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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顧筱之頓住,餘光看到是剛剛的女同學不知何時擠過來,緊張地握住她手腕。

“筱之,陪我去下衛生間好嗎?”

女同學小心打破這一塊緊繃凝滞的空氣,她感覺到顧筱之的手還抖。

那道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顧筱之最終點了點頭。

随女同學出門時,她松口氣,又有一絲失落。

轉過頭她抻平唇角,無聲嘲諷自己。

走出包廂,像終于從冰河裏爬出來。

剛剛可太吓人了。

女同學叫郭華月,家裏條件不好,父母還重男輕女。

不想讓她讀大學,她堅持上學,家裏索性連學費生活費都不給了。

她差點吃不上飯,是顧筱之伸出援手幫了她一把。

郭華月永遠記得在那個冰冷的冬日,她躲在食堂後面的臺階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啃硬饅頭覺得生活沒半點希望時,顧筱之像從天而降似的,過來問她,“華月,你能幫我個忙嗎?”

顧筱之說今天跟她在食堂勤工儉學的搭檔腸胃炎打點滴去了,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剛剛正好看到了她,所以鼓起勇氣問問她。

郭華月欣然同意,學校食堂勤工儉學的崗位可是香饽饽,不僅有錢拿,每次結束後食堂還會提供簡單餐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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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來到她們一同離開,顧筱之目光一下都沒落在自己手上幹硬的饅頭上,好像沒看到。

郭華月膽子小,自卑。之前知道有勤工儉學時已經晚了,更不好意思再問,好像要搶別的同學的機會似的。誰都不容易。

可沒想到她居然這麽幸運。

那天晚上是郭華月上大學以來第一次吃飽。

不,應該是長大懂事之後第一次胃裏暖融融的。

她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掉進餐盤裏。

“她怎麽回事啊?”

她聽到有人小聲一輪,還有人直接問顧筱之。

她緊張地握緊筷子,僵住,飛快抹下眼睛。

“快中秋節了,想家了吧。”

她聽到顧筱之溫柔的說話聲。

好奇的同學們恍然大悟,“是哈,馬上中秋節了,我也有點想家。”

“同學別哭了,實在不行咱們中秋節那天一起吃飯嘛。”

中秋節那天他們真的一起吃了頓飯。

郭華月就這樣奇奇怪怪地融入進了食堂勤工儉學的小團體。

畢業後也是小團體裏的師兄引薦她進入現在工作的律所。

那頓飯,是她截然不同人生的分界點。

中秋節後,她再去食堂勤工儉學時,沒看到顧筱之。

很久之後,她才得知,那次根本不是什麽搭檔不舒服,也沒什麽新崗位。是顧筱之把她的崗位給了她。

後來上課時她想問顧筱之。

還是顧筱之先開口,笑着跟她說,“我最近在做家教時間不夠,之前的工作還得麻煩你幫忙啦。”

郭華月眼睛發酸,哪是她幫忙呢。

明明是顧筱之把她晦暗的殼子敲開,讓陽光灑進來。

郭華月一直想跟顧筱之做好朋友,但是上學時顧筱之跟沉珂形影不離,她也不好意思也沒機會插進去呀。

這次聚會她聽說顧筱之會來,在律所裏熬了三個大夜才把今晚空出來。

剛剛看顧筱之面色發白,她趕緊沖過來。

兩個人走進衛生間,郭華月小心翼翼打量顧筱之蒼白憔悴的面色。

她不知道當初好的跟一個人似的金童玉女畢業之後怎麽突然分道揚镳了,而且好像鬧的還很不好看。

他們都不知道原因。

但是郭華月剛剛看到,她伸手握住顧筱之時,沉珂也伸了手,又放下。

“要走嗎?”

郭華月低聲,“要不然我陪你去吃點別的?”

郭華月看着顧筱之比上學時變得沉默內斂,心裏難受。

衛生間隐隐流動的水流聲。

半晌後,顧筱之側眸朝她笑笑,“沒事,難得聚會,我洗洗手。”

郭華月這才松口氣。

心裏卻想着今晚要當好顧筱之的“保镖”。

而此時顧筱之心裏一片空白。

她盯着水流劃過的指尖。

再回到包廂,推開門時,一陣寂靜。

圓桌旁坐滿了人,只有沉珂旁空着。

郭華月:……

又小心看眼顧筱之,心道這幫人“拉偏架”是不是過于明顯。

郭華月深吸口氣,剛要出聲就被班長打斷。

班長熱情迎顧筱之入席,顧筱之也非常給面子,坐到沉珂身旁的空位。

郭華月挨着顧筱之坐下。

一瞬的凝滞好像幻影,包廂轉眼又熱鬧起來。

他們畢業後有人去當律師,有人考進公檢法,有人徹底轉行沒做法律貼邊的事,還有人直接卷進創業大潮。

不管進入社會後什麽樣,此時跟嫡親的同學們想聊的可太多了。

沉珂話不多,但別人說話時他一直耐心傾聽。

一如上學時那樣的溫和,但又疏離。好像游離在熱鬧之外。

顧筱之也沒什麽胃口。

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麽,過會兒覺得有點渴,伸手去拿面前的玻璃杯。

他沒回頭還在聽別人說話,卻伸手精準按住她手腕。

拿過杯,“是白酒。”

又将另一個杯放她面前,“溫水。”

顧筱之指尖微蜷。

包廂的說話時戛然而止,不到一秒鐘又恢複如常。

在坐的都是人精,裝作沒看到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

肌膚相觸那瞬,強壓的回憶和難堪像錢塘江的浪終于翻湧出來。

他們從高中到大學互相陪伴七年,她喜歡他七年。

沉珂獨來獨往。

她從一開始暗戀,到後來站到他身邊。

大家都覺得他們會在一起,或者已經在一起。

最初她覺得沒什麽,反正就是她和他,一層窗戶紙沒捅破罷了。

每天早上他會買早餐到她宿舍樓下等她一起去上課,沒課時也會一同去圖書館。她去家教,或者去食堂勤工儉學時太晚的話他會去接她。

難得休息時他們兩個去海邊散步,去爬山看日初。

她很滿足,沒覺得差句表白有什麽。

可當畢業那天,有人悄悄告訴她沉珂精心做了準備要跟她表白時,她還是驚喜非常,聽到這句話時覺得眼前天光綻放。

可結果呢。

她興沖沖去找他,笑意盈盈沒忍住伸手要牽住他衣袖時,卻被躲開。

他眉眼冷淡地看着她,原來對別人的疏離,原來也能對她那樣。

他說,“如果之前讓你誤解,我向你道歉。”

她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凝結成冰,錯愕地看他。

“以後就不要給彼此造成困擾了吧?”

“可是我們……”

“我們怎麽?”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毫不留情打斷她,

“我們不就是普通同學嗎。”

這是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不就是普通同學嗎?

他的語氣平淡、理所當然到顧筱之甚至沒辦法質問他。

她也形容不出他那刻的眼神,淡漠、厭煩。

她怔愣在那,看他越走越遠。

誰酒醉後說的——等畢業後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明明不是她。

普通同學嗎?

奔來時胸腔裏洶湧的情誼此時全部變成譏諷她自作多情的浪潮。

他的話像耳光一樣,一巴掌扇碎了她的尊嚴。

好像她是,不要臉往他身上倒貼的舔狗。

從那天後,她就很少笑了。

甚至産生了自我懷疑。

與同學不聯系,一部分是因為她覺得過去太難堪。

另一部分是她覺得自己看不懂人心。

如果之前沉珂那些都是假的,她沒分辨清。

那什麽是真的呢。

她将自己裹起來。

一如曾經的他,與別人都保持距離。

這一秒,她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

想走了。

這樣想,她就拿出手機給梁初蕾發了一條信息。

低着頭,沒發現身旁男人看過來的目光。

梁初蕾回信很快。

【十分鐘就到。】

顧筱之放下手機,安靜等待。

十分鐘後手機鈴聲準時響起,大家紛紛看過來。

顧筱之接起電話,低垂眼簾嗯了一聲,然後起身,“抱歉,朋友有急事。”

等顧筱之離開後,衆人以為沉珂會緊随其後。

畢竟剛剛沉珂雖然沒說什麽,但是态度已經很明顯。

雖然不知當初怎麽回事,但他們都覺得沉珂是回來找顧筱之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沉珂只是沉默地凝視着她離去的背影。

直到包廂門合上已經看不到她,他也沒挪回眼。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另一邊,正在九州灣停車場等顧筱之的梁初蕾突然接到一通電話。

然後梁初蕾就懵了。

電話是大師打的。

大師剛剛原話是——“讓她不用來了,來也白來。”

啊,這。

怎麽回事?

梁初蕾吹了一記口哨,跟顧筱之打趣,“你們同學質量不錯啊,剛你身後那誰啊。”

顧筱之系上安全帶,沒有回頭看,“沉珂。”

她恨自己依舊能聽出他的腳步。

“沉珂?”

梁初蕾猛回頭,“沉珂回國了?”

“嗯。”

說罷顧筱之扭頭看向車窗外。

梁初蕾半晌沒動,顧筱之側眸看她,“不是跟大師約了九點?”

梁初蕾:啊這。

怎麽說她信誓旦旦拍胸脯打保票的大師放鴿子了呢。

出乎意料的是,當她說了之後,顧筱之并沒什麽多餘的反應。

只說,“那麻煩送我回家吧。”

整個人好像裹了一層薄冰,跟梁初蕾都客氣起來。

梁初蕾擔憂地看着她,半晌後舒口氣,踩下油門走了。

當車拐出停車場時,梁初蕾鬼使神差看了眼後視鏡。

那道颀長的身影還站在九州灣門口,在往這邊看。

到家之後,顧筱之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呆。

洗了澡,将頭發草草挽起來,然後開始大掃除。

忙起來,忙起來就什麽都不想了。

初夏晚風微涼。

顧筱之裹緊薄衣,拎着垃圾袋緩步下樓。

昏黃的感應燈一層層亮起來,在她走遠後又熄滅。

走出單元門,看到黑色轎車前那道颀長的身影。他松散依靠着車身,指間夾着煙,猩紅的煙蒂在夜色中明滅。

煙霧蒸騰,沒擋住他幽深的目光。

顧筱之腳步頓住,對視一秒轉開眼,提步走開。

落在她背上的目光凝如實質。

她攥緊垃圾袋,這一刻想了很多。

沉珂站直,撚滅煙,向她走來。

在她面前站定,在她開口前率先伸出手,“你的手鏈掉了,班長讓我送過來。”

目光沉靜耐心。

顧筱之微頓,低眸一看,視線又掠過空蕩蕩的手腕。

大大方方接過來略微泛舊的銀質手鏈,“謝謝。”

攥緊,藏到身後。

手指不經意碰到他,顧筱之擰眉,想離他遠些。

沉珂點了點頭,拿出一張卡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

視線劃過,顧筱之不解看他。

妥協合身的槍駁領西裝,考究的精致袖扣。

她能看出來,沉珂已經與兩年前大不相同。

給她名片做什麽?

顧筱之往後退一步,又看他一眼,點點頭,轉身。

并沒接。

“顧筱之。”

他突然喊她,“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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