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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傍晚下了雨,晚上的氣溫會降低,你走得急,我也忘記提醒你加件衣服。”

紀白祺語氣緩慢,就像平常時候,“回家後洗個熱水澡,再喝碗姜湯,應該不會受涼。”

紀白祺慢慢地說着,然而寧嗣音卻一言不發,垂手低眉看着自己的腳尖,跟在紀白祺的身後,慢慢往前走。

回來的十幾分鐘,坐在出租車上,寧嗣音想了很多。

她想到高三暑假,在小樹林裏看到紀白祺和鄭沛兩人親親,如果那天她勇敢地走上前,或者氣勢洶洶地跑上前質問。

或許當時就能發現這是個誤會,就會知道那只是錯位,她也不至于疏遠小白這麽多年。

從電梯裏出來,走進家門,小貍花踱着貓步走上前,在她們兩人的腳間鑽來鑽去。

紀白祺直接蹲下,抱起小貍花,走到冰箱旁邊,找出姜塊。

寧嗣音跟在她身後,慢吞吞地換好拖鞋,走到客廳。

她盯着腳下的茶幾發呆,紀白祺從廚房裏出來,見她還是這麽失魂落魄的樣子,走到餐邊櫃前,倒了杯溫開水。

“要不要喝點水?姜湯還要一會。”紀白祺柔聲問她。

寧嗣音終于擡頭看了她一眼,接過杯子直接仰頭全部喝完,她将空杯子重重往茶幾上一放,似乎有了無窮的勇氣,猛地擡頭直視紀白祺的眼睛,不閃不避。

“我今天晚上沒有去超市,而是去了夜色。”

寧嗣音深吸口氣,“上個星期,我遇到應終,她說你是夜色的常客。”

“今天下午我在寝室午睡,也悄悄的問了如栀,她經常去商圈,對那一片比較熟悉,然而她卻不願意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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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嗣音低頭,手指不安地揪着自己的褲子,“她們都讓我自己去看,我告訴過你應終的事,你說夜色是你的朋友們開的,但是你從來沒說過你經常去那裏。”

寧嗣音咬着下唇,垂眸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你從小到大都沒去過危險的地方,結果認識了她們,我不僅接到求救電話,你還去了派出所接人。”

“我很擔心你,結果你什麽都不說,我只好自己去那裏看看。”

紀白祺緊抿着唇,語氣平淡,然而如果仔細聽的話,可以清楚的聽到她話語中的顫音。

“所以,你看到了什麽?”

寧嗣音頓住,突然不敢看紀白祺的眼睛,她微微低頭,看向茶幾上的空茶杯,甚至連聲音都帶着淡淡的無措。

“我不小心看到兩個女生在親親,夜色好像和普通酒吧不一樣。”話音深處是難以遮掩的害怕和擔心。

紀白祺點了點頭,坦然承認。

“沒錯,夜色是家清吧,只對女性開放,裏面是同性戀人。楚姐是這家店的老板,她和沫沫姐是一對戀人。”

當紀白祺真的解釋時,寧嗣音卻突然不敢繼續往下聽了。

她甚至無意識地轉動腳尖,想要往卧室的方向逃,她想捂住耳朵,卻又感覺渾身無力,就像腳下生了根。

“我确實是這家店的常客。”紀白祺緩緩出聲。

寧嗣音的指尖微顫,嘴唇動了動,“所以……”

寧嗣音不敢把話說完,然而紀白祺卻明白她的意思。

紀白祺定定地看着她,堅定的點了下頭,“是的,我是。我和她們一樣。”

寧嗣音頓時瞪大眼睛,大腦一片空白,她只知道這件事情非常嚴重,絕對不能讓長輩們知道,不能讓長輩們發現。

紀白祺從來沒有過早戀傳聞,所以她不清楚紀醫生和丁老師知道這件事後會是什麽反應。

“除了我,還有其他人知道嗎?”寧嗣音急急追問。

紀白祺一眨不眨地觀察寧嗣音的表情,聽到這話點了點頭,“還有楚姐和沫沫姐。”

她剛上大學,過完整個暑假,在校園裏好不容易見到寧嗣音,她正想上前打招呼,誰知寧嗣音當即轉頭就跑。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校園裏,茫然地看着遠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她只知道寧嗣音或許發現了她的秘密。

所以疏遠她,遠離她,害怕她。

她當時很難過,卻沒有地方排解。

一次偶然,她來商圈逛超市,發現了那條街,無意中進入了夜色。

看到裏面都是女孩子,她當時就知道這家店不一樣。

那天晚上,很多女生向她搭讪,皆被她一一拒絕。

其中有個女生死纏爛打,她不勝其擾,就在這時,楚姐回來了,幫她攔下了那個女生。

楚姐認為她在自己的酒吧遇到這種事,向她道歉,甚至請她喝酒。

她那個時候正是煩悶,點頭答應,然而她的酒量向來不好。

半杯雞尾酒下肚,整個人就暈了。

楚姐吓得不行,也不敢送她回學校,只好将她帶回了家。

那天晚上,楚姐和沫沫姐聽她講了一晚上的心事,第二天,三個人都帶着濃濃的黑眼圈。

就是因為這件事,她和楚姐沫沫姐的關系都很好,從那以後,她就成為了夜色的常客。

她手機裏有寧嗣音的照片,她也給她們看過,所以楚姐今晚一眼就認出了寧嗣音,才能在關鍵時刻給她打電話。

寧嗣音呆愣住,腦子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但是,她不敢問出口。

紀白祺說她有喜歡的人了,她說她不敢表白。

現在她又知道紀白祺喜歡女生,而小白身邊從小到大只有她這一個女生,所以小白喜歡的人很有可能是她。

這個想法太虛幻也太瘋狂,她不敢向小白求證,只能躲避。

寧嗣音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不到十點,學校宿舍還沒有鎖門,她慌裏慌張地走進卧室,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準備出門。

紀白祺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然而她不敢也不能伸手去攔,她知道寧嗣音猜到了,現在寧嗣音也做出選擇了。

紀白祺站在客廳,看着寧嗣音落荒而逃。

将近兩個月的生活,這個家裏已經有了她的氣息。

廚房裏有她用過的碗筷和杯子,冰箱裏有她喜歡的西瓜和冰淇淋,陽臺上曬着她的衣服,客卧還有她的臺式電腦。

茶幾上還有翻開的《歷史地理學》,甚至連門邊的鞋櫃下還有散亂的鞋子。

到處都是她的影子,到處都是她留下的痕跡。

紀白祺慢吞吞地移動到廚房,小奶鍋裏的姜湯已經煮開,熱氣頂開蓋子,微微辛辣的姜味彌漫整個廚房。

紀白祺伸手關掉電磁爐,轉身走到卧室,坐在落地窗前。

雙腿屈起,雙手環抱雙膝,安靜地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

小貍花從門縫裏鑽進來,走到紀白祺身邊,小腦袋蹭了蹭她的腳踝,輕輕喵了一聲。

紀白祺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摸摸它的頭,而是将頭埋在手臂上,輕輕的哽咽聲和抽泣聲,從手臂下緩緩流出。

哭的安靜且壓抑,小貍花貼着紀白祺的腳踝,蜷成一團。

她知道寧嗣音的答案了,她沒有機會了。

紀白祺很清醒,也很明白。

她們兩個沒有以後了,她說過她不敢表白,如果表白的話,以後再見就是陌路人。

如今一語成谶。

龐倩和厲靜看到寧嗣音推門進來,全都愣住了。

甚至連床上的童如栀都吓了一跳,撩開床簾趴在床邊,瞧見寧嗣音的面色不對,忙不疊地從床上下來。

三人站在寧嗣音身邊,七嘴八舌問道:“小嗣,怎麽突然回來了?”

童如栀回身,打開門往外看了看,走廊上空蕩蕩的,“小嗣,紀同學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寧嗣音開衣櫃的動作一頓,龐倩看到她手裏的衣服,越加詫異。

“小嗣,你還帶着衣服,你今天要在宿舍住嗎?”

寧嗣音扯了扯嘴角,逼着自己露出一抹笑意。

然而室友們看到她的笑容,慢慢的都不敢再說話,甚至透着一點小心翼翼。

這笑的比哭還難看,到底是幾個意思呀?

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眼神詢問,龐倩搖搖頭,厲靜沉默不語,童如栀若有所思。

寧嗣音已經無暇顧及她們的眼神,快速解釋,“家裏停水了,不方便洗澡,我就回來洗個澡,今晚在這睡了。”

寧嗣音頓了頓,“小白,嗯……家裏還有貓,小白不方便離開,所以就只有我過來了。”

不管她們信不信,寧嗣音抱着自己的衣服直接去了衛生間,“寝室長,沐浴露借我用一下哇。”

厲靜連忙出聲,“随便用。”

嘩啦啦的水流聲從裏面傳來,三人面面相觑。

龐倩戳了戳厲靜的手臂,微擡下巴,朝浴室的方向點了點,小聲道:“寝室長,等會兒小嗣出來,你去問問?”

厲靜斜睨她一眼,“你和紀同學比較熟悉,現在的部長之位還是她‘禪讓’給你的,你有她微信,不如在微信裏問問紀同學。”

“問問她,小嗣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們兩個下午不在宿舍,但是童如栀結合下午她和寧嗣音的對話,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或許是小嗣和紀同學捅開了這層窗戶紙,寧嗣音暫時無法接受這種關系。

奈何她們兩人又是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所以寧嗣音暫時不知道用什麽态度面對紀同學。

所以寧嗣音才會選擇逃避,回到寝室,就像鴕鳥埋在沙土堆裏,以為這樣就能解決問題,躲避所有危險。

殊不知,只有真正面對才有用。

但是旁人的感情問題,其他人也不好随意插手,童如栀嘆了口氣,爬上扶梯,重新回到床上,躺了下來。

寝室裏的人都知道寧嗣音和紀白祺出現了問題,但是誰都不敢直接問。

龐倩和厲靜對視一眼,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戴上耳塞,或看電影或聽英語。

寧嗣音洗好澡從浴室裏出來,自顧自的爬上了床上。

床簾放下,隔絕所有視線,就像烏龜回到了自己的殼裏,這個不大的空間,可以讓她肆意放空自己的思緒。

紀白祺很優秀,長得漂亮,學習成績也好,人很聰明,通過蛛絲馬跡就可以推斷出整個事實。

這麽優秀的人,她從來沒有想過會喜歡自己。

初高中時期,毫不誇張的說,整個年級的老師學生都認識紀白祺,甚至其他年級的人也聽過紀白祺的名字。

即便是挂在學校榮譽牆上的一寸照,紀白祺也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上大學後,即便她沒有時時刻刻關注紀白祺的消息,也知道紀白祺是學校的校花之一,只是在食堂排隊打飯,就會有男生找她搭讪,向她要微信。

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紀白祺會喜歡女生,她更是沒有想過紀白祺喜歡的人是她。

然而現在回想過去,用已知的結果去推斷過程,她突然發現,這一切并不是無跡可循。

初高中時,紀白祺就只對她有特殊的待遇。

當時鄭沛有意接近紀白祺,問了紀白祺很多題目,然而紀白祺卻并不搭理他,所以鄭沛才選擇“曲線救國”。

高中數學是她的弱勢學科,很多題目,她都是做了又錯,錯了再做還是錯,錯得千奇百怪。

上課很難跟上老師的步驟,下課就更加雲裏霧裏。

紀白祺就會在周末,以及回家後給她補習數學,做錯的題目也不厭其煩的給她講解,每一個步驟都寫得清清楚楚,就怕她聽不懂做不出。

可以說她的高考數學能考到130分以上,都是紀白祺的功勞。

而同居的這兩個多月,只要是不傷害身體的事情,紀白祺都會盡量滿足她,甚至她上專業課不想做筆記,紀白祺都會幫她寫。

寧嗣音心裏非常清楚明白,從小到大,連她家向老師寧醫生都訓過她,唯有紀白祺對她無限包容,處處容忍她的小脾氣。

在她誤會紀白祺的那兩年,紀白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卻會在回家後,盡量避開兩個人單獨相處。

寧嗣音在床上翻來覆去,實在是睡不着。

龐倩看不下去了,直接摘下耳機,推開凳子,起身走到寧嗣音的床下,用筆敲了敲寧嗣音的床架,“小嗣,你在床上烙煎餅嗎?烙完了正面烙反面。”

床上的動靜終于停下來了,寧嗣音“唔”了聲,“打蚊子呢,別吵。”

進入秋天了,她們的樓層也不低,這個時候哪還有蚊子,龐倩輕笑,勉強信了信。

寧嗣音拿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點開紀白祺的微信頭像。

看着屏幕上的大白,寧嗣音有些慌亂。

什麽時候換的頭像,她怎麽一點都不知道,是因為天天在一起,沒有用微信,遲遲沒有更新頭像,所以一直沒有發現。

是因為看到她手機上的備注,特意換的大白頭像?

寧嗣音都說不出此時此刻的心情,她蒙着薄被子,在床上滾了兩下,下定決心,快速敲擊鍵盤。

小厮:什麽時候開始的?

寧嗣音問得突兀,然而,過了沒多久,紀白祺的消息就回過來了。

小白:不知道确切的時間,但是你一定要我給的話,大概是初三的暑假吧。

寧嗣音一驚,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整個床架很明顯地晃了晃。

童如栀直接掀開窗簾,朝旁邊的床鋪道:“小嗣,你打的蚊子是巨無霸嗎?需要你這麽大的動靜來打它?”

寧嗣音已經無暇顧及童如栀的揶揄,她從來沒有想到竟然這麽早。

如果初三暑假紀白祺就意識到了,那就是說,紀白祺暗戀了她将近五年時光。

這五年來,紀白祺都是目的不純,然而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是紀白祺隐藏太好,還是她太粗心大意。

寧嗣音突然有些自責,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好好的關心過紀白祺,從來都是她給紀白祺惹麻煩,讓紀白祺給她收拾爛攤子。

她對紀白祺似乎不是很好,她那麽疏忽她,然而紀白祺還是喜歡她。

看着紀白祺回過來的這條消息,寧嗣音不敢回她,更不敢再問了。

她掀開床簾,看着對面兩個奮筆疾書、認真學習的室友,她們兩個母胎單身,問她們也沒用。

寧嗣音眼珠一轉,視線落在隔壁床鋪上,她們寝室還有一個非單身人士,而且剛好情況特殊。

寧嗣音用手指關節輕叩童如栀的床鋪,“如栀,睡了沒呀?”

同樣的對話,今天下午也發生過,童如栀已經意識到要發生什麽事,直接掀開床簾,笑眯眯地看向寧嗣音。

“有事要問我吧。”

寧嗣音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怎麽猜到的?!”

童如栀輕哼一聲,将床簾拉起來,拍拍自己的床鋪,“要不要過來啊?知心姐姐在線答疑。”

寧嗣音猶豫不前,“不太好吧,萬一讓你家那位知道了,會不會殺我滅口啊?”

“她才沒有那麽小氣。”童如栀意味深長的看向她,“我倒是比較擔心我自己,我怕紀同學要是知道我們兩個睡過一張床,吾命休矣。”

寧嗣音臉頰泛紅,眸光閃爍,有些不自然,“瞎說什麽呢。”

邊說着,寧嗣音邊從自己的床上跨步到旁邊童如栀的床上。

床簾放下,僅有她們兩個人,然而一頭一尾分坐兩端。

童如栀玩着手機,“說吧,要問什麽?”

寧嗣音往她的身邊挪了挪,湊到童如栀的耳邊,小小聲的問:“你什麽時候知道自己性向的呀?”

童如栀聽到這個問題,心裏就有數了,寧嗣音突然回來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避而不答,好整以暇地看着寧嗣音的眼睛,只是同樣壓低聲音,卻直接擊中要害。

“難道紀同學終于按捺不住,向你表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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