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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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安放下手機,望向站在天臺欄杆附近的錢美琳,眉心微皺,秀挺的眉毛彎成無奈的弧線。

“我說過不要來公司找我了。”自從懷孕後,姚思安變得容易疲乏,現在只是站了一會兒就覺得累,只能半靠着牆,語氣疲憊,“美琳,你還沒鬧夠嗎?”

錢美琳一改之前撒潑打滾的潑婦形象,穿着白色連衣裙,妝容素淡,目光懇切:“思安,我們本來是最好的朋友,因為一個男人,真的要鬧成這樣嗎?”

姚思安撐着太陽穴:“你現在是在給我扣帽子?”

“一直在鬧的人,不是你嗎?”

錢美琳對姚思安的問題避而不答,怔怔然望天,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們小學時就在一起跳皮筋,初中在一個班,高中也在一起,算起來我們也做了十年的朋友。”

“思安,你真的相信方知行的鬼話,而不相信我?”

錢美琳突如其來的和緩态度讓姚思安難以适應,這副示弱姿态姚思安見怪不怪,是上學時錢美琳慣常用的。但牽扯上方知行的事,她還從來沒有低過頭。

“思安,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錢美琳朝姚思安的方向走了一步,天臺風大,吹動錢美琳的短發與裙擺,也吹得姚思安內心泛起輕微褶皺。

“我和方知行從小就認識,那時候他家還不像現在這樣富有闊綽,只是個普通做生意的。他也不像現在這樣……勢力。”錢美琳嘴角泛起極淺的弧度,“在別人眼裏,我們應該是像蔣煜和趙時羽那樣的青梅竹馬。”

“後來他出國,随之我家的工廠出了問題。我爸媽病急亂投醫,要我把他綁住盡早結婚,不然公司根本撐不下去。”錢美琳陷在無盡的回憶裏,眼神茫然,“訂婚這件事在他出國前我們兩家就商量好了,根本不存在他說的‘從來沒見過’、‘是家長口中包辦的封建婚姻’……”

錢美琳盯着姚思安無名指上的戒指,似笑又哭:“思安,方知行也說過要娶我。”

縱使再硬的心腸,姚思安終是看不得多年的朋友淚流滿面,如今聽錢美琳這樣說,她疲倦的大腦也分不清在這段關系中,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角色。

“美琳,放下吧。”姚思安說。

“放下。”錢美琳喃喃,走向姚思安,“思安,今天我過來,就是要你看清方知行這個渣男的真面目。”

姚思安皺眉:“你說什麽?”

天臺的門被人推開一道縫,姚思安轉過頭,視線堪堪與許姜對上,下一秒脖頸就倏地被人卡住,死死地拖着她朝天臺邊上走。

錢美琳的力氣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姚思安如今本就疲乏,又顧忌着懷孕,根本不敢用力掙紮。

許姜:“錢美琳!你幹什麽!”

錢美琳逼着姚思安走到天臺最外沿,靠着欄杆,兩個人像河道邊緣最不起眼的兩葉浮萍,搖搖欲墜。

錢美琳望向許姜,在姚思安耳邊輕言細語:“還知道求救,你還真聰明。”

姚思安神色痛苦:“美琳,咳咳,你別走錯了路……”

“路嗎,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錢美琳眼眶猩紅,對許姜喊,“叫方知行過來!”

許姜強自冷靜:“……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錢美琳:“我不管!!你現在叫他過來!!!”

“不然我就帶着姚思安一起跳下去!!!”

“好,你冷靜,把姚思安的手機給我。”許姜嘗試向前邁了一步,去接姚思安的手機。

姚思安看懂許姜的暗示,嘗試着在遞手機時抓住許姜的手,忽地,錢美琳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微微用力,是無聲的警告。

這股危險氣息沖得姚思安頭皮發麻,一動不動。

“別耍花招。”錢美琳呵了聲,“許姜,上學的時候姚思安那樣羞辱你,你現在居然還想救她?”

許姜:“這是兩回事。”

錢美琳嗤笑:“真能裝。”

許姜怕說太多話激怒錢美琳,于是接下來的時間裏,任憑錢美琳怎樣辱罵挑釁,她都沒再說什麽。

方知行來得很快。

他來時,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路過看熱鬧的行人,也有安恒資本的員工。甚至還有起哄的人,喊着錢美琳趕緊跳下來,別浪費別人的時間。

“美琳,你非要把事情搞成現在這樣?”方知行臉色極難看,幹淨儒雅的形象被天臺的風吹得亂七八糟,“讓我們三個在青榆都擡不起頭,你就滿意了?”

錢美琳眼圈通紅:“我不這樣,你會見我嗎?”

方知行:“該說的話那天在醫院門口我都跟你說過了,我們之間沒有再見面的必要。”

錢美琳勒着姚思安的手又用力緊了緊,“你不用撒謊了,我們之間的事我全都告訴姚思安了。”

“我勸你最好說實話,不然別說孫子,你們方家連兒媳婦也剩不下。”

方知行一愣,旋即大怒:“錢美琳!你敢!”

錢美琳:“我有什麽不敢的?你可以撤資,我家産業倒閉又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

“出醜和壞事都讓我做,你假惺惺地當受害者,做老好人!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方知行,你休想再堵我的嘴!”

錢美琳歇斯底裏到扭曲,方知行嘗試安撫她的情緒,而許姜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到一邊,報了警。

錢美琳逼着姚思安又向後退了一步,兩人的上身幾乎探出天臺之外,十分危險。

“方知行,你要是還不坦白,我現在就帶着她跳下去!”

“……說,我說!”方知行眼神頓時變得艱澀不堪,視線與姚思安只短暫地接觸片刻,便移到另一旁。

“我和美琳從小就認識。我出國前兩家商量着等我回來就結婚,我們……也談了一段時間。”方知行肩膀塌下來,像是終于卸下僞裝,如釋重負,“可等我回國,青榆就像變了天。美琳家的生意步履維艱,幾乎都是靠我家公司給撐着。”

方知行目光閃爍,“說白了就是在靠我家吃飯,沒有我爸媽的支持,她家早就破産清算了。”

“可能是家境的變化讓美琳變了不少,她開始纏着我,多疑,敏感,讓我喘不過氣。”方知行目光轉向姚思安,急切地表衷心,“我對你是真心的,思安!”

“我是真心喜歡你!”

姚思安垂着頭,長發被風吹動,她沒看他。

錢美琳聽完方知行這通情真意切的剖白,又恨又痛:“不愧是文化人,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說得像苦情劇裏的情種。”

“前幾天你為了威脅我,直接斷了我爸公司的原材料供給!”錢美琳咬牙切齒,“我爸磨破嘴皮子才接到的大單子,方少爺你說停就停,五天開不了工,現在我家要賠對方三倍違約金!”

“我媽在家尋死覓活,我爸急得心梗住院現在還昏迷着!”錢美琳怒吼,“就算你再讨厭我,再厭煩我,沖着我來就是!他們是從小就對你好的錢叔叔和馮阿姨!”

“方知行,你不僅毀了我,還毀了我的家!”

方知行愣怔道:“……對不起,美琳,我不知道。”

姚思安聽得心亂如麻,本就疲憊的精神現在幾乎是勉力支持。

“思安,現在來聽聽,你男人的真面目。”

錢美琳掏出手機,按下播放鍵。

錄音裏沙沙地響了一陣,而後響起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美琳啊,阿姨不是沒給你機會。知行出國前你們一起住了那麽久,你懷孕兩次,孩子都沒留住。我也給你找了不少偏方,你也吃了,但是沒什麽效果啊。”

“你看現在知行新認識的小姑娘肚皮多争氣,一下就懷上了。我看她狀态挺好的,不然你們兩個的事就算了吧。你生不出孩子,那我們方家不就斷了根嗎?”

“美琳,你放心,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家的廠子阿姨會繼續關照的,畢竟認識這麽多年,阿姨一直把你當幹閨女呢。”

播放完錄音,錢美琳把手機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的幹媽對我可真好,當初耳提面命地給我灌中藥和西藥,不讓我上班,我被副作用折磨的發胖浮腫她都安慰我說是正常的。”錢美琳冷笑,十分瘆人,“現在直接告訴我,美琳啊,你解脫了。”

錢美琳的面龐泛着凄厲的白,她似乎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像是終于卸下跋扈嚣張這層僞裝,目光脆弱而決絕,孤注一擲地死死盯着方知行不放。

“……思安,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方知行這麽着急地跟你訂婚嗎?你真以為他愛你啊。”

錢美琳在姚思安耳邊耳語。

“方家人只是需要一個培育生命的器皿,他們除了自己,誰都不愛。”

方知行現在才是真真正正慌了神,磕磕巴巴地解釋:“思安,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恰巧你懷孕了,我們這才趕着結婚。你知道,未婚先孕對女孩子的傷害有多大……”

姚思安看着方知行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這個男人曾經有一副儒雅俊秀,知禮守約的皮囊,如今謊言被戳穿,竟是一絲風度都存不下。

皮囊之下,具是惡鬼。

“我們只做了一次,為什麽我會懷孕。”姚思安睫毛輕顫,“你做了措施的,我記得。”

方知行沒說話。

“那還不簡單,把安全套紮漏不需要用針,他的力氣只要細一點的牙簽就可以。”錢美琳眼神掃向方知行,“這麽多年了還用這種爛招,真惡心。”

姚思安感覺有什麽東西從眼眶裏滑落,滴在地上。

天臺花灰色的地面洇出一個深色的墨點。

一個,又一個。

天臺下方傳來嘈雜的喊聲和警笛聲,錢美琳收緊手臂,朝下看去。消防員正在鋪就一張巨大的安全氣囊,圍觀群衆饒是被警察攔在安全線外,也是足足裏三層外三層。

姚思安神情早已冷凍成冰,盡管被錢美琳禁锢身體,生命随時不保,卻表現得仿佛與她無關一般。

這朵嬌豔玫瑰,從花苞到盛放都迷得人心尖顫顫,如今枯了花枝,花瓣荼蘼,仍是美得凄淡迫人。

許姜悄悄往後退,把鎖住的天臺門打開一絲縫隙,方便樓下警察突圍。

“方知行,你要是真的這麽愛她,我把姚思安推下去,你敢跟着一起跳嗎?”

錢美琳笑得肆意,罵了句髒話,“媽寶,樓下有消防氣墊接着呢。”

“思安,我來找你鬧過好幾次,但我其實只是想讓方知行站出來,堂堂正正把事情講清楚,我不想讓我們兩個都折在同一個渣男身上。”錢美琳聲音很輕,“我沒什麽文化,很多事言不由衷,做了也做錯了。”

“其實我一直挺羨慕你的,甚至還有點嫉妒。”

“就在許姜把方知行叫來前,我還惡毒地想把你一起帶走。”錢美琳長嘆一聲,“思安,這是我的惡種出的果。人在做,天在看,我們原來欺辱許姜和其他同學時,都沒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是我們應得的。”錢美琳嘆了口氣,“這輩子的債我先替你償了,下輩子希望我們做一對普普通通的好朋友。”

天臺門外的樓梯裏傳來警察的奔跑聲。

錢美琳勒着姚思安的手微微放松,人在她身後轉了個位置。姚思安直覺不對,驟然擡頭,“美琳,你……”

“思安,這孩子不能留。它是你的債。”錢美琳說完,擡手把姚思安推了下去。

下墜的速度很快,風聲灌耳,姚思安看見方知行探出了頭,又縮了回去。

姚思安閉上眼睛想,他果然不會跳,甚至都沒有伸出手拉住她。

他不願為她冒險,哪怕前路再安全。

姚思安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摔在安全氣囊上時急救醫生和警察消防員都圍上來問她怎麽樣。可樓上那個縮回去的身影,沒有再看一看她。甚至一通電話也沒有。

也是,只是一個器皿,哪裏有讓他冒險的地方呢?

方知行開口挽留已是榮幸。

器皿而已,常換常新。

與此同時,警察已經沖到了天臺門邊,方知行幾步跑到欄杆前去看姚思安的情況,見她摔在安全氣墊上,這才舒了口氣。

“方知行,我只問你一句話。”錢美琳陳大家不注意,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天臺的另一側。她爬上了天臺外沿,一腳懸空,像只斷了線的,随時準備墜落的風筝。

“你有沒有愛過我?”

方知行眼神複雜,嘴唇嗫嚅良久,終是錯過錢美琳的視線,沒說話。

錢美琳嘴角泛起個苦澀的笑:“看來我這人,生來便是被人利用的命。”

“從來,沒人愛我。”

她又看向許姜,嘴唇微動,許姜認得那個口型,是在說對不起。

而後,錢美琳閉上眼晴,向後倒了下去。

白色的花瓣乘着風,将落未落,而她愛過而依然眷戀着的泥土,只在原地等候下一朵花。

只要能開花,怎樣一朵都可以。

渣男,呵T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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