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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出了禦書房,未走幾步便瞥見了一抹柳色的男子身影。

這倒是很巧。

“蘇相師,您的轎子就在外候着哪。”安公公是宮中老人的,一瞧見蘇鏡之出來就跟上了。

聞言,蘇鏡之不動聲色地收回淡漠的視線,伸出蔥白玉手,往安公公懷裏塞了片金葉子,颔首時帶了笑,“有勞公公。”

這皇宮上上下下,她不在世故圓滑之列,該有的羽翼卻是一點不少,更別說鳳朝人本就對她保有敬重。

安公公接過金葉子,沖不遠處守着的年輕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德子,還不送送相師大人?”

話音剛落,被換做小德子的男子就走來恭恭謙謙地為她引路。

*

在端茶進屋前,明之先行詢問了跟着蘇鏡之入宮的侍衛,“今日大人怎回得這麽晚?”

那侍衛低着頭回複:“回府路上拐了一趟商鋪。”

話出,明之雙眸微沉,随後擺手讓他下去。

彼時,茶水已備好,明之接過端好,站在半掩的門外,喊:“大人。”

“進來。”屋內的人嗓音低沉,不露出任何情緒。

茶盞擺上,清香四溢。

和往日一樣,他被留下侍墨,于是借着機會問道:“陛下可有怪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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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無。”蘇鏡之搖了搖頭,下筆神色專注。

明之久久地凝視着她揮筆的動作,心想着倘若相師大人不為官,定會是個絕色的文人墨客。

都說字如其人,畫如其人,看着一幅未幹的山水丹青畫,完全不随她面容的陰柔美,大有氣吞山河之勢,頓挫豪放,不拘小節。

相師大人心懷的,是天下。

題好了字,蘇鏡之将筆放下,端起重新換上的那盞茶,輕呷了一口,唇齒生香。

“明之,命人把這收了,本相要去觀星臺。”

眨眼的怔愣過後,明之悉心地上前問:“大人,午膳可要吩……”

“不必。”她答。

推開門,一陣卷着寒意的秋風吹拂過兩人的面頰,帶起了衣袂,飄飄揚揚。

在她腳步微頓的時候,略顯瘦削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天青色披風。

“大人,起風了,怕是會落雨。”她身後是明之的聲音,低而有力,“大人身子才好,還需多注意些。”

凡是同她接觸久了的,皆知她身子骨弱。明之是她揀出的衆男寵之首,就算不用照顧她起居,他也能做到事事盡心盡力,細致入微。

“明之用心了。”蘇鏡之擡了漆黑如墨的眸,大步離開。

明之還伫立在原地,望着那多了天青色的玄黑背影。

她…似是颔首了的。

這羸弱的肩膀上擔着太多東西,所謂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到底還是皇上一句話。

別人的根基是背後家族脈絡,她有的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根基。

到了午時,天空烏雲密布,寒風瑟瑟,暴雨欲來。

屋內光線變得幽暗,曲黛喚來小厮,将燈臺的燈點上。在門口,她看見了明之,面上焦慮。

見他這副模樣,曲黛不由得跟着擔心起來,惴惴不安,追上去問道:“請問…是相師大人還沒回來嗎?”

只見那人搖頭,俊逸的眉間是化不開的濃愁,答:“相師大人去觀星臺了。”

不待她再開口問,明之又道:“這天就要下雨了,曲姑娘快回屋吧。”

美人朱唇微啓,開始猶豫,正好從屋中跑出來的少年拉了拉她的衣角。

“曲姐姐,我們快回去吧,外面冷。”

是啊,外面這麽冷,小樓那邊會更冷吧?

“走罷。”女子終是轉過身,随着那名少年回去了。

門剛合上就傳來了豆大的雨點打落在地上的聲音,狂風大作,怕是還會有幾道驚雷滾滾而來。

“元疏,幫我梳梳頭發吧。”曲黛坐在銅鏡前,解了那把随意束起的長發。

*

今日,皇帝召了傳樂公主前來一道用晚膳。

傳樂公主是緊挨着皇帝坐的,她主動為皇帝夾菜,兄妹二人的關系親昵無邪。

“不知皇兄命傳樂過來所為何事?”她美目盼兮,還帶有幾分青稚無邪。

皇帝并未贅言,開口便直奔了主題,“傳樂年紀也不小了…”

才聽了前半句她就能知道這個哥哥要說什麽,她大着膽子,用着撒嬌的口吻,聲音甜甜的,“皇兄,您若要為傳樂擇夫婿,那…那還是免了吧。”

除了皇帝與傳樂公主,還有一個人守在邊上,他一身柳色。

年輕皇帝表現出來的情緒,他看得比緊張顧盼的公主要透徹得多。

皇上現在不是不怒,而是風雨未來。

估計…快了。柳胥就這麽低眉順眼地繼續守在一旁。

“傳樂在說什麽?”皇帝的眉眼依舊溫潤,維持着和顏悅色的狀态,甚至嘴角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傳樂說皇兄不必為傳樂擇夫婿了。”她一口氣全部說完,不敢喘息。

而皇帝的神态就像是在聽什麽小兒講的玩笑話,聲音低醇,“傳樂貴為公主,擇合适的驸馬是早晚的事,終究是要有那一天的。”

“可…”她咬緊了唇,仿佛說這出句話用了莫大的勇氣,“傳樂只想嫁去相師府。”

“傳樂。”皇帝的語氣驟冷了幾分,“那相師府有嗜男風之疑,你知不知道?”

“傳樂知道啊。”公主昂着下巴,并沒有因此示弱放棄,“那又怎樣?”

皇帝再次強調:“你是公主!嫁過去成何體統?”

“世俗眼光而已,傳樂不在乎!”公主有一回一,有二回二,絲毫沒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已經變了。

“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能置皇家顏面于不顧。”皇帝放下了筷子,面露不悅。

“難道只許皇兄同鏡之哥哥談政,不許傳樂同他談情?”公主仍是執拗不變,“傳樂只喜歡鏡之哥哥一人!”

“砰——”

皇帝被激怒了,大掌拍桌,聲音陡然提高,“簡直胡鬧!”

記憶中,皇兄鮮少當着她的面發火,這次…公主的眼淚一下子就奪眶而出,抽噎着:“怎麽就胡鬧了…”

而皇帝看向她的眼神已經流露出了失望,下了一道旨。

傳樂公主禁足一月。

“柳胥,你務必保護好公主,寸步不離。”最後四個字,皇帝咬字格外得重。

“臣接旨。”柳胥上前彎了彎腰。

傳樂公主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皇兄會因着這事變了臉,竟…竟然還把她軟禁了!

這頓晚膳沒有吃到結束,氣甚的皇帝很快離開,柳胥往前走了幾步,緊挨着半跪的傳樂,态度懇切:“公主,請吧。”

傳樂公主在他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卻不想,這才站穩,她就一腳把他踹開。

“滾開!你不過是皇兄養的一條狗!”

跌在地上的柳胥垂眸,不露聲色,“公主教訓得是。”

這場瓢潑大雨久久未停,一直到午夜時分還有電閃雷鳴,黑夜宛若白晝。

公主府內的一間屋子被悄無聲息地打開。

“鏡之哥哥…”熟睡的女子在夢中喃喃,聲音嬌甜,毫無防備。

他站在床前,一身柳色與黑夜融為一體,眸光狠戾。

夢中都念着別的男人的名字。

他俯身,剛捏上她的下颚,睡着了的她就下意識地抱住了他的小臂,粉色的小舌無意地擦過他的手指。

裏衣也穿戴不整,果真是不知廉-恥的女人!

柳胥面色陰沉,驀地松手,揮袖而去。

而傳樂公主,還在安然無恙地做着夢。

很快,公主府的一處別院,傳來男女翻雲覆雨的快活聲,但這聲音很快就被狂風暴雨聲沖淡了。

***

第二日用過午膳,天晴了,元疏抱了一大堆書卷跑到曲黛在的屋子。

“都是慕卿哥哥那兒借來的。”青澀的少年指着它們和曲黛邀功。

“他…也是府中男寵?”曲黛聽了蹙眉,試探地問。畢竟原書中還沒有寫到這個人物。

元疏很興奮地點點頭:“嗯!慕卿哥哥平時就愛看書。”

曲黛随手揀起一本,翻了翻後坐了下來,“閑來無事,看看罷。”

“好。”元疏接過她遞過來的那本書,全程緊緊抱着,一副比她還高興的樣子。

天放了晴,開了窗,空氣中混合了泥土與雨水的清新氣息。

一長相嬌妍柔美的女子坐在桌案前,寧靜認真,清麗溫婉,有着獨一份的天然無琢,舉手投足間透着幾分淡淡的舒然,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在她邊上還坐着一位冰藍衣的少年,口唇殷紅,睫毛濃卷,神情同樣認真,二人宛如姐弟。

*

年輕皇帝留了蘇相師一道用晚膳,待她回府的時候已是月朗星稀。

這相師府,有一處絕佳的溫泉池,池水溫度四季适宜,全府上下只有相師大人一人能享用。

與從前一樣,一身玄衣的蘇鏡之獨自走進水霧朦胧的溫泉池。

柔柔的月光為溫泉池水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她褪了衣袍,把身子埋進了溫熱的水中。

一下水,胸口那塊的布料就濕透了,她擡手一圈又一圈地拆去緊緊纏在胸口的白色寬帶。

她是女子,這長相随了母親那邊的血脈,生得極美,肌膚瑩白,絕色妖冶,翩若驚鴻。

于是,自出生起,她就被當成男兒養,從小到大以玄黑帽檐遮掩容貌。

如今,她位極人臣,百姓敬她、仰她,也是世人眼中皇帝的寵臣。

可能換了性別就截然不同了。

記得爹說過,曾有一位女子救百姓于危難、存亡之際,因着女子身份,被奸人陷害利用,最後成了人人唾棄的禍水。

其實她很羨慕那位周女将軍,武将世家,能夠以女兒身在軍營待着,不用顧忌性別。

而她,若是一開始就以女兒身冒死進谏,也會被當成不詳的禍國之人吧?到時,一切都會反過來吧。

既然如此,那就将錯就錯,她就是男子,一個男子養男寵,疑有斷袖之癖。

世人的誤解,是她的護身符。

*

今日,相師大人提過的…訂做的衣裳送到了。

曲黛換了一套新的,穿上後神情複雜。明明沒有量她的尺碼,相師大人全靠目測,還…能目測得分毫不差?

她低頭看了看胸口,雙頰燒起了紅暈。

“曲姐姐,衣服換好了嗎?”元疏在外面叩門了。

“好了好了。”曲黛立刻揚聲應道,擡手将藏在耳後的碎發理到了臉頰兩側,很好地掩飾住了那兩抹不正常的淡粉色。

很快,元疏推門進來了。

“曲姐姐,你真好看!”少年只覺得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誇贊道。

這一次,曲黛嘴角的笑容有些放不開了,兩只手也不知道該往哪放。

她不懂這古代女子衣裳有什麽面料什麽款式,對她來說這就是一套以澄黃為主色的繡花長裙。

她立馬聯想了歐珑的赤霞橘光,那款像是有橙子剝開了的香水。

所以,相師大人一定是對柑橘調有什麽執念。

“曲姐姐。”元疏發現她走了神,輕輕地拉了拉她的衣袂提醒。

“嗯。”曲黛被拉回了思緒,不顧過快的心跳,保持着表面的鎮定,“元疏,相師大人回來了嗎?”

“回了的!”元疏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她往外走。

顯然,曲黛是沒料到自己強裝鎮定時候的随口一問會得到肯定的答案。而且門就開着,她真被這麽一拉就拉過去了…

還有就是,她怎麽也不敢相信一出去就碰到了相師大人。她記得大人是要上早朝來着,今兒是不是回來得有點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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