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ch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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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姜的提問環節沒能再繼續。
她滿腦子都被過去的回憶占滿了,外加班級裏的女生都對周溪山格外感興趣,許姜索性走下講臺,換周溪山上去。
周溪山面臨的提問場面明顯比許姜在時熱烈許多。
“學長聽說你是校草,是嗎?”
“周學長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學長衣品好好啊,果然長得帥的人就是衣服架子,穿什麽都好看。”
“學長談過戀愛嗎?有沒有喜歡的人?”
“……”
場面一度十分失控。
許姜站在臺下,對女孩子們問出的問題表示震驚。
現在初中生居然這麽開放了嗎?許姜初中時,這些感情話題是萬萬不敢放在明面上讨論的。
“各位。”周溪山清清喉嚨,無奈地彎起嘴角,“你們問題太多了,我得一個一個回答。”
周溪山的指節緩慢而有節奏地敲擊着講臺,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許姜的心上。
“校草,應該是。”周溪山無辜地眨眨眼,“不是我自封的,是他們都這樣叫,我也沒辦法。”
“唔……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周溪山佯裝嘆氣,“從來都沒有過。”
“至于有沒有喜歡的人,”周溪山掃過許姜,眼神坦蕩地落在一衆小女生的期待中,“我有。”
“現在就有。”
班裏安靜了一瞬,下一秒班裏宛如炸開鍋的開水,怪叫聲四起,後面的男生又是吹口哨又是叫好,讓許姜腦子有點發懵。
還好老于不在這兒,不然馬上就要被氣出腦梗,回到醫院再住半個月。
許姜把眼神投向周溪山。
與臺下激動興奮的表現不同,周溪山穿着白襯衣站在講臺後,颀長身軀筆直而靜默地立着,平穩的神情中有一股不易察覺的哀傷。
心裏有喜歡的人,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周溪山站在陽光裏,整個人卻像陷入空寂的黑洞中,放棄掙紮,越陷越深。
人長大了,模樣會變,氣質和性格可能也會大不相同。但是總不會變得這樣,自我放任。
許姜看着周溪山的樣子忽然有點難過,眼眶酸酸脹脹的不舒服。
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難過。
或許只是因為周溪山站在這裏,臉上的的笑容極淡,又露出這樣的表情,就讓許姜鼻尖發酸。
難道這些年,周溪山過得不好嗎。
明明在英國時,她每年都去教堂給周溪山求神的祝福。
許姜眨眨眼,心想,外國的神也許不管中國的事。
也可能,神幫不了另一個悲傷的神。
-
從青中離開後,許姜和周溪山往停車場走。
周溪山步子邁得很慢,速度剛好能讓許姜跟上。
“許姜,幾年沒見,你變化很大。”周溪山說,“自信,勇敢,侃侃而談。”
“現在算得上一只雛鷹了。”
“人都是會變的。”許姜故作輕松地笑笑,“怎麽樣,周喜三,是不是迷得你移不開眼?”
周溪山莞爾:“是,和當時因為體測沒過錯失獎學金的小哭包許姜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
許姜尴尬地皺皺鼻子:“那不是年齡小嘛。”
“你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來。”許姜拉住周溪山的衣袖,“那年好奇怪,居然有家企業來青中設置了獎學金。”
“算來算去滿足各項條件的,全校只有我一個人,那項獎學金就給我連續發了兩年。”許姜說,“升到高中部的時候原本還有發給我,還是我遞交了申請說不需要了,留給更需要的同學就行。”
“傻不傻。”周溪山擡手敲了下許姜的頭,“真金白銀送你的錢,為什麽不要。”
“因為我确實不需要了。家裏條件慢慢變好,這份錢應該給更困難的學生。”許姜認真回憶道,“那份獎學金叫……”
“如願。”周溪山說。
“對,就叫如願獎學金。我原來猜捐贈人可能叫如願。”許姜突然頓住,“你怎麽記這麽清楚。”
“記性好。”周溪山說完,停頓兩秒,“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希望獲得獎學金的人,一切都如願。”
許姜點頭,覺得周溪山說的也很對。
如願,聽起來就是美好的期許。
設立獎學金的人,一定是個超級無敵大好人,才會希望接受捐助的人事事順心,歲歲如願。
“當時我就在心裏求老天爺,這個設立獎學金的人一定要長命百歲,天天開心,做什麽事都如願以償。”許姜望着天空說,“畢竟他讓我如願了。”
“我也想他事事如願。”
周溪山莞爾:“會的。”
周溪山走到了車的附近,掏出鑰匙開了車鎖,示意許姜上車。
瘦削的肩胛骨從襯衫裏撐起薄而清晰的形狀,像一對燕尾蝶的翅膀。
許姜停下腳步。
“喂,周喜三。”許姜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看向他,“剛才你說我已經是一只雛鷹了。”
“那……你現在想不想也做一只鷹。”許姜在空氣裏比劃了兩個對號,“兩只鷹,比……比肩齊飛,多帥啊。”
她差點咬到舌尖,才把比翼齊飛四個字咽了回去。
這算得上是一種暗示。
許姜想,周溪山一定聽懂了。
我想與他并肩。
周溪山忽地站定,轉過頭與許姜對視。
那雙濃黑如墨的眼睛又滲出在教室裏那種神色,溫柔又哀切,自我沉淪卻又拒人千裏之外。
“許姜,我只想當一陣風。”
周溪山垂下的手搭在車門邊,暗暗用着力道,指尖青白。他表情依舊平和淡然,語調也與剛剛開玩笑時別無二致。
可就是這樣安安穩穩的模樣,讓許姜的眼淚差點落下來。
“許姜。”周溪山輕聲喚她。
“也許我曾經是一只鷹。”
“可我現在能成為一陣風,已經非常吃力了,許姜。”
周溪山什麽都沒說,又仿佛什麽都說了。
許姜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想,這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
一步之遙,也止步于此。
他沒能走出這一步。
周溪山的皮鞋尖動了動。
許姜倏地擡頭:“你走吧,我還有事。”
轉過身時,還不忘叮囑周溪山:“慢點開車,注意安全。”
許姜快步朝反方向走,邊走邊想,還好她反應夠快,不然要是在周喜三面前眼淚落個稀裏嘩啦,多丢人。
她拭去臉上的眼淚,撥通趙時羽的號碼:“時羽,我想聽聽周溪山的事。”
-
她們約在趙時羽家附近的咖啡館。
咖啡館冷氣開得足,趙時羽一進門就打了激靈。
“這邊,時羽。”
許姜坐在店裏最角落的地方,卡座中間懸着頂裝飾燈,晃晃悠悠地散發着柔和的暖光。
但這些依然掩蓋不了許姜緊繃的表情。
趙時羽也沒說別的,坐下喝了口咖啡,就給許姜講了周溪山的事。
“很多事我也聽說的沒頭沒尾的,姜姜,我只挑拿得準的跟你講。”趙時羽說。
“你和三哥前後腳出國和回國的事你應該清楚,我就不多說了。但三哥回來,是因為他家裏出事了。”
“周伯伯的公司出了大問題,瀕臨破産,三哥用了很長時間才把公司救回來,到現在的情況仍然算不上好。”
趙時羽嘆了聲:“我和蔣煜,三哥,我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三哥從小就聰明,花團錦簇裏長大的孩子,突然回國接下這麽大的爛攤子,我和蔣煜都擔心他會垮掉。”
“但他拒絕了我們兩家的幫助,愣是一個人,在青榆的圈子裏重新殺出條血路。”
“雖然圈子裏很多人說周家的周溪山是天之驕子跌落成爛泥了,可在我心裏,三哥還是那個三哥。”
趙時羽看向許姜:“你覺得呢,姜姜。”
許姜腦海裏閃過許多個周溪山的模樣。
少年時意氣風發站在運動會領獎臺上,在所有人眼中閃光的周溪山。
在天臺上給她擋住風口,眉眼溫柔的周溪山。
再見時舉着黑傘,在雨巷裏凝眸望她的周溪山。
……還有剛剛,指腹青白地捏着車門,不肯認輸的人臉上第一次露出頹喪神色,說“只能做一陣風”的周溪山。
許姜手指極細微地顫抖,她用力握住玻璃杯,控制着情緒,一字一句道:“周溪山在國外學的是建築。”
“我記得他說過,他最喜歡建築。”
趙時羽沒說話,端起冰咖啡,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這才擡起頭來:“許姜,我們這種人沒有選擇。”
“學什麽專業,讀什麽學校,做什麽工作,和誰談戀愛,和誰組建家庭,我們統統要聽家裏的安排。”趙時羽扯扯嘴角,“喜歡頂個屁。”
“就連活不活着,要怎麽活,我們都沒有選擇。”趙時羽說,“我們掌控不了自己的身體和人生。”
趙時羽還在繼續說着,許姜卻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她滿腦子都是周溪山——
初中自習課,許姜捏着圓規認認真真做數學題,周溪山在桌肚裏藏了本建築圖鑒,拿着直尺在稿紙本上畫中國古代宮廷建築。
後來,高中的地理老師說,周溪山随手畫的圓和直線,比他畫得還标準。
他們四個人約着去書店,趙時羽往青春小說跑,蔣煜站在籃球雜志旁邊挪不動步,許姜老老實實地捧着作文大全看,周溪山就在工具書區域徘徊,看看有沒有新到的建築圖鑒。
早上站在學校初中部的天臺,許姜咬着奶黃包,周溪山趴在天臺邊緣的鐵欄杆,校服襯衣被風吹得鼓成起航的帆。
他回頭,朝許姜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許姜,我以後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建築師。”
許姜慢吞吞地咽下奶黃包,附和,“我以後一定要賺很多很多錢。”
周溪山又笑:“那一起加油。”
說着,朝她走過來,舉起了右手。
許姜擡起手,和周溪山擊了掌。
……
那三聲清脆的擊掌仿佛還在許姜耳邊萦繞。
這不是他的未來。
許姜眼底發熱,這不該是周溪山的未來。
“姜姜。”趙時羽第三次喊許姜,才把許姜的精神拉回來。
“以後正常相處就行,三哥估計也不願意因為家裏的事兒被你特別對待。”趙時羽看了眼表,“我得先走,蔣煜那邊還……”
“我沒辦法和周溪山正常相處。”
許姜松開沁着冰塊的玻璃杯,冰紅了的掌心滿是水痕。
她眼圈發紅,語氣平緩克制地開口。
“時羽,我喜歡周溪山。”
“喜歡他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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