清楚的,可能是好奇為什麽有這麽多人在找他?”
勸架男遲疑地說:“能同時和那麽多大佬有聯系,還讓每一個都愛到非他不可,指不定是只僞裝成人類的狐貍精變異體,想抓他也正常吧。”
第一基地致力于抓變異體,進行這樣那樣的研究。
而wen xin,疑似擁有蠱惑能力的變異體。
專業對口。
溫辛:“…………”
當事人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溫辛覺得這消息魔幻極了,母豬長翅膀飛上天都沒這麽魔幻。
但勸架男一臉煞有其事,不像是編的。
現編也不可能說出那麽多細節。
連薔薇城主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掐人腦殼,手上一個不穩,血液和腦漿炸開,濺了一身的事情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溫辛恍惚。
他細數自己全身上下,好像只有溫勁風弟弟的這個身份稍微值錢一點。
但想想看,溫勁風也不可能招惹這麽多勢力組織。
他又聯想到小狐貍的身份……難道說是別的團子?
突然,溫辛注意到遠處有一陣手電筒的白光閃爍。
再一看,是巡邏隊的人打着車燈急匆匆地從街對面趕了過來。
溫辛以為是居民找的人到了,正要招手說明情況,卻見巡邏隊徑直和他們擦肩而過。
溫辛:“?”
不多時,後面也來了大量巡邏隊的人。
這群人的神情無一不焦急萬分,還有人拿着大喇叭呼叫集合。
“巡邏隊的所有人集合!去城東門口,有來路不明的軍隊襲擊B市!”
聽到這個消息,溫辛猛地瞳孔一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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