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竹馬

由沈從毅發起的聚會并不只是吃吃喝喝, 聚會主角喝酒喝暢快了之後便拿出吉他坐到窗前撥撥弄弄 , 彈一首憂郁小情歌, 那架勢，像極了一名落拓歌手。

但聽衆一個沒有，被他叫來的小輩顧自沉迷在年輕人的話題中，說說笑笑, 把他完全抛在了一邊。

這個氛圍讓佟葉深刻感受到了大家族的友愛, 于是從善如流，也不再關注某個憂郁的大叔，加入到大家的話題裏。

沈悠從交談中抽身, 給佟葉夾了塊雞胸肉：“葉子，我拜托你個事兒。”

佟葉投桃報李，給她挑了塊雞屁股：“說說看。”

沈悠從容地把雞屁股送到龍冬碗裏，道：“你去主宅的書房裏幫我拿點東西, 怎麽樣？”

佟葉瞄了眼她的腿, 沈悠意會，解釋道：“我的腿沒事兒，就是喝了點酒不太受我控制了。”

桌上的幾人裏只有佟葉被勒令禁酒, 其他人都多少喝了一些, 但沈悠完全不像喝醉了的樣子。

沒有喝醉的她卻要求別人跑腿，佟葉發誓, 她聞到了陰謀的氣息。

她似笑非笑：“腳不受控制了不還有兩只手輔助嗎？爬着去呀。”

沈悠震驚于她的冷漠，默默吃了塊雞肉壓壓驚，頂着一嘴的油, 深沉道：“葉子，你到底是不是我朋友？”

她打算上演柔情攻勢了。然而，佟葉的那顆心只為沈南心軟過，那個用五毛錢換來的朋友的虛假柔情還不足以打動她。

她十足的冷靜：“準确來說，我是需要你孝敬的嫂子。”

沈悠：“……”

佟葉鐵了心不被謊言迷惑，不當跑腿的那個，不僅如此，還拉拉沈南的胳膊，對他說：“看你那個妹妹，在使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小把戲呢，什麽時候才能長點腦子？”

她在很認真地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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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悠這下不裝乖了，變臉變得很快：“不去算了。”

佟葉嗤笑：“這是惱羞成怒了？”

沒錯，的确惱羞成怒。沈大小姐怒得把盤裏的雞屁股全挑佟葉碗裏了，還陰森森地朝她笑：“嫂子，孝敬你的！”

“啧。”

老實說，佟葉還挺好奇書房裏有什麽，竟然讓沈大小姐避之不及。

難道是藏着洪水猛獸？

好吧，書房裏并沒有洪水猛獸，只是有個殷殷切切溫柔的母親。

沒錯，沈悠想要躲着的只是她的母親溫葇而已，後者叫了她去書房談話，而她不太想去，因為她猜到了會談什麽，無非是讓她安定下來，要麽事業安定，要麽婚姻安定，而這兩樣，她都不具有。

愁。

想到這，沈悠擡手就是一杯痛飲。

“飲下這一杯煩悶與苦澀；”

“未來的路在迷霧中若隐若現；”

“我心彷徨，像孩子一樣祈求。”

某個大叔低沉的歌聲合着吉他響起，看來，大叔也愁。

佟葉擔心自己被這群莫名消極下去的家夥影響，一個人走出了屋子，去到露臺上坐着。不多久，沈南也跟出來了。

“怎麽出來了？”他問。

“出來吹吹風。”

今晚的風有點大，站在露臺上的她被吹吹亂了頭發，她嫌懶得打理，想用皮筋把頭發紮起來，找了一圈卻發現自己根本沒帶，頓了頓，又放棄了。

她做了個深呼吸：“這郊區的空氣和城市不一樣。”

沈南來到她身後，攏了攏她的頭發：“更清新？”

佟葉道：“是少了利益的味道。”

沈南：“……”

“噗哈哈！”佟葉大笑，“是不是覺得有點藝術家的感性了？”

沈南無言以對。佟葉收了笑，長嘆一聲：“說真的，這裏真不錯。”

沈南“嗯”了一聲，把抓住她頭發的手松開，于是剛剛才攏到一起的頭發又被風卷走了。他像是找到了有趣的游戲一般，再一次将它們合到一起……

“如果喜歡，你可以留下來多住兩天。”他低聲說道。

“工作呢？”佟葉撇嘴，“沒有工作你養我啊？”

“好，我養你。”

“噗，那還是算了。我的目标是讓你提前退休，然後我養你。”

“哦，請多努力。”

“哈！”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佟葉突然抱了抱胳膊：“這裏空氣好是真的，冷也是真的。”

所以不适合長時間停留，不然保準挂兩行鼻涕。

“進去吧。”

兩人再次進去時房間裏多了兩具“屍體”，是剛剛大嘆人生之愁的那兩個挂了。

挂了正好，挂了也就意味着聚會可以結束了。

幾人中沈呈酒量好，此時眼神還很清明，見兩人進來便嚷嚷着：“大沈，來得正好，我醉了，快來扶我一把！”

這位戲很足，比吃這碗飯的佟葉還要厲害。

沈南瞥他一眼：“我和你嫂子要先走了，小叔就拜托給你照顧了。”

至于沈悠，她有禦用男朋友照顧着，不需要別人操心。

沈南的安排遭到了沈呈的抗議：“這安排不合理，我都醉了，是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是嗎？”沈南朝他揮手，“那你和小叔互相照顧着吧。”

“……”

佟葉也笑着朝這位年紀相仿的堂弟揮手：“拜托你了。”

說完和沈南一起揚長而去。

“弟弟這種生物真不錯。”她嘆道。

沈南贊同地點頭：“的确。”

這一晚他們沒回市中心，直接睡在了老宅裏，第二天醒來後發現沈南他爸也回來了。

佟葉在見到正坐在樓下看報紙的他時，原本徘徊不去的瞌睡蟲頓時全飛走了。

“您也回來了？”她朝他打了個招呼。

當年的誤會解開後，時間沖淡了兩人間的尴尬，但佟葉在面對這個人時，依然很難保持平常心。

相比于她，沈從智不愧是久經商場的厲害人物，心态要比她強得多，和她相處完全看不出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矛盾，對待她和對其他小輩沒什麽區別，呃，也就是同樣嚴厲的意思。

“起這麽晚？”沈從智對她把大好時光浪費在睡覺一事上十分不贊同，“起來跑個步不行？”

正逢溫葇從樓上下來，聽到他這話沒忍住笑出聲：“你自己不也剛剛起來？”

夫妻間的拆臺瞬間将一家之主的威嚴破壞殆盡了。

沈從智：“……”

佟葉發誓她并不想偷笑，只是笑肌略微失控。

這個時候氛圍已經走偏，沈從智想要再建立家主的威嚴就不容易了。他清了清嗓子：“杵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坐。”

“好。”

佟葉坐到他對面，乖乖接受沈從智的“盤查”，從接了什麽工作，到最近忙不忙，再到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全都盤問一遍，在這個過程中，佟葉感受到了對方含蓄的關懷。

佟葉想起剛和沈南交往的時候，他對自己父親的描述是“和藹可親”，可她和沈從智接觸過後，發現這位長輩大多時候都冷着臉，和和藹相差甚遠，那時候她還不明白，現在她卻有點悟了，沈從智真的是一個對小輩充滿包容和關懷的長者，有着另一種意義上的和藹。

而溫葇則是一個溫柔的母親，永遠和顏悅色。

“別老問孩子們的工作，他們有他們的主意，你問那麽多做什麽？”她連抱怨都是溫溫柔柔的，“說起來，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沈從智看了佟葉一眼，看到她臉上并無不耐，心情變好。他抖了抖報紙：“一個秘書出錯離職了，在公司裏呆着糟心，就回來一趟。”

“出錯？”溫葇關心道，“是不是你太嚴格了？這是你這兩個月來第二次換秘書了吧？”

沈從智皺了皺眉：“現在來應聘的年輕人都太浮躁了，如果周秘書還在的話……”

話說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話頭。

佟葉正在一旁聽着他們聊天，聽到這裏下意識地問道：“周秘書？怎麽了嗎？”

沈從智并不打算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十分生硬地轉了話題，擡頭問她：“沈南呢？”

“大概在書房裏。”

“去把他叫下來。”

佟葉：“……”

她發現這位長輩這不僅僅想要用敷衍的借口轉移話題，甚至連人都想給支開了！

她覺得莫名奇妙。

其實她剛剛并沒有感到特別好奇，只是條件反射地問了那麽一句，可現在見他掩飾得這麽嚴密，這好奇心反而被釣了上來。

她被勾得心癢癢，于是屁股紮得穩穩的，半點沒有起身的意思：“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行。”

沈從智：“……”

他咳了一聲，“打什麽電話？不花錢的啊？上樓去叫。”

“正好我掙了不少，找不到地方花。”她無意間和他博弈起來了。

沈從智：“……”

他想了想，沒找到可以用的借口。

在這場較量中，他輸了。

佟葉覺得好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但在她撥通之前便看到沈南适時出現在了樓梯口。她朝他笑着招手：

“沈南，快過來，爸要給我們講故事！”

“故事？”

“嗯，是關于爸和他的工作搭檔的光輝往事！”

沈從智：“……”

他都快被她氣笑了，“你這是在逼着我講？”

佟葉無辜臉：“這話從何說起？”

沈從智不和她迂回了，直言道：“我不說只是因為和你沒什麽關系，大人也有大人的秘密，別問那麽多。”

話說到這份上，佟葉要是再追問下去就不太合适了。她摸摸自己的鼻子：“我去看看今天的早餐都有些什麽。”

說完，溜了。

她沒有真的往廚房去，出了屋子就停了下來。

院子裏來了只流浪貓，她折了根草蹲着逗貓。

沈南來到她身後，将她忘在客廳裏的外套披到她身上，問：“你剛剛和爸說了什麽嗎？”

“沒什麽，他提到他有個什麽秘書，然後就不想和我說了。”佟葉既然已經決定不打算深挖了也就不再多說，“不說那個，你今天能抽出空來嗎？”

“為什麽這麽問？”

佟葉一邊逗貓一邊說：“我想去看望周林的母親周阿姨，想着你沒事就一起去，那也算我半個親人，所以想讓你見見。”

橘色小貓被她逗得不耐煩，龇着牙沖她“喵”了一聲，很兇。

佟葉失笑，沒再撩撥它。

“周阿姨在城南的藍天療養院，距離不算近，所以來回要花一點時間。”她攏緊了外套站起來，“也不是非得今天，咱們可以約個時間。”

沈南沉吟：“今天的确抽不開身，我讓秘書查查行程，之後再約個時間？”

“行。”

雖然今天她不能和沈南同行，但她也不打算失約，準備一個人先去看望一次。

她給自己的行程報給了助理小周，讓她開車來接她。沈南有點擔心她的安全，思索了一下，将之前選好的保镖強制召喚過來，讓他提前上線，由他一路護送着她們。

如此安排妥當過後，他才稍稍安心。

“回來給我電話。”他囑咐道。

“是是。”

佟葉掰着他的下巴親吻了他一下，“我走了。”

佟葉去探望周阿姨的途中給周林打了電話，後者接到她的電話後表示也要一起前往，佟葉便讓小周改道先去接人。等接到了周林後，這才驅車趕往城南的藍天療養院。

“阿姨這麽多年來情況沒有一點好轉嗎？”佟葉在車上問周林。

周林的母親住進療養院很多年了，如此長時間的療養讓佟葉感到驚訝，這也說明了，對方的抑郁程度非同一般。

提到母親，平日裏溫溫和和的周林臉上也帶了一絲陰郁，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現在情況穩定多了。”

“那就好。”佟葉嘆道，“真希望她能早日康複。”

周林母親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所遇非人，遇到了一個渣男。佟葉之前還懷疑那人就是沈從毅，可……她這小叔看起來也沒那麽渣。

她思索着這期間可能存在的誤會，結果問題沒想明白，反倒被睡意擊倒，就這麽帶着一頭的疑問睡過去了。

她直接把去療養院的這段路睡過去了，被提醒到了時，整個人懵懵的。

有只手伸過來幫她摘掉粘在她臉上的碎發，她起先以為是小周，習慣了助理幫忙打理形象的她沒有多想，順從地偏過頭讓對方能夠更方便打理，結果這一偏頭便對上了周林的視線。

“……”

“……”

“醒了？”

醒了，徹底的。

她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撤了撤，打着哈欠說道：“睡過頭了，頭有些暈乎乎的。”

——她以前并不在意周林的一些親近的小動作，但自從明白他可能喜歡自己後，就開始避嫌了。

她覺得有必要這麽做。

周林仿佛沒注意她的躲避似的，笑着道：“下車吧。”

“嗯。”

兩人先去門口登記，完了之後由工作人員帶到要去的病房。

按護工的介紹，周林的母親今天精神狀态不錯，平時探望只能遠遠看着，今天可以短暫地和她接觸。

周林得知這個消息後有些激動，因為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他母親說話了。

他深愛着他的母親。

佟葉和梅琳之間的關系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所以她很難體會周林的心情，不過當她看到周林和他母親說話，就像哄着一個孩子似的，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反而洋溢着幸福感，她多少能夠明白他有多愛他母親。

可以理解，畢竟這是他唯一的親人，雖然少有養育之情，但是她在自己最艱難的日子裏也沒将他抛棄，就足以讓他傾心回報。

佟葉也和周阿姨說了幾句，只是後者記憶力嚴重衰退，并不記得她了。

她把她當成了周林的女朋友，拉着她的手囑咐他們要幸福。

看着她殷切的模樣，佟葉沒忍心破壞她的夢。

“會的，我，周林，我們都會幸福的。”

只不過他們各有各的幸福罷了。

周林的母親很快就乏了，護工前來送她入睡。兩人在病房裏待了一陣，這才走出療養院。

“剛剛真是不好意思。”周林替他母親道了個歉，“她……”

佟葉笑笑：“我不介意的。”

周林深深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聽到了嗎？你媽媽也盼着你幸福呢，所以啊……”她神情格外認真，“早點找個伴兒吧，你媽也等着這一天呢。”

周林回頭看了一眼療養院的方向，一直挂着淡淡笑容的臉上閃過一絲郁色，它消失得那麽快，好似錯覺一般。他道：“實際上我正在追求我的幸福。”

佟葉撇嘴：“實際上你方圓十裏連個未婚的女性生物都難看到。”

周林笑：“事業圓滿也算幸福嘛。”

不得不說，他的成就在年輕一代的确算十分不錯的了，可是……

“你媽媽不會高興看到你抱着你的事業孤獨終老的。”別說他媽，連她這個朋友都憂慮不已。

周林只是笑笑，緊接着就用其他話題岔開了。

佟葉無奈搖頭。

小周應佟葉的要求去給她買了奶茶回來，遇到探望歸來的兩人，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朝自家主子恭謹地問：“娘娘，您今天的‘自主安排’到此為此了嗎？”

佟葉伸手抽走她手裏的奶茶：“算是吧。”

“那我可以稍微給你安排一點工作嗎？”

佟葉淡淡瞥她一眼：“看你表現了。”

小周聞言立馬撲向她，哭喪着臉：“別看表現了，求您了，您就跟我去出席一個通告吧！”

她家主子太任性了，可偏偏還有任性的資本，這讓她這個做助理的十分難做。

她每天都擔心一覺醒來失業了。

佟葉這次沒為難她，伸手彈了彈她的腦門，笑道：“行吧。”

小周欣喜若狂，跳起來就想給她個麽麽噠，不過被拒絕了。

佟葉從小周那裏了解通告內容，周林在一旁聽了個大概，見她們讨論完了，問道：“現在要去A市參加通告？”

“嗯，是啊。”

“別累着了。”

佟葉試圖翻找出手機給沈南打電話，想向對方告知自己的行程。她一邊拿手機撥號，一邊回道：“這次還算輕松，大概。”

周林頓了頓，叫道：

“佟葉——”

“嗯？”

“我的幸福落在了你那裏。”他道。

佟葉一怔，随即想到了什麽，低頭一看——

電話通着。

作者有話要說： 搞事情，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