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我沒有掙紮，像被蛇注入毒素，麻痹了四肢。她的聲音很低，低到空氣都還未察覺，就悄悄溜進了我的耳朵。

陳笙的喘息越來越沉重。在這份沉重落到最低點之前，她松開手臂，離開了我的後背。

我最終沒有給她一個合适的回答。許是在這樣缥缈着愛意的氛圍，陳笙提出的問句太過偏題。又許是在這樣皎潔的月光照耀下，我藏起了自己帶有秘密的內心。

“我好像喝醉了。”陳笙頓了頓，說，“早點睡吧，晚安。”

她躺下了。我聽到被子翻動的聲音，呆呆地轉過頭去。月光爬上她的眉梢，我看到了陳笙閉着雙眼的側顏。

我也躺在了床上，鼻腔裏仿佛還充斥着陳笙洗發水的清香。我緊緊閉上眼想要強迫自己趕快睡着。腦海中閃過了很多畫面，那藏在商業街暗處的酒館月光，孤獨卻溫柔的店主，很漂亮的三花色小貓，還有投映在電視上的劇目等待戈多。我心裏久久不能寧靜，最後畫面定格在了陳笙的眼眸。

我想起了陳笙在學校裏時眼睛裏洋溢出的笑意，又想起了她從酒館裏追出來時眼神流露出的不解和倚在沙發上看向陽臺的迷離朦胧。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陳笙呢。扪心自問，我不了解她，也想不出自己問題的答案。那剛剛陳笙抱住我的時候，眼睛會是什麽樣子的呢。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真的不知道。

等待戈多的場景一遍遍在我眼前重複播放。每一次舞臺劇開場，弗拉季米爾都會提出等待戈多這個決定。每一次聽到這個決定，愛斯特拉岡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兩個人一起等待被叫做“戈多”的神秘東西。

或許我把這個荒誕的故事想得過于浪漫了，可我不想把所有思考推翻重來，學着哲學家的樣子談人生談理想談目标，這樣太累了。

幕布再次落下的時候，我看見陳笙伸手抓住了那只叫戈多的小貓。隔着迷霧，我看到了陳笙。我伸手抓住了她的影子，卻沒有抓住她。

夜深了。我輕聲喊了兩遍陳笙的名字，沒有回應。她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睡醒了睜開眼，太陽已經照屁股了。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東西，腦子裏亂糟糟的，淩晨才好不容易入睡。

陳笙已經疊好被子從房間出去了，旁邊的床單冰涼，我完全沒印象她是什麽時候起的。疲憊地從床上坐起來，擡頭看到牆上時鐘顯示十二點，我才發覺自己睡了這麽久。

拖着雙腿拉開卧室門，感覺腳邊有坨毛在蹭，我耷拉下眼皮一看，看見了陳笙的小貓。它搖着尾巴喵喵叫了幾聲，陳笙舉着鏟子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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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我指了衛生間的方向讓我去洗漱，說自己還差一點就要做好中午飯了。

我邁着喪屍一般的步子走進衛生間，漱過口洗了兩把臉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出了衛生間走進客廳，陳笙剛好把最後一盤菜端到飯桌上。

她把筷子塞進我的手裏，笑眼盈盈地說給我做了雞蛋羹。

我有些詫異地晃晃腦袋，試圖把剛剛洗臉進的水從腦子裏晃出來。陳笙又變回從前的陳笙了。

陳笙做飯很好吃，我沒想過她竟然會有這樣的好手藝。我一口氣吃了三碗飯，連昨天餓得空空的肚子也一齊填滿了。

小貓吃得搖頭晃腦，抱着飯碗趴在陳笙腳邊直打滾。我放下筷子，美滋滋地伸了個懶腰，忽然想起了明天要上學這件事。昨天光顧着和陳笙出去玩，作業是一個字還沒寫。

因為吃了美食得來的好心情瞬間消失，我苦喪着臉和陳笙說我要回去寫作業了，并且在心裏準備好了一百個不能拒絕的理由，這次說什麽都一定要走。

陳笙眨巴眨巴眼睛說不會寫，讓我留下來教她。

我反複斟酌了一下自己全都卡在平均分上的成績，十分認真地說：“我成績也不怎麽樣，教不了你的。”

陳笙很快就反駁說：“你在班裏三十名，肯定可以的啊。葉潼，你知道的，我上課總是想睡覺，實在是不會做嘛。”

她光速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盤，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張假期試卷。陳笙拉着我重新坐回了凳子，還貼心地遞給我一支筆和一個草稿本。

我又又又妥協了。從頭想想，我已經記不清莫名其妙地答應過陳笙多少次奇怪的要求了。只是我沒想到，這次答應教她做題，在陳笙那裏已經約等于承包她這學期所有問題。

簽訂了這份不平等條約以後，陳笙開始黏着我問不會做的題。說是不會做的題，其實是出現在練習冊和試卷上的每一道題，因為她都不會。

陳笙腦子很笨。一看課本就想找各種東西玩，一學習就想睡覺。好多定理我念經似的在她耳邊念八遍也不能完整背下來。

我講物理題，說海底有個木塊所受海水的壓強，陳笙就會指着題目天馬行空地對我說：“小葉老師，等以後我帶你去看海吧。我沒去過海邊，你呢？”

講題的思緒被打了岔，我跟着陳笙幻想出大海的樣子，心裏有些害怕。我從小就怕海，就連電視放的動物海底世界都不敢看。大海的幽深讓我感到惶恐不安，聽網上說，大概是什麽深海恐懼症之類的。

我告訴了陳笙，她煞有介事地點頭表示記住了，然後又開始對山啊樹啊花啊草啊滔滔不絕起來。陳笙完全忘記了物理題的存在，我喊她想題，她又會從桌洞裏摸出稀奇古怪的小玩具玩。

看到陳笙期中考試的成績時，我是有些意外的。她在班裏排六十名，離墊底的七十名還差了十個。我有些感嘆她猜題的水平高，陳笙卻擺擺手，有些驕傲地反駁說，是小葉老師教得好。

“我其實一點都不想上重點高中。是我爸媽讓我學播音，硬要用這個當做特長把我送進來的。”

提到爸媽的時候，陳笙明顯表現出了不高興，可陰雲只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就走了。陳笙把手往包裏一伸，我就知道她要幹什麽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把小鏡子立在桌上，開始對着鏡子化妝。

剛化了沒多長時間，陳笙就捅了捅我的胳膊肘，滿臉寫着不悅地指指手中的空盒，說自己的粉底前幾天剛用完忘記買了。

想起前不久在商業街美妝店買的一袋化妝品，我有些疑惑，問她才買幾天怎麽就用完了。

陳笙回了我一個更疑惑的表情，笑着說我真的很笨。她摸出了書包裏帶着的所有化妝品，滿滿擺了一桌，認真地給我介紹完了每一種的名字和作用，然後才說那天買了遮瑕和修容，沒有買粉底。

我聽得雲裏霧裏，雖然精确叫出名字有點難，但還是大概分清了種類。

陳笙把鏡子貼在眼前照了好半天，才鼓起臉頰轉過頭看向我。

“沒有粉底，雀斑都遮不住了。”

我的腦海中飛快閃過陳笙素顏和化妝的樣子。她平時特別愛笑，不化妝的時候，淡淡的小雀斑就會随着她的表情舞蹈。

陳笙看我笑了起來，眼中的疑惑又摻上了些委屈，以為我是在笑她的雀斑難看。

我趕忙搖搖頭，告訴她有雀斑也很好看。

陳笙有些不敢相信地反複問了我好幾遍真的還是假的，得到了我真誠且肯定的回答之後，她把桌上的化妝品一股腦全都塞回了包裏，笑盈盈地說知道了。

她的雀斑又跳起了靈動的舞蹈，眼睛也彎成了月牙。

這次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陳笙化妝都不再往雀斑上面猛塗粉底了。用完的粉底空缺被補齊之後，她也只是薄薄拍上一層，就好像是特意把雀斑留出來一樣。

我從前并沒覺得陳笙有多好看。想起和季小雨第一次談起陳笙的時候，我還對她所說的陳笙挺好看有所懷疑。陳笙确實不是什麽驚世駭俗的濃顏大美女，但是看久了會覺得很舒服的長相。

我遺憾自己比季小雨發現這件事晚了太久。因為暑假過後開學的高二，我習慣性地向左邊轉頭，卻再看不到這張好看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