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誓言

佟葉的休假還沒正式開始就結束了, 而制造了這個噩耗的始作俑者正是她家小叔沈從毅, 他把她抓到了輝煌影視的一號錄音棚裏, 開始了以訓練為名義的虐待之旅。

沈從毅這人不能按常理去揣度，作為業界一流的音樂制作人，他沒為他的音樂事業兢兢業業，常年“在外采風”, 大半時間都在曠工中。

他的工作室開在輝煌影視的地下室裏, 隔壁就是應他的要求組建的一號錄音棚，這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專屬錄音棚了，只有他帶過的歌手才能出入, 人稱輝煌影視的魔鬼錄音棚。

而現在，佟葉就在這個錄音棚裏死去活來。

“起音高了，重來。”

“轉音太生澀，這一段再練五遍。”

“你被沈南那音癡傳染了嗎？跑音跑出五線譜了, 重來。”

“……”

佟葉摸了摸嗓子, 把耳機脫下來，看向窩在太師椅裏喝茶的魔鬼教練：“可以讓我喝口水了再來？”

沈從毅擡了擡下巴，示意準了。

佟葉走過去坐到他對面, 慢騰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潤潤嗓子，舒服地嘆一聲。

“叔, 我現在就訓練是不是有點早？”

她接手的電影主題曲還有兩三個月的緩刑期，現在就開始訓練不是有點早，是太早了。

沈從毅撩起眼皮看她一眼：“訓練期的長短是根據人的資質來分的。”

佟葉撇嘴：“我資質愚鈍還真是抱歉了。”

她覺得原因不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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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毅拍了拍手, 示意閑聊時間結束。佟葉擱下水杯慢吞吞走回工作崗位上，在戴上耳機之前，擡眸問：“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沈從毅一頓，神色不明地問：“丫頭，你覺得我是在遷怒與你？”

佟葉搖頭：“我覺得你是在向我尋求陪伴。”

沈從毅：“……”

他沉默良久，讓她又坐回到座位上，幽幽道：“你說的沒錯。”

他的确心情不好，想找個人陪着，而大家都太忙了，沒時間理會一個大叔的憂郁。

“小孩兒，要不要聽聽一個大叔的無聊透頂的故事？”

佟葉從善如流道：“我洗耳恭聽。”

于是，沈從毅向她講述了一個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就像他說的那樣，無聊透頂，還存在抄襲嫌疑。

“這和我前段時間看的某部電視劇劇情很像啊。”佟葉深沉臉，“這講的是你的故事？”

沈從毅厚臉皮地說：“天下最纏綿深刻的愛情都有相同的套路。”

佟葉表示明白了，站了起來，面無表情道：“我想練歌了。”

與其聽他胡扯，還不如去練歌呢。

沈從毅揮揮手制止了她：“別去了，你被解放了。”

佟葉一頓：“……感覺叔今天病得不輕呢，真的不要緊？”

沈從毅淡淡道：“哦？是嗎？不要緊，大叔有大叔的發洩方式。”

“比如？”

沈從毅顯然沒打算向她告知，直白地驅客：“你走不走？不走就把那邊的曲譜都唱一遍。”

“我……走。”

佟葉莫名其妙地被抓來，又莫名其妙地被趕走，出來時一頭霧水。她猜想沈從毅心裏肯定藏了事兒，但她力單勢薄，僅憑 她一個人撬不出來什麽，于是她打算從長計議，先去找個幫手。

在她心裏頭排行第一的幫手就屬沈南了，所以她乘着電梯直達公司頂層，去了沈南的辦公室。

她進辦公室時，沈南沒有在處理文件，而是拿着手機……看小說。

她一驚，把前來的目的先抛在了一邊。

“沈總，您這是在偷懶摸魚？”她瞄了眼手機上的小說——不是什麽宅男欣賞的那一款，沒有暴露的字眼，似乎是很正經的小說。

沈南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文件：“是創意制作部門推送上來的作品，公司正在計劃購進這部作品的影視版權。”

近年來，小說改編影視成為影視板塊的一大熱門，各影視公司都在大量購進IP資源以增強競争力，輝煌影視也同樣如此。

針對一部作品的市場調查、估值……等等活動都有各部門負責，沈南只需要在最後的總結報告上簽字就行。

他正在看的這部小說是公司近期重點關注的作品，不久前才發布在某文學網站上，很快就積累了大量人氣，看是有營銷的痕跡，但深入調查後發現是讀者自發性的推薦。

網友的行動已經說明了這無疑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但這不足以讓沈南親自去網站觀看，之所以去看了，是因為制作部的周林有意無意贊賞了這部作品。

被周林稱贊的小說，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事實證明這的确稱得上一部優秀的作品，構架大立意深，文字成熟，值得購進。

“好看嗎？”佟葉也跟着看了幾眼，但因為不是她喜歡的題材便沒再看下去。

“還不錯。”說着，給文打賞了一份數額巨大的打賞。

“哦。”

佟葉對此熱情度不高，撿了被她抛在一旁的初衷。

“你小叔今天很不對勁啊。”她對沈南說道。

沈南聽後很淡定：“年年如此。”

“……這還是陳年頑疾？”

“嗯。”沈南頓了頓，“今天是那女人離開的日子。”

佟葉“嘶”了一聲，有點搞不懂沈從毅的人設了：“這到底是深情還是無情？”

她上一次也問過這個問題，沈南的回答是“無情”，而現在他的回答變了：“既不是深情，也不是無情，是大人的複雜。”

佟葉：“……”

沈南把她拉到懷裏坐着：“你別管太多，這麽多年他都是這麽過來的，他自己沒想過改變，我們旁人去插手做什麽？”

“……嗯。”

佟葉了解到沈從毅的反常是被舊情所困，也就不打算多管閑事了。

但也無法完全抽身，因為……

“按照往常的經驗，晚上他還會召集小輩聚衆酗酒。”沈南神色淡淡，“前兩年你在外地拍戲錯過了，今年可以好好感受一番了。”

佟葉語噎。

這像一位長輩幹的事兒嗎？

“能逃開嗎？”她問。

“他擁有特殊技巧——連環催命。”

“……”

佟葉開始思考要不要找小周給自己安排一點工作。

沈南攬住她的腰：“別擔心，主要是他喝，我們等他醉了之後替他收屍即可。”說到這，頓了片刻，“他在這一天特別容易感到寂寞，所以特意找人陪着他呢。”

佟葉一聽，突然感覺到了落在她肩膀上的任務的重要性，頓時改變主意，不打算逃避了。

事情正像沈南預言的那樣發展了她，晚些時候佟葉果然接到了自家小叔的聚會邀請，接到電話時她正呆在制作部向周林請教劇本問題，因此周林也聽到了這一通電話內容。

“你要回沈家？”周林問她。

“嗯。”佟葉聽出他話中有話，問道，“你不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做？”

周林思索了一下：“算了。”

佟葉無奈：“別算，說出來聽聽。”

“原本想你陪我去一趟療養院看望我媽。”周林笑笑，“反正也不急一時。”

周林的母親因為抑郁症一直在療養院休養，佟葉偶爾會前去探望，最近她忙着東奔西跑，有一段時間沒去過了。

“你忙你的，下次有空再一起去吧。”周林知道她分身乏術，所以并沒有勉強她。實際上他沒有對她說，他母親在每年的這一天特別情緒化，所以他才想多約一個人去探望。

佟葉聽到是這件事糾結了，但她已經答應了沈從毅，不好反悔，所以只能對周林說抱歉了。

“我看明天能不能抽個時間去一趟吧。”她道。

周林體諒地笑笑：“好。”

佟葉在制作部等着，打算等沈從毅從工作室出來後一起走，後者不慌不忙地去制作部叫人，結果走到半途便體力不支趴地上不動了，最後一通電話打去叫她前去撿屍。

佟葉聽完“屍體”的訴求愣了足足有一分鐘。她一直都知道自家這位小叔不走尋常路，思維想法獨具一格，可萬萬沒想到他還能更怪一點。

無語了片刻，她叫了周林前去幫忙。

沈從毅就在制作部外不遠處安靜地躺屍，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擡，只伸出了一只顫巍巍的手：

“你來了？”

佟葉嘴角抽抽：“您這是怎麽了？”

沈從毅一點不覺得不好意思：“餓得沒有力氣了。”

佟葉心想您上午訓我時精神倒很足。

“……周林，你幫我把他扶起來吧。”她一個人搞不定。

周林笑着應了，俯下|身去扶人，結果剛把人弄起來，完美扮演屍體的某個大叔突然詐屍。

“你是？！”沈某人突然解除了身嬌體軟的狀态，一只鐵爪重重抓住了周林的胳膊。

“啊？”周林怔愣。

兩年前，周林用沈從智的承諾換來了在輝煌影視任職的機會，之後在輝煌影視呆了兩年左右，基本宅在辦公室裏度日，平時很少出去晃悠。沈從毅則常年在外采風，出勤率嚴重不足。因此，兩人同在輝煌影視，卻一次也沒正面碰上過。

第一次碰面，沈從毅表現出了……讓人不能理解的異樣。

佟葉同樣不能理解：“叔，你餓昏了頭？”她無奈介紹，“你抓着的是制作部的周林編劇，是我的朋友。”

沈從毅聞言漸漸平靜下來，他松開了鐵爪，随後一頓，又像電力耗盡一般，軟綿綿地倒在了周林身上，懶洋洋地耍賴：“年輕人，勞煩你扶着我一點。”

周林、佟葉：“……”

周林沒把他扔出去，一如既往地好脾氣。

他扶着他往電梯方向走，想把他送到樓下。途中他随口問道：“沈從毅先生認識我？”

他不知道沈從毅認不認識他，反正他認識沈從毅，因為沈從毅也算娛樂圈的名人。

“不認識。”沈從毅這麽回他。

“可先生剛剛看到我時很驚訝。”

“看岔了。”

“……”

三人等到電梯，走了進去。

“沈從毅先生把我看成了誰？”周林笑問。

沈從毅沒回，佟葉從旁插話道：“你們就有那麽一點相像。”

沈從毅、周林：“……”

佟葉比了個手勢：“一點點。”

她沒說笑。事實上沈南剛轉到S戲的時候，還有學生傳他和周林有點像呢。而沈從毅作為沈南的叔叔，兩人又有基因上的相似，所以，周林其實和沈從毅真有那麽一點像。

這大概是因為都是帥哥？

沈從毅聽了這話扭頭打量周林，而周林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偏了偏頭，拒絕了他的視線。

“佟葉，別說奇怪的話。”周林說道。

因為她說了奇怪的話，一時間氛圍也跟着變得有點奇怪了。

佟葉幹嗽了一聲：“不好意思。”

她說的時候沒有多想，現在卻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了。

她覺得有必要多想一點。

沈從毅曾經有個喜歡的女人，後來不知原因的離開了，這個女人最喜歡的花是格桑花。

周林的母親未婚生子，獨自帶着周林生活，她喜歡的花是格桑花。

周林和沈從毅有點像。

如此巧合。

但也有信息對不上，佟葉聽說過，周林的母親曾在某個大公司擔任公司高層的秘書，父親是便是自己的上司。

沈從毅一直在輝煌影視打醬油，從沒有參與過公司管理，算不上公司高層。

所以，到底是不是呢？

佟葉舔了舔嘴唇，目光來回掃視兩人。她正要組織語言旁敲側擊一番，電梯卻不合時宜地停下來了。

周林扶着沈從毅走出了電梯。

一個人落在後面的佟葉：“……”

沈南早得了消息在公司大廳的接待區等着他們了，見他們出來便走過去接手了周林的工作，而完成任務的周林說了兩句就走了。

完全錯失機會的佟葉：“……”

算了，以後再說吧。

幾人一起坐車回到沈家老宅，去了沈從毅藏嬌用的小木屋，沈呈、沈悠以及龍冬也都來了，備好了酒菜等着他們。

沈從毅一落座，瞬間從幹癟鹹魚幹變成了憂郁小王子，徹底縱情于酒精，沈家三兄妹見怪不怪，自顧自地聊着天。

佟葉第一次參與沈叔叔的聚會，看得一愣一愣的。沈南一邊替她夾菜一邊對她說：“別看小叔了，吃飯吧。”

“……真不管他了？”

“管啊。”沈南把筷子送到她手裏，“等他醉了就扔到床上。”

佟葉：“……”

多麽畸形的叔侄情啊！

佟葉沉默地扒着飯，沈南見了，嘆了一口氣：“高興一點。”

佟葉扯了扯嘴角：“我沒有不高興。”

沈南看她一眼，頓了頓，問道：“你很在意小叔的事情？”

佟葉沒有否認，她的确在意，沈從毅經歷過的這一段不圓滿的戀情讓她有些焦慮和不安，讓她忍不住代入到他和沈南，想着他們是不是也會在未來某一天因為某些原因而分開，在多年後天各一方卻不能忘懷，這是多麽傷感的一件事。

想到這裏，她深沉地嘆道：“別理我，我只是矯情病犯了。”

沈南：“……”

“想了什麽？說說看？”他問。

佟葉才不想把那些矯情的想法說給他聽，她不說，沈南卻多少能夠猜到一點，但并不覺得這是矯情的想法，因為對未來的思慮會讓他們更加珍惜彼此。

“放心，如果未來我們有可能分開，我不會像小叔那樣消沉。”沈南向她承諾，“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

佟葉聞言一怔，随即笑了：“怎麽突然這麽感性？肉麻死了。”

但她喜歡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