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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溪山徑直開車去了市中心的購物廣場。
購物廣場有五層,一至四層盡職盡責地充當着消費、飲食與娛樂的職能,五層則是屬于奢侈品和小衆手工藝人的領地。
周溪山乘坐扶梯抵達商場五層,拐進了一家名為“等”的店。
這家手工藝店面積不大,裝修走的是極簡風,與四周的高奢店相比寡淡許多。在寸土寸金的五層也只勉強算得上是占有一寸土地,過路的客戶鮮少有真的在店裏等待超過一分鐘的。
畢竟一家叫做“等”的店,卻連一張給顧客休息的凳子都沒有,怎麽讓人家等呢?
店主是個年輕男生,周溪山進門時,他正抱着一塊木頭,皺眉拿着放大鏡,一點一點比對着圖紙上頭發絲兒般的細小花紋。
過了十分鐘,他才煩躁地抓了兩把頭發,在圖紙上圈出兩處極微小的失誤。
“完成了?”周溪山問。
許白焰唔了聲,沒好氣地掀起薄薄的眼皮:“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沒多久。”周溪山一如既往地周到,“看你在檢查作品,沒打擾你。”
“嘁,一塊廢料,算不上作品。”許白焰晃晃脖子,頸椎處發出一聲脆響,直白視線在周溪山臉上打轉,“你來拿東西嗎。”
眼前的男生比他小了好幾歲,倨傲地仰靠着椅背,對他這個付了巨額手工費的雇主沒有一點尊敬。
和許白焰交往久了,周溪山自然了解他的惡劣脾氣。藝術家們身上多少有點與衆不同的性子,狂傲似乎都是随着藝術造詣水漲船高,可以理解。
周溪山點點頭:“不想等了。”
“原本打算她結婚時送給她做結婚禮物,但現在有了些更貪婪的念頭。”周溪山笑笑,“想親自給她戴上。”
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動了許白焰,他目光怔然地看向門口招牌上的字,幾秒鐘後才起身給周溪山拿東西。
難得沒陰陽怪氣。
“也只有你這種冤大頭,從海外拍賣鑽石,拿回來還敢交給我這麽個沒譜的給你雕刻。”許白焰努努嘴,“隔壁那些奢侈品店,你只要帶着這鑽石進去,不用你開口,直接VVVVVIP貴賓服務一條龍。”
許白焰眯眼看他:“之前不肯說,現在我完工了你給我交個底,為這鑽石你虧了幾成身家進去。”
眼前的鑽石和空運回來時不一樣,璀璨生輝,卻不再像個冷冰冰的棱鏡般,似乎因為上面多了人像的雕印多了許多人情味。
看得出許白焰很珍視這枚鑽石戒指,沒有損耗一分,那雕印仿佛是長在鑽石裏面一樣,渾然天成。
周溪山揚起嘴角:“七八成吧。”
“七八成???吧!!!!”許白焰愣了一瞬,緊接着幾乎是在咆哮,“你丫有病啊?以後日子不過了?就為了這麽個鑽石??”
“它再漂亮也只是塊石頭!!除了能反光之外和金剛石、石墨有區別嗎!!!”
“你還讓我在裏面給你雕印什麽哆啦A夢的身子加上你的頭像,真的去醫院看過精神科了嗎?”許白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是唯一一件因為我的藝術而貶值的作品……”
“周溪山,你不僅毀了一枚鑽石,還毀了我的藝術!”
周溪山微笑:“我身家剩下的兩成付了你的手工費。”
“……”許白焰後退兩步,警惕地抱緊自己,“周溪山,你不會是公司要黃了現在來我這訛人吧?”
“我跟你講!不論怎麽說手工費我是不會給你免的!這個高貴的洋垃圾我熬了兩個多月才完成,還推了不少客戶的單子。”許白焰撇撇嘴,“你這鑽石神神叨叨的,染上血跡還擦不掉,送鑽石過來的人列了一長串清單,注意事項一大推,尤其注明我可以割傷自己的手,但不能把血燃在上面,不然全額賠付。”
“最多……最多給你打個八折。”
周溪山笑得得體:“那謝謝了。”
他珍而重之地把戒指盒收進西服口袋裏的樣子,像極了只被愛情套牢的大金毛。
許白焰溜達着把人送到門口,忍不住說:“為了個不一定能在一起的人,傾盡所有,值得嗎?”
周溪山靜靜地看了會兒許白焰,看得許白焰心裏發虛時,才淡然開口:“值得。”
周溪山挑了下眉尾:“許白焰,這家店又是花了你幾成身家?”
“……”許白焰擺擺手,“滾滾滾,別礙着我做生意。”
說完,扭頭走回店裏,頗有幾分倉惶逃走的意味。
周溪山剛坐進車裏,還沒來得及發動車子,手機響了。
“許叔叔。”周溪山有點訝異,随之想到他是許姜的父親,語氣更加鄭重禮貌,“您給我打電話是?”
許衛國:“想約你談點事,現在方便嗎。”
周溪山:“可以,我們去公司談?”
許衛國咳了聲:“私事,我在你家附近那兒的咖啡店等你。”
許衛國找他聊私事?
周溪山心裏飛快地過了一遍周景林和許衛國的事兒,左思右想沒什麽岔子。
難道是許姜跟許叔叔說了什麽?
一定是了,周溪山想,許叔叔既然知道他家在哪,肯定清楚許姜就住在他家對面。
也許是讓自己多關照關照許姜,畢竟都認識這麽久了,于公于私都有些關系。
又或許是許叔叔覺得他們兩個看起來很合适,男未婚女未嫁,從小知根知底,現在想做個撮合他們的月老?
周溪山開着車,腦子裏劃過無數種可能,愈發地忐忑和期待。
總歸不會是壞事。周溪山想。
周溪山停好車,從後備箱裏拎出兩盒茶葉,準備一會兒送給許衛國。
上次在許姜家裏時,她家有很多未開封的茶葉和茶餅,周溪山喝了許姜泡的金駿眉,味道上乘,許衛國肯定是個愛茶之人。
投其所好,不會犯錯。
周溪山拎着茶葉走進咖啡店,眼神随意一掃就看見了許衛國。
他坐得筆直,穿着很普通的深色polo衫和西裝褲,頭發是三七開,鬓邊已經有了許多花白痕跡。
許衛國也看見了周溪山,向他招手示意。
周溪山步子邁得快而穩,茶葉比人先上了桌:“叔叔,這是朋友送我的茶,我借花獻佛給您嘗嘗。”
許衛國沒搭腔,而是淡淡地看了周溪山一眼:“既然你叫我一聲叔叔,我也不叫你周總了。”
“我今天坐在這,只有一個身份,就是許姜的父親。”許衛國把茶葉放在地上,讓他和周溪山之間再無遮擋,“我來只為了一件事。”
看着許衛國的神情,周溪山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湧上些不安,卻仍然笑着點頭:“您說。
許衛國抿了口水,聲音沉而重:“周溪山,我要你跟我保證,離許姜遠遠的。”
霎時,周溪山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四周是呼嘯的,帶着冰碴的冷風,那風像開了刃的冷兵器,肆無忌憚地割在他身上。寂寥無人之地,唯有像從地獄裏傳來的低沉喊聲徹夜咆哮。
離開她。
“為什麽。”周溪山聲音幹澀。
“周氏現在究竟什麽狀态,你心裏有數。”許衛國眉心緊皺成川字,“大廈将傾,必無完卵。我不想讓我女兒往火坑裏跳。”
“我年輕時确實受過你父母的恩惠,但這麽多年我不離不棄地跟着你們家做生意,鞍前馬後也算是把這份恩情還清了。溪山,你不能要我用女兒去報恩。”
許衛國目光微變,眸色裏混雜着憐憫和倨傲:“你一心撲在公司上,可能很少關心你父親的事。期貨行情不好,周景林現在應該不好受。”
“而且,我聽說他最近在青榆的地下賭場裏又押了不少。”許衛國輕咳一聲,“當然,我只是聽說。”
“咱們兩家的關系我也不說別的了,叔叔跟你直接說。”許衛國鋪墊夠了,終于撕開虛僞的假面,“你說你家這樣的情況,我怎麽放心把女兒交給你?”
“許姜一直很聽話的,從小到大都是。但自從這次遇到你,她愈發地叛逆,不懂事。她的心思我和她媽媽都清楚,所以我想從你這兒直接取了根。”
“大家都是體面人。”許衛國虛僞地勾起唇角,幹笑兩聲,“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身邊要什麽樣的姑娘沒有啊,根本看不上我們許姜,是不是,溪山?”
周溪山眼前陣陣發黑,身體裏的每一寸細胞都在鼓噪、嚎叫。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卻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許衛國的話像一柄利刃,狠狠劃開了周溪山給自己粉飾的假面。
周溪山這個人,沒有事業、沒有家庭、沒有未來,似乎只有說不清數額的父親的賭債,以及不知什麽時候破産清算的公司。
他和許姜之間的問題,像橫亘在愚公家門前的巨山。
要祖祖輩輩無窮盡矣。
周溪山腦子昏昏沉沉的,向後靠時,西服內袋裏的戒指盒子硌得他胸口生疼。
他想做許姜的哆啦A三,簡直是在白日做夢。
周溪山,你一無所有,兩手空空,帶給許姜的除了厄運和難堪,什麽都沒有。
離開咖啡店時,許衛國叫住他:“茶葉拿走吧,給你父親喝。”
“許叔叔您留着。”周溪山沒回頭,脊梁仍是挺直的,聲音卻涼得仿佛在寒冬臘月。
“我們家的人,配不上。”
開虐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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