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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陽光熱而耀眼。
姜蘭輕手輕腳地推開許姜的卧室房門,客廳中的光線從門縫隙處湧入,暖熱的柔光把卧室裏的昏暗沖淡。
許姜蜷縮在被子中,呼吸輕而緩,纖長睫毛微微顫動,顯然已經不在深睡狀态。
她快醒了。
姜蘭眉目和煦,認認真真地端詳自己的寶貝女兒,幾秒鐘後才吐出憋了很久的氣,頗有氣勢地擡起手把窗簾拉開,任由光線闖過玻璃,肆無忌憚地傾瀉而入。
“……”
許姜在睡夢中皺了皺眉,疲倦地翻了個身,露出來的柔軟白嫩的臉頰印上了枕巾的刺繡花印。
她擡起手擋住落在臉上的陽光,透過指縫朝姜蘭看,啞着嗓子開口:“……媽。”
姜蘭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尴尬,随即恢複了往常規矩又板正的神色:“我和你爸今天去京北談生意,午飯你自己随便吃,晚上不一定回。”
“走了。”
許衛國和姜蘭一向很忙,許姜對他們一大清早就出差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
“好,我知道了。”許姜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用手心搓搓臉,強迫自己從睡夢中清醒,“……媽,你和我爸一路……”
她話還沒說完,姜蘭已經快步從許姜卧室裏離開,緊接着是客廳大門被人甩上的砰的一聲悶響。
——那種緊繃着神經,可以把門框上的灰塵震下來的大力震感。
許姜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白牆,張了張嘴:“……順風。”
窗戶是姜蘭走的時候拉開的,溫熱的光和着屋裏機械冰冷的空調風,含混着纏在一起,倒是把許姜的困意吹散了。
地板上映着陽光泠泠顫動的光斑,許姜直勾勾地盯着它們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踩着軟底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鏡子裏的女生把栗色長發随意挽起,在頭頂成了個松散的丸子頭,然後拿起漱口杯和電動牙刷,刷完牙後還順手用洗臉巾擦幹淨了洗手臺上的水漬。
擦完後,許姜看着濕漉漉的手指,後知後覺地記起這是在青榆,不是在國外的合租別墅,不用時刻遵守各種各樣的室友守則。=
許姜輕輕呼了口氣,放松下來,往臉上塗了點水乳和精華,去樓下吃飯。
嚴格來算,今天是許姜畢業回國後的第三天。
許姜學習好,高考時考上了國內首屈一指的瑞津大學,大三時交換出國,而後直接在國外拿了本科畢業證,憑借優異成績申請了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研究生,潛心苦學兩年後,拿到學校的distinction學位載譽回國。
許衛國捧着寫滿英文的畢業證書,激動地老淚縱橫,印了許多複印件,說要回老家燒紙的時候給過世的父輩們看看,他許衛國也養出了讓老許家祖墳冒青煙的高材生。
昏天暗地睡了三天,許姜仍舊覺得沒有把時差倒過來。她的身體和大腦似乎仍然停留在零時區,每到夜晚時就分格外活躍。
手機嗡嗡震了幾下,許姜掀開冒着熱氣的奶鍋,點開微信。
趙時羽:【昨天跟你說的事兒還記得不?】
趙時羽:【今天去醫院看老于。】
許姜看着奶鍋玻璃蓋的蒸汽水珠,記起了閨蜜昨天說的事。
她們的初中班主任于秀敏,前些天突發腦梗住院,所幸搶救及時得當,人沒出什麽大事,只是目前尚在留院觀察。還在青榆市工作的幾個人一商量,決定這周末去看看于老師。
許姜跟于秀敏關系一般。當初入學時有過不大不小的波瀾,雖然那些事讓如今的許姜覺得不值一提,但對于少女許姜來說,基本上影響了她整個青春期。
許姜細白手指在對話框上敲敲打打,準備找個由頭拒絕趙時羽。
趙時羽:【三哥也去。】
許姜打字的動作倏地停下,眼神定定地落在那兩個字上,過了很久手指才重新動作。
跳躍的光标閃動着删掉了一長串話,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字。
【好。】
趙時羽那邊馬上回了個小兔子的可愛表情包,過了十幾秒又發消息過來,說二十分鐘後開車到她家樓下,接許姜一起去。
時間不算充裕。
許姜愣了兩秒,迅速蓋好奶鍋,重新沖進衛生間,用眉筆細細地勾畫眉毛,在眼皮上點了層淡淡的大地色眼影,猶豫幾秒拿出自己在英國時買的限量珠光色,在眼皮中間輕輕點了點。
白開水妝容get。
然後挑了條淺米色的裙子。
甚至從化妝櫃裏翻出不常用的歐珑香水。
紮好頭發,許姜見還有點時間,又重新跑回廚房。
燃氣竈上溫熱的奶鍋,平底鍋裏還溫着的蛋餅和奶黃包,這些一看就是姜蘭特意準備的。
許姜不在家時,姜蘭和許衛國一天三頓都在公司吃,遇上公休假日,兩位當了老板的人也只不過在樓下的小賣部糊弄一口。
他們不是講究的人,豆漿油條和玉米面餅足以滿足中年人毫不挑剔的腸胃,姜蘭才不會花費時間特意研究這些細致的早餐。
面對自己不擅長表達愛意且性格別扭的父母,許姜早就掌握了讓姜蘭和許衛國體會到愛意被孩子接納的技巧。
她飛快地拍了張照片,發在三人群裏,配上一句帶着波浪線的“謝謝媽媽”。
姜蘭和許衛國幾乎是秒回。
【你媽随便做的,味道還行。】
【順手給你留的,不用謝。】
許姜發了個乖巧的貓咪表情包,咬了幾口蛋餅,又匆忙地喝了半杯熱牛奶,掐準時間點出現在家門口,等趙時羽的車。
路對面緩緩停下一輛黑色大衆,鳴笛三聲。
趙時羽從後座車窗探出頭,興高采烈地朝她招手:“過來許姜,今天蹭車!”
許姜微頓,轉而應了聲好,小跑到馬路對面,拉開汽車後座的門,結果被後座上堆得滿當當的鮮花水果營養品吓了一跳。
許姜沉默半晌:“你在營養品裏下藥了?”
前方的駕駛位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笑。
趙時羽急了:“我是那人嗎?就算再讨厭老于我也不會趁人之危。你快滾去副駕駛,姐這後座沒你的位置。“
許姜朝趙時羽做個鬼臉,笑着拉開副駕駛位置的車門。
随之笑容僵在臉上。
駕駛座上的男人單手扶着方向盤,黑色襯衫半挽在肘部,手腕上凸起的腕骨被黑色表帶擋住。白皙指節正跟着音樂節奏,有一搭無一搭地敲擊着方向盤。
黑與白的色彩對比過于強烈,許姜慌亂中下意識地把眼神移向別處,恰好對上一雙濃黑如墨的眼睛。
那雙眼裏的笑意淡漠從容,散漫卻不逾矩,仍是那副永遠克己守禮的模樣。
許姜愣在車門外,想。
周溪山。
他還是和七年前一樣。
是一輪耀眼卻不灼人的太陽。
周溪山以為許姜在盯着他的長袖襯衫看,嘴角微頓,無奈地皺眉:“今天臨時去公司有事,才特意穿得這樣正式。”
他邊笑着朝身後的座位示意,邊解釋:“許姜,我沒有在青榆三十多度的天氣裏穿長袖襯衫,像中二少年一樣裝拽哥的癖好。”
後座距離趙時羽兩尺遠的地方随意放着件西服外套,正式的深灰黑色,俨然是在為它的主人正名。
還沒等許姜說話,趙時羽就敲着周溪山的座椅靠背大喊:“周喜三,姜姜沒有想聽你解釋!你趕緊把副駕駛上的文件袋拿走啊,許姜沒地方坐!”
周溪山微微一愣,拿起牛皮紙文件袋,皺眉朝着身後道:“趙時羽,我說過別再叫我周喜三。”
趙時羽:“周喜三和周溪山不都是你嘛,我記得許姜之前一直叫你周喜三的!而且周喜三這個诨名可比你那個周溪山好聽多了,你說呢,姜姜?”
周溪山的視線重新落到許姜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帶着不動聲色的打量和詢問。
讓許姜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髒,開始新一輪的兵荒馬亂。
“周喜三……挺好的。”許姜欠身坐進副駕駛,手指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用力糾纏着幾乎變形的矽膠手機殼,輕聲說,“當然,周溪山也好聽。”
周溪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降下兩側的車窗,揚起手中還未點燃的煙,看向許姜的眼神仍是清白的詢問:“介意?”
許姜搖頭:“不介意。”
趙時羽又在後座嚷嚷起來:“車裏就你們兩個人?你怎麽不問我!”
周溪山濃黑的眼睛在後視鏡中與趙時羽對視,轉瞬錯開,淡淡地吐出個不規則的煙圈:“如果蔣煜在這,應該會問你。”
“但在我這兒,許姜永遠是最高的。”
周溪山看了眼後視鏡,挑了下眉梢:“比如,只有許姜能叫我周喜三。”
趙時羽氣得說不出話,噼裏啪啦地打字給蔣煜訴苦。
許姜臉朝向車窗外,閉眼假寐,心髒卻因為周溪山的這句話又憑空多了許多躁動。
夏天燥熱的風從車窗外鑽進來,溫溫熱熱撲人滿臉。
許姜精心卷好的發型被風吹得淩亂,但她不敢動,仍然緊緊閉着眼,祈禱能快點到老于的醫院。
車窗與她似乎有心電感應,嗡嗡地滑了上去。
“怎麽關上了。”許姜聽趙時羽問。
“不抽了。”周溪山把煙按滅在車載煙灰缸裏,聲音放得極低,“你玩游戲小點聲,許姜睡着了。”
最後一絲尼古丁和煙草混合燃燒的味道從許姜鼻尖消失後,她自嘲笑笑,慢慢放松下來。
沒有必要草木皆兵。
即使幾年沒見,許姜也知道,周溪山會這樣待她。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畢竟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
-
許姜他們是最後一波到達醫院的人。
他們進去時,病房裏已經站了五六個人,還有兩個女生坐在病床邊跟于秀敏說話。
蔣煜百無聊賴地靠着白牆,随意往門邊一瞥,人瞬間精神起來,故意怪聲怪氣地揶揄:“喲,三位大忙人可是來了,還以為今天等不到你們仨呢!”
周邊的人也被蔣煜這聲吆喝吸引,目光齊刷刷地集聚在許姜三人身上。
于秀敏也看向門口。
趙時羽臉上立刻挂起商業微笑:“于老師,給您帶點水果和保健品,好好休養,注意身體,争做一棵不老松。”
到這時,許姜才意識到自己來得匆忙,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準備。
既然是看望病人,帶點東西過過場面還是要的。
許姜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卻不想讓周溪山覺得她是個沒有禮數的人。
垂在身側的手腕被人安撫似地捏了兩下,随即放開。
帶着很重的安慰感。
“于老師,這是我和許姜給您帶的,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主要是對您身體好。”周溪山嘴角挂着恰到好處的笑,墨色眼瞳泛上點許姜沒見過的光彩,“更多是許姜在英國時聽別人提的,特意準備送給您。”
于秀敏這才露出點笑容,施舍般地對着許姜點點頭。
這副居高臨下、不勝其煩的姿态,讓許姜回想起了剛上初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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