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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響起窸窣響動,似是有什麽東西落地。
張明蘅将耳機拔了下來,錄音界面也按下暫停。
每次開始錄音時,他仿佛進入另外一個世界,渾然忘我,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然過去很久。
他抿了下唇角,眼裏尚餘幾分迷蒙,不至于到醉的地步。
擰開門把手,門外站着氣質冷峻的男人。
張明蘅抱着手,倚在門邊,真絲睡袍裹住玲珑身段,露出的雙腿筆直光潔。
他淡聲打招呼:“回來了。”
顧澤眼裏帶着打量:“剛才的聲音是?”
“哦,”張明蘅随口解釋,“在看電視劇。”
他這話并沒有什麽可信度,是電視劇亦或是人聲,顧澤總不會連這個都搞混。
暗色燈光下,青年膚白勝雪,臉頰微紅,似緋色浸透煙霞,狐貍似的眼睛沾染幾分迷醉,單單站在那兒,如朵盛開到極致的夜昙,剎那芳華,驚心動魄。
顧澤忽然想起白天朋友說過的話,他說,張明蘅在外很招人惦記。
兩人做了五年夫妻,熟知夫妻間最重要的是什麽,是信任。
不過頓了一秒,顧澤便相信了張明蘅說的話,他有什麽騙他的理由呢?張明蘅那麽乖軟,脾氣又好,稍微說句重話都會紅了眼眶。
“給你帶的。”顧澤将零食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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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明蘅站直身子,又有些搖晃,細白手指攥住門框,心頭如漲潮的海浪,見到顧澤的第一眼,便澎湃生瀾。
從半夜私會那個女人到現在,過了整整四小時,回來後男人眉宇間滿是倦色,還選擇對他隐瞞,只字不提。
這一切無法讓張明蘅不往壞處想。
他問:“你去哪兒了?”
似乎料到他會問這話,顧澤回道:“一個朋友那兒。”
張明蘅想到了早上他手機裏的短信,可以放松的老地方,指的是那個女人家裏麽。
他定定地望着那背影:“你沒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顧澤并不明白他能有什麽可說,張明蘅顯然喝了酒,或許不甚清醒,顧澤體貼道:“明天再說吧。”
他走進主卧,房門與門扉叩合,落下極輕一聲響。
卻轟然在張明蘅心頭炸開個洞。
那道門,徹底将他關在了外面。
*
第二日醒來顧澤有些頭疼,在床上躺了會兒後習慣性伸手往旁邊一撈,然而撈了個空。
被褥間殘餘淡淡栀子花清香,那是青年身上特有的味道,顧澤已經聞習慣了,聞到這種味道就以為張明蘅在身邊。
想起昨夜的事,顧澤反應過來,張明蘅不會因為兩句話就生氣了吧?
他略感莫名,按了下眉心。
但男人麽,該低頭低頭,該認錯認錯,問就是态度錯了,沒有及時安撫他的情緒。
五年時間裏,顧澤已然形成了慣性。
他不緊不慢地洗漱換衣,走到隔壁次卧,房間是空的,床被整齊,并不像睡過人的模樣。
走下樓,眸光一一掃去,廚房、餐廳、客廳……全都沒人。
陽光透過偌大落地窗灑落進來,顯得整個房子很空。
顧澤拿出手機,給張明蘅打電話,嘟嘟聲響了幾下,然後徑直被挂斷了。
挺好,這種行事作風,很張明蘅。
他緊接着又打了第二個,這次沒有挂斷,但也一直無人接聽。
若是再打第三個,按張大公主的脾氣,估計要被打入冷宮了,顧澤聰明地選擇不在這種時候去觸黴頭。
思考了下,他轉而打給張明蘅的好友王宇秋,這回電話很幹脆地被接了起來。
王宇秋捂着手機,将聲音壓得很低:“你怎麽現在才打電話過來?”
顧澤眼皮輕輕一跳,什麽意思?難道此事非同小可?
他率先确認道:“阿蘅在你那兒嗎?”
王宇秋嗯了聲,做賊似的躲在角落,他道:“半夜來的,你倆怎麽回事?”
若論脾氣,張明蘅是驕縱了些,然而也不會無的放矢,他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更不會輕易地于半夜離家。
昨天過來的時候,他連衣服都沒穿整齊,說自己想冷靜一下,然後便關進了房間。
做朋友這麽多年,王宇秋頭回從張明蘅的臉上看見落寞二字,說不心疼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也擔心顧澤真做出什麽混賬事刺激到張明蘅了。
顧澤頭有些大,昨晚的事情慢鏡頭在腦袋裏回想了遍,他自認沒有做任何主動招惹的事情。
難道就因為那袋掉地上的零食?不至于因為它鬧成這樣吧?
顧澤無法得出确切結論,他曲線救國道:“你能把電話給他麽?”
解鈴還須系鈴人,兩口子的事情,王宇秋向來不瞎摻和,也不會因為是朋友就偏聽偏信,他想這兩人都能好好的。
“你等着。”
顧澤等了幾分鐘,電話那頭再度響起動靜,王宇秋不放心道:“阿蘅答應跟你說話,你待會兒好好說。”
他低聲應了個好字。
手機交到張明蘅手裏,昨夜睡得不好,青年眼底泛着抹淡青,長T松垮地套在他身上,顯得四肢纖瘦。
他淡淡地喂了聲。
顧澤輕吸了一口氣,态度良好地道:“阿蘅抱歉,我錯了,昨晚我語氣不好,沒有及時回答你的問題。”
但凡吵架,先低頭的人大多是顧澤,他低頭低得十分娴熟。
張明蘅沒有說話,他靜靜地靠牆而坐,從窗外穿透進來的陽光在空中飛舞。
顧澤沐浴在陽光裏,坐在島臺邊,手機緊貼耳側,他道:“你不是愛吃芙蓉肉麽,我已經學會了。做好了接你回家,嗯?”
提到芙蓉肉,張明蘅反應了會兒才想起來,上回他們在一塊吃飯應當是三個月前了,顧澤拍戲總是全國各地飛,沒有一天空下來。
他很忙,只能張明蘅抽時間去找他,是在探班的時候,他随口誇了句芙蓉肉好吃,可惜做法麻煩。
只是随口一提的一句話,連張明蘅自己都忘記了,沒想到卻有人替他記得。
張明蘅的心情宛如瓶打翻的橘子汽水,微酸氣泡随着液體湧動,不斷上浮,接觸到空氣後碎裂。
這會兒是在別人家裏,他也沒想把事情鬧大,跑出來只是想自己待會兒。
他想,他們兩人需要談談,這樁婚姻是否該繼續下去。
“好。”張明蘅松了口,“那我等你接我回家。”
顧澤眉頭舒展,又哄了兩句才等張明蘅挂電話。
一通電話打完,王宇秋從門外冒頭,笑嘻嘻道:“是不是和好了?早飯還用做你的份嗎?”
張明蘅扔了個枕頭過去:“我要吃蝦肉丸子。”
抛出的枕頭在空中劃了個弧形,王宇秋穩穩接住:“行行行。祖宗吃什麽都行,不過你下午去不去劇組?”
劇組離王宇秋家近,所以他沒住酒店,可以很方便地來回。
張明蘅就不一樣了,他的工作在哪兒做都行,只有劇本有大變動,需要跟組改戲的時候,才會天天在劇組泡着。
他搖了搖頭:“我在你這兒待會兒。”
王宇秋挑了下眉:“要幹嘛?”
張明蘅沒有說旁的,只道:“明天是我跟他的五周年。”
五周年,從當初誰都不看好的大學情侶一路走至今天,從校服到婚紗,陪伴彼此從一文不名到如今的星光熠熠,他們經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風霜雪雨。
王宇秋明白他的意思,比了個OK。
《落梅》開機後前半段總是出現狀況,作為請來的救星,張明蘅索性在王宇秋家住了一小段時間,兩人每天開會想辦法,一點點推進劇組工作。
住在這兒的時間裏,除了工作之外,張明蘅一有時間就會做手工,那是為五周年提前準備的禮物。
擔心在家裏做會被發現,禮物于是一直存放于這兒,現在只差一點點就要完工了。
用過早餐,張明蘅便待在房間裏,小心打開木盒,木盒裏有股木頭自帶的檀香氣息,裏面放了本手工精制的紙書。
作為編劇,他寫過纏綿悱恻的愛情,寫過驚險刺激的懸疑,寫過古道俠腸的武俠,然而從未有哪一本書,耗費他如此多精力。
從選材到裝幀,再到內容,全都由他親手挑選,打開紙書,盡是墨香,那是他用簪花小楷寫的原創情詩。
還差最後一首,張明蘅一直沒有靈感,于是暫時擱置。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早上還是陽光明媚的天氣,沒過一會兒,轉而下起雨,細雨綿綿,中和了些許暑熱。
整整一上午時間,張明蘅幾經思索,鄭重落筆,算是為這本書劃上個圓滿的句號。
最後一首詩名為《冬藏》。
估摸着差不多到時間了,張明蘅遲遲沒有接到顧澤的電話。
點開微信,聊天頁面依舊停留在昨日,顧澤問他要吃什麽,那時張明蘅在忙配音的事情,沒來得及看手機。
顧澤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如果說做好了芙蓉肉就來接他,勢必不會食言。
又過了半小時,窗外的細雨轉而變大,急促猛烈,砸在窗戶上噼啪作響。
張明蘅禁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那頭無人接聽,一直到快要挂斷的前夕,忽然有人接起。
“顧澤?”張明蘅眉頭淺蹙了下,“你怎麽還沒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響起個溫柔輕慢的女聲:“你好,顧澤暫時有事……”
她後面還說了些什麽,張明蘅一時聽不太清,血液猝然逆流,驟然想到昨晚的畫面。
顧澤人際關系簡單,向來不讓他人随便碰他手機。為什麽會在跟他說完要做好飯來接他後,又跑到另外個女人那兒?
張明蘅維持着搖搖欲墜的理智,淡聲道:“顧澤不在家?”
女人頓了頓:“對,他現在在我這兒。不過希望你不要誤會,我跟他之間算是朋友關系。”
早上發消息,半夜跑去見面的朋友?能丢下張明蘅不管,跑到她那兒去的朋友?
張明蘅呼吸頻率有些失控:“讓他來跟我說話。”
“呃。”女人似乎很是為難,“我讓他醒來後再回給你吧,請你稍等一會兒,好嗎?”
張明蘅沒有說話,徑直挂斷了電話。
窗外淋漓暴雨,世界恍若只剩下雜亂雨聲。
房間正中央的榻榻米上,擺放着剛完成好的手寫紙書,當初為了定下因在扉頁的logo,張明蘅花了三天時間,親手設計了上百個圖案。
這本書從第一首詩到最後一首,從青澀到成熟,傾注了他全部的情感和愛意。
他不擅長表達愛意,他擅長寫出來。細致地将他整顆心包裝好,放入禮盒,準備送出。
五周年前夕,哪怕兩人鬧了不愉快,張明蘅依舊絞盡腦汁,為最後一首詩發愁,而顧澤在另外的地方,以不清醒的狀态跟陌生女人厮混。
張明蘅忽然覺得憤怒又可笑。
從白日到黑夜,太陽西沉,落入地平線之下。
他像是個不清醒的冒險家,哪怕已然看見前路是斷崖,依舊固執地想走完最後一程。
張明蘅足足等了八個小時。
暴雨如注,天色将熄,那人并未信守承諾,帶他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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