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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顧筱之抵達派出所時正是這裏最熱鬧的時候。
夜漸深,狹小的房間裏擠滿了喝醉的,打架的,滿頭是血的各種人。混沌的、叫罵的,躺在地上舉手說我還能再喝一杯的。
通身富貴的沉珂靠着角落的不鏽鋼長椅上,長腿屈着,仰頭靠在牆面上閉目養神,與喧鬧的周圍格格不入。
沉珂臉側的血跡覆在上次受傷的地方,疊了兩層看起來狼狽不堪。
顧筱之深吸口氣。在她沒意識到時,激湧的血流直沖頭頂。
她有點生氣。
“過來簽個字,把人領走吧。”
顧筱之聞聲回頭,看到來人先是愣了一下有點不敢認,而後才遲疑道,“季擎?”
季擎欣慰笑了,大咧咧拍了下她手臂,“還記得哥呢?”
下巴朝那邊點了點,“沒什麽事,見義勇為被打擊報複了,我不放心他,才給你打的電話。”
毫不客氣譏笑自己好兄弟,“他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聽點話。”
季擎好像剛看到立在顧筱之身後一副精英打扮的男人,客氣詢問,“這位是?”
江敘禮貌颔首,并未言語,而是低頭看向顧筱之,等待她回答。
顧筱之回神,“這是我同事,江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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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顧筱之接完電話,梁初蕾在旁邊聽到派出所什麽的,說什麽都不讓顧筱之自己來,要陪着來。這麽晚了顧筱之不想她折騰。
于是梁初蕾後退一步,讓江敘陪她過來。
“安全第一。”
江敘也是這個态度。
大家都是好意,顧筱之着急走,最終沒有推辭。
顧筱之這才意識到下車之後自己徹底忽略江敘,擡眸歉意看向江敘。
江敘笑着搖頭,無聲安慰她。
季擎不動聲色地打量江敘。
“好了,先把人接回去吧。”
季擎低頭看眼手表,“我一會兒還有任務,就不送你們了。”
又看向江敘,“正好讓這位兄弟幫忙扶着點他。”
他是誰,不言而喻。
季擎又拍下江敘肩膀,“麻煩你了兄弟。”
刑警出身的季擎手勁不小,這下可跟剛剛拍顧筱之那下不同。
江敘面不改色接下了,“應該的。”
季擎轉身之後挑了挑眉頭。
有意思。
說完季擎急匆匆走了,真沒過去再看一眼。
再看過去,沉珂已經低下頭,燈光從頭頂灑下,看不清他的面目。
走近後顧筱之才發現沉珂雙眼緊閉,周身濃重的酒氣。
她彎腰拍拍他。
沉珂似乎很醉,沒有知覺。
好在江敘在這,他上前一步,讓顧筱之搭把手将人扶起。
然後讓顧筱之叫輛車。
沉珂栽到江敘肩膀上。
沉珂比江敘更高,全身重量壓過去,江敘身子歪了一瞬,咬緊後槽牙扶住了人。
人給支走了。
江敘低眸,果然感受到身旁壓力輕了。
他沒出聲,醉酒的沉珂連垂着的睫毛都沒動。
兩個高大的男人無聲較量。
沒一會兒顧筱之回來,在聽到她腳步聲那刻,沉珂立刻卸力。
江敘唇角抽了抽。
車就停在派出所門口。
江敘不可能讓顧筱之和沉珂單獨坐在後排。
沉珂也斷不能獨自在前排。
最終兩個男人屈着長腿一起在後面,這回離得倒遠,中間的空隙還能再坐一個人。
網約車離開後,藏在樹蔭後面的轎車趁着夜幕悄悄開走。
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司機師傅是個家裏收租的年輕小夥,本來出車就是因為無聊。晚上的客人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他就願意跟人家聊天。
現在雖然沒人說話,但小夥的八卦之魂被點燃了。
這兩位帥哥和副駕駛的大美女,他覺得排列組合能形成好幾種結果。
令人血脈噴張。
他的小眼睛裏迸發出不屬于黑夜的精光。
車在路上疾馳,路燈一朵朵綻放,與黑夜接力。
沉珂臉上明暗不定。
很快到達終點。
是君悅豪庭,這在濱城也算是上數的豪華小區了。
江敘下車繞到另一邊,沒讓顧筱之搭手,自己就将沉珂扶起來。
顧筱之腳步微頓,走在前面領路。
即使上次從這走時是清晨,她也清晰記得沉珂房子的位置。
上電梯,進到樓裏,在豪華厚重的門前兩個人停住腳步。
“沉珂,密碼多少。”
顧筱之拽住沉珂衣袖,輕輕晃動。
沉珂一動未動。
現在已經很晚了,顧筱之不想再耽誤江敘時間,只能硬着頭皮去試。
第一次輸入沉珂的生日,錯的。
第二次輸入沉珂的農歷生日,還是錯的。
指尖蜷了蜷,顧筱之輕顫着按下第三串數字。
滴。
門開了。
顧筱之垂着眼并沒有第一時間讓開位置,不知道在想什麽。
“筱之。”
聽到江敘的喊聲,她才回神,忙伸手推開門給江敘讓出位置。
客廳很大,江敘扶着沉珂艱難走了一會兒才到沙發邊上。
将人摔到沙發上,咚一聲悶響。
他看向顧筱之,“抱歉,手滑了。”
沒等顧筱之回答,他又說,“一起走?”
一直未出聲的男人突然悶哼一聲。
顧筱之眼睫震顫。
“學長先走吧,我一會兒。”
江敘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點點頭。走到門口時又回頭,“有事随時聯系。”
“謝謝學長。”
顧筱之目送江敘離開,等門已經阖上後她還看着緊閉的房門。
玄關的感應燈滅掉,偌大的房子又墜入黑暗。
沉珂睜開眼,貪婪又酸澀地注視着她的背影。
她在看別的男人。
不舍得嗎?
英俊的面龐晦暗,因她留下而燃起的光芒重歸黯淡。
顧筱之走到牆邊,摸到開關,将所有燈打開。
在驟然明亮之前,沉珂又阖上眼。
顧筱之沒有看他,而是認真環顧一圈。
之前她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客廳很大,硬裝很豪華,但僅限于此了。
軟裝基本沒有,放眼看去比樣板間還幹淨,沒什麽生活痕跡。
半晌後,顧筱之收回目光,走到沙發旁。
看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側臉,顧筱之背對着他坐下,打開手機。
幾分鐘後她又放下手機,似乎很疲憊,雙臂環膝,然後趴在膝蓋上閉目養神。
屋裏安靜極了。
好像只有他們交疊在一起的呼吸聲。
他像躲在暗處,只有這時才敢大膽窺伺她。
她的長發柔順地垂着,在末尾自然而然地打個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十幾分鐘,敲門聲響起。
沉珂連忙閉上眼,聽她起身,開門,拿了什麽東西又走回來。
紙袋被打開的清脆聲,他咽了咽喉嚨。
不禁身體繃緊。
下一秒,冰涼柔軟的東西碰觸他臉上的皮膚。
他愣住。
感受着這團棉花仔細輕柔掃過他的傷口,過了一會兒又聞到碘酒的味道。
沉珂意識到她是在給他清理傷口。
這一刻胸口湧起的酸澀,浪潮幾乎要撕破他。
可他壓抑着不敢動,生怕把這一點溫馨都吓走。
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發熱。
喉嚨哽咽,臉頰上的肌肉細微抽動着,呼吸也時而輕輕抽噎。
顧筱之捏着鑷子的手頓了頓,最終将棉團扔進垃圾桶裏什麽都沒說。
做完這些事情,顧筱之準備離開。
剛起身,沙發上的男人好似有感應,立刻伸手圈住她的手腕。
也不裝昏了。
但他沒睜眼。
而濃密的睫毛正在劇烈地顫抖着。
顧筱之垂眼看着他。
看着他濕潤的眼角,紅潤的鼻頭。
正對着她的這面側臉,白皙皮膚上布滿了青斑和被指甲劃出的傷口。
他耳朵靠近頸側的位置有一塊紅痕,不知是怎麽弄的傷疤。
可離這麽遠看着,像是吻痕.
顧筱之愣住,盯着那看。
她不知道他這兩年究竟經歷了什麽。
雖然他們後來不再聯系彼此,但她也聽說他後來一反常态玩的很花很瘋。
泡吧,飙車,抽煙喝酒,沒有他不做的事情。
別人說他在國外玩的花時,總欲言又止。
顧筱之懂這種欲言又止。
同學還惋惜,高嶺之花怎麽突然堕落了。
他們以為是因為他們不歡而散,他才放縱的。
但不是,是他不要她的。
在這一刻,糾纏她兩年的春夢在這相似的皮沙發上都氤氲不出來暧昧。
顧筱之深吸一口氣,硬下心腸。
動作溫柔但堅定地拂開他的手。
他倔強不動。
她就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看着他僵滞的側臉,顧筱之突然覺得痛快。
像刀劃過手臂,鮮紅的血液流淌滿地,綻開殘忍的花。
在他的手脫力墜落時,顧筱之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從容堅定。
他應該是愧疚,但她不需要他的愧疚。
更不需要他來彌補。
下樓剛走出樓道,看到門側那道颀長的身影,顧筱之愣住。
“學長……”
沒想到江敘居然沒走。
“正好我叫的車剛到。”
江敘對着她笑着搖了搖手機。
他冷着臉突然這樣笑,像打着旋的春風,帶着妥帖的溫度。
說車剛到,真的是。
顧筱之一擡頭就看到不遠處紅色的車燈在午夜格外顯眼。
“走吧,順路送你回家。”
江敘看顧筱之猶豫,無奈道,“這邊叫車不好叫,要不我等這麽久呢。”
已經快十二點,明天還要上班,顧筱之就沒再推辭。
當往外走時,落在背上的那道目光依舊如過去那般好似實質般滾燙。
但她挺直脊背,沒有回頭。
可在走近車身一刻,回頭的是江敘,遙遙與他對視,為顧筱之打開後排車門,下一秒自己也彎腰坐了進去。
高樓窗前,只剩一道寂寥身影與茫茫夜色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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