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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主食還是由錢美琳拍板,選了這家飯店特色的麻醬花卷和驢肉蒸餃。

酒局上主食是最不會被人光顧的,男生們只顧喝酒,推杯換盞幾杯入喉,人就愈加興奮,嗓門大了,說話時也搖頭晃腦颠三倒四的。

許姜猶豫着,夾起一個麻醬花卷。她看了眼周溪山,他坐在許姜正對面,低聲和蔣煜說着話。

許是喝酒熱了,周溪山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點點鎖骨的端倪。

許姜低下頭,用力咬了一大口花卷。

“美女們,介不介意抽煙?”有人問。

幾個女生都搖頭。

“上學時候三哥怪癖多得很,咱們騎車上學他也随大流不讓司機送他。偏偏不和咱們的車鎖到一起,每次都鎖在離校門口最遠的那個文具店門口。初中三年,光自行車就丢了五輛。”有人笑道。

蔣煜笑了聲:“這還算怪癖?我倆本來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點,結果不知那天開始他搭錯筋,每天都去學校門口買破包子吃,搞得我孤家寡人好不寂寞。”

周溪山指尖夾着煙,目光極快速地掃過許姜那邊,見她還在專心致志吃飯,這才清淡地吐出個煙圈,睨向幾個男生:“就你們記性好。”

錢美琳發現姚思安跟她不是一邊的後,也沒再找許姜麻煩,一直忙着拍照修圖發朋友圈。

姚思安也不怎麽跟許姜交流,只是偶爾扶着玻璃轉桌時,會問問許姜要哪個菜。

沒人管她,許姜這餐飯吃得還算舒心。

聚餐快結束時,姚思安拿起手包,指尖在許姜面前輕敲兩下:“聊聊?”

許姜跟着姚思安到了女衛生間。

高檔飯店的衛生間都裝修的與衆不同,許姜尚對着外面的性別标志猶豫時,姚思安率先推開了約有兩米五高的橡木門。

工作日的上午,飯店裏人數伶仃,衛生間更是沒人。

姚思安把手包放在洗手臺邊,拿出根包裝精美的大牌口紅,對着鏡子塗抹好,又從包裏拿出包女士香煙。

細細的女士香煙夾在姚思安的指間,打火機啪嗒一聲合上,星子大小的火點明明滅滅,紅唇吐出不讓人反感的煙霧。

許姜頭一遭覺得一個女人如此性感,居然連香煙的煙霧也是玫瑰味。

姚思安把蓬松卷發掖在耳後,姿态慵懶:“還單着?”

許姜點頭。

姚思安手指一頓:“沒人追?”

許姜又是點頭。

姚思安像是聽到了極大的笑話般,笑得眼淚從眼角暈開。許姜沒覺得尴尬,只覺得她的眼線好神奇,居然沒暈妝。

“不好意思。單純覺得,挺奇怪的。”姚思安清清喉嚨,撩撥了下頭發,“沒考慮過身邊人?”

許姜認真道:“身邊人?趙時羽嗎,那可不行……”

姚思安失笑:“沒想到你還挺幽默的。我說身邊的男生,蔣煜,周溪山,你沒考慮他們?”

“蔣煜對時羽的心思一直沒斷過。至于周溪山,”許姜看向姚思安妩媚勾人的眼睛,頓了頓,語氣平直疏離,“沒想到你還幫前男友考慮。”

“前男友?”姚思安昳麗的面容露出吃驚的神色,被玫瑰煙霧嗆着連咳幾聲。

“我和周溪山可沒這層關系。”

-

周溪山和許姜關系好,是班裏,甚至整個青中都知道的事情。

周溪山家境優渥成績好,人長得清爽帥氣,不說話時還有股拽裏拽氣的嚣張勁兒,待人接物又自有一派風趣知禮。

是那種讓青春期裏所有女生都會臉紅的人。

不誇張地說,青中前後兩屆的女生,一半喜歡周溪山,另一半在被安利喜歡周溪山的路上。

大部分人都知道周溪山有個關系很好的女同桌,但她們對許姜很放心。“放心”這個詞,意味着毫無攻擊力與競争性。她們都覺得周溪山可能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但這個人不會是許姜。

不會是貧窮、寡淡、毫無身材可言的許姜。

某個讓人昏昏欲睡的自修課,姚思安從前面扔給許姜一個紙團。

周溪山耷拉着眼皮,困倦地在演算草紙上寫出一長串鬼畫符樣的字。

許姜收回眼神,把揉皺的紙團捋平,上面是姚思安常用的淡藍色水筆的痕跡。

【許姜,你喜歡周溪山嗎?】

許姜迅速把紙團揉在一起,僵硬地坐直身子,眼神掠過周溪山。

他似乎被她的動作吵醒,慢騰騰地掀起眼皮,極薄的雙眼皮壓成三層。

“怎麽了。”周溪山壓着聲音問。

“沒事。”許姜掩飾地摸摸鼻尖,幹咳一聲,“有點曬。”

班裏的靛藍色窗簾不知道送走幾屆學生,頂上的挂鈎殘缺不全,簾布無辜地垂落,讓驕陽得以趁虛而入。

周溪山順着光線看過來,許姜板得緊繃的臉上,确實有幾塊光斑。

“等着。”

說完,周溪山從包裏翻出幾本教材,反複嘗試後挑了本大小、重量和硬度都合适的,把書翻到中間頁,立在課桌上。

許姜臉上的光線驟而消失。

周溪山一手扶着教材,一手支着困倦不堪的頭:“太困了……我睡會兒,老于來了叫我。”

勉力支撐的少年一秒入睡,而扶着書脊的發紅指尖卻一直沒有松了力道。

前面的姚思安很久沒等到許姜的答案,心浮氣躁地又扔來一個紙團,上面寫着和剛才相同的問題。

不喜歡。

許姜在紙上寫道。

扔回去後,許姜又打開了手裏一直攥着的紙團。手心裏的汗讓姚思安的字跡暈開了一點。

喜歡。

許姜寫完,又自欺欺人地在後面補了一句。

喜歡周喜三。

然後,她把這個紙團平整鋪好,放進筆盒最下面,蓋上了鐵皮蓋子。

像把自己這份糾結的喜歡,封進暗無天日的深淵。

做完這些,許姜長出一口氣,似乎放下了別人看不見的重擔般,渾身輕松。

只是眼神經過周溪山扶着書脊的手指時,仍然滾燙無邊。

她聽見前面的姚思安很輕地笑了一聲。

許姜抿着唇,等了幾秒,姚思安又扔回一個紙團。

在那行許姜的否認下面,姚思安回複道:那我要追他了。

是很鄭重其事的宣告了。

少女嬌嫩的粉色心事,從雀躍的筆鋒中就能看到。許姜不懂姚思安為什麽要跟她傳紙條說這件事,或許是示威,又或許是要她離周溪山遠一點。

許姜胸口生出許多郁意,潦草地在紙上回了個“哦”,把紙團扔了回去。

-

“再後來,就是聽同學說,有人經常看見你和周溪山在學校裏同時出現,私底下傳你們在一起了。”許姜面容平靜,“不是我在造謠。你問問趙時羽,她們都知道。”

姚思安眯起眼睛,吸了口煙,玫瑰味的煙霧讓她思索的面容不甚清晰。

“我告白失敗了。”姚思安撿記憶裏重要的事情說,非常言簡意赅,“至于我們經常同時出現,只是我一些學校領導額外安排的活動。”

“咱們青中,你知道的,總是有很多課餘活動。”

“最頻繁在一起的時間,是我看開了。”姚思安笑了聲,“我爸是周溪山他爸的下屬,偶爾會傳送一些文件。”

許姜表情困頓:“什麽文件需要通過兩個孩子傳送?”

姚思安抿着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答非所問:“許姜,你很幸運。”

姚思安沒再答許姜的問題,她把煙按滅在旁邊的垃圾桶上,仔仔細細地洗淨了手。

“許姜,我叫你出來,是想和你說聲抱歉。”姚思安整理着裙子,撫平纖細腰身上的褶皺,“小時候不懂事,覺得旁觀看熱鬧算不得霸淩。但後來我想,如果沒有我的默許,錢美琳不敢肆無忌憚地糾纏你。”

“哦。”許姜頓了頓,“但我不原諒你。”

“沒想要你原諒。”姚思安像個姐姐一樣揉揉許姜的頭發,淺淺地擁抱她,在她耳邊低聲說,“許姜,現在想來,我受的都是報應。”

兩人一觸即分,姚思安再度潇灑地拿起手包,走出衛生間。

“我先走了,男朋友在樓下等我。”姚思安腳步在門口頓住,“許姜,從小我就很羨慕你。現在也是。”

許姜:“……在飯桌上你不是說,沒有男朋友。”

姚思安笑得落落大方:“是哦,很快沒有了。”

姚思安走後,許姜在衛生間待了很久,才把周溪山沒有和姚思安談過戀愛這件事消化掉。

心底裏屬于少女許姜的歡欣剛剛冒出頭,就被二十多歲的成年許姜壓了回去。

洗手臺上方的鏡子裏映出許姜清淡素雅的面龐。尤其想到剛剛怒放的玫瑰花般秾豔的姚思安,許姜愈發自卑。

周溪山不喜歡姚思安又怎樣。

他也不會喜歡許姜。

古古怪怪的少女許姜長大,變成普普通通的成年許姜,同樣不會收獲那個人的喜歡。

許姜原本上翹的嘴角又恢複成一條平直的線條。等許姜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包房時,只剩趙時羽還在座位上,抱着酒瓶,邊看手機邊嘿嘿笑。

“人呢。”許姜問。

“都看熱鬧去了!”趙時羽拉過許姜,“快看前方記者蔣煜發過來的實時報道。”

搖晃視頻的畫面裏,錢美琳像被人逼瘋的困獸,撲到一個男人身上,邊哭邊喊:“你說!是不是她勾引你!我們都要結婚了,你為什麽會和我閨蜜在一起!”

男人臉色愠怒,眼神時不時飄向旁邊的姚思安,小心地把人護在身後:“鬧成這樣誰都不好看,美琳,我們回去說。”

姚思安眼神冷靜地站在男人身後,袅袅婷婷地舒展開玫瑰利刺,伸向這一場與她無關的鬧劇。

錢美琳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已泥濘不堪,她撲向姚思安時孤注一擲的神情,像極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鬥士。

許姜心裏湧上股不忍來。

她擡手拍拍趙時羽的肩:“別看了。”

“好吧。”趙時羽關了通訊,痛快地又喝了口酒,“看看錢美琳自己的樣子,怎麽好意思再來嘲諷你!”

趙時羽微紅着臉,眼神有點不聚焦:“剛剛在飯桌上,你為什麽不直接嘲諷回去?錢美琳還好意思說自己幸福胖呢,現在幸福沒了,只剩胖了。”

許姜拿起桌上的濕毛巾,給趙時羽擦手。

“我不想那樣做。”許姜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我知道那種難堪的感覺,不想給錢美琳那樣的難堪。”

趙時羽迷迷糊糊地半眯着眼:“哦,就是網絡上說的,因為淋過雨,想為別人撐傘。”

“沒有那麽高尚。”

許姜笑笑:“我只是不想做那個推她到雨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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