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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朱厚炜端坐在搖搖晃晃的象辂內,撥開厚厚地帳幔,也只能看見自己那鋪張的儀仗——令旗一對、清道二對、幰弩一張、白澤旗一對、戟一十對……紅銷金傘一把、紅繡傘一把、曲蓋二把、方傘四把、戟氅一對、戈氅一對……香爐一箇、香盒一箇、拂子二把、扇六對、唾壺一、唾盂一……

他簡直不敢想象,光是要湊齊扛這些儀仗的人,各個親王府就得養多少閑人,也幸虧各個親王不常出行,否則光是清道就得擾亂多少民生。再說就是制成象牙寶車,又要多少人力物力?後世野生象的瀕危,這些王公貴族,無一無辜。

如今別說想看外間風物了,就連晨昏都難以分辨,他突然有些懷念前世自己調研常坐的那輛又穩窗戶又大的考斯特。

丘聚在車邊低聲問道,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殿下,前頭便是徽州府了,請問仍是在驿站下榻麽?”

這一路上,沿途都有些膽大的致仕的官吏亦或是豪門鄉紳将自家的宅子別苑騰出來,想給天子的親弟弟充作行宮,但都被朱厚炜一一回絕了,而是和朝廷其餘官吏一樣,留宿驿站。

此次自然也不例外,朱厚炜沉聲道:“上一次竟然有人偷偷離開驿站,跑去喝花酒,若是再有發生,直接打發他們回鄉,我蔚王府可養不起這般的刁奴。”

“是。”

儀仗緩緩入城,果然城門口已跪滿了當地官吏。

說來也是好笑,明代帝王小心提防這些藩王們,嚴令禁止他們和外官勾連,可又給足了他們尊重和體面,不管他們到何處,哪怕是一品大員,看到親王都要出城相迎且行跪禮。

內侍們以金瓜撥開車簾,朱厚炜一身正紅五爪龍袍,緩步走下象辂,一張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孔因眉宇間陰郁而顯得黯然失色,讓原本想要結交之人心生退意。

朱厚炜本不是個愛拿腔作調的人,無奈這些年愈發社恐,不知該作何表情時幹脆便面無表情,相熟之人興許能看出他尴尬,可若是不相識之人,難免會覺得他孤傲了。

果然,徽州當地官吏也不過聊表敬意,也未想巴結讨好這他地藩王,寒暄幾句也便紛紛告退,朱厚炜反倒松了一口氣,趕路回驿站沐浴休憩不提。

春寒料峭,屋內點着炭火,呆的時間久了難免憋悶,朱厚炜幹脆打開軒窗。

鬥室之內,一半是如豆燭光,一半是如水月光,總是良宵清光。

如今衡王府幾乎擁有全套抄錄的《永樂大典》,朱厚炜也已将農學、工學、理學的書看了大半,這幾日正在看有關紡織的書籍,想着到了江寧之後,是否找時機偷溜去看看名聞天下的雲錦。

就在他聚精會神地計算仿造一臺織錦機的造價時,忽而感覺耳邊一陣風聲掠過,原本半開的軒窗猛然阖上。

朱厚炜雖未擡頭,但已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下意識地便從腰間拔出一把極為小巧的火铳,對準來人方向。

二人均不言語,但黑衣人卻擡起了臉,不知是否因失血過多,那張臉孔白得過甚,眉骨鼻梁秀挺,嘴唇抿得死緊,一雙杏眼冷厲,看不出太多情緒。

幾乎未有任何遲疑,朱厚炜先将自己身上的汗巾和火铳一起扔給他,又取了桌上削木頭的小刀,直接在左手上劃了一刀,瞬間便有鮮血滴落在地。

他又對裏間點了點頭,坐回到了桌邊,随手取了一塊木榫擺弄起來。

很快,外間便傳來極其短促又極其輕快的腳步聲,随即便是巴圖魯和此人的争執,“你們是何人,蔚王殿下已經歇下,豈容你們如此放肆?”

門外也不知是何許人,十分不守規矩,仗着人多,竟硬生生闖進來,“我等緝拿要犯,就算是蔚王殿下也不會怪罪的。”

又有一人道:“何況如今剛過黃昏,離就寝之時尚早,殿下又不是什麽美嬌娥,難道就不見客了麽?”

這幾人言辭粗鄙,嗓門極大,比下層官兵還要流氣,朱厚炜不動聲色,心中暗自忖度屋裏那人的遭際,和外頭這些人的來意。

朱厚炜喜靜,也不願勞煩太多人值夜,便只留了三四人把手,其餘跟着的錦衣衛和大批護衛住得較遠,巴圖魯等寡不敵衆,還是讓他們闖了進來。

大門被踹開時,蔚王似正在打磨一塊木榫,被他們吓了一跳,竟傷了手,滿地是血,此時正無比愠怒地看着他們,“放肆!”

巴圖魯趕緊進門,磕頭告罪,“奴無能,未能攔住這些狂徒,請殿下治罪!”

這些人狂妄至極,見了蔚王本尊,竟然只敷衍地拱了拱手,跪都不跪。

朱厚炜冷聲道:“牟斌他們呢?要他們錦衣衛的時候幹什麽去了?”

孫清、丘聚等聽了動靜立時趕到,見室內情景,均是怒不可遏。

丘聚厲聲呵斥道:“誰主使你們來的?對親王大不敬是個什麽罪名,你們難道不知麽?”

朱厚炜冷笑一聲,“如果他們知道,還會站在這麽?恐怕人家認的根本不是衡州的親王,是旁的什麽王也說不定。”

孫清一聽,驚疑不定地看過去,只見這些人雖粗略遮掩,但到底是江湖草莽,許是粗枝大葉慣了,不管是腳上皂靴還是腰間佩刀仍是露了行藏——這些人分明也出自某個親王府!

“沒有聖旨或是寡人的許可,就是錦衣衛或是東廠來了,恐怕也不得翻檢寡人。再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是你們主子親自來了,寡人雖客客氣氣叫聲王叔,但讓不讓他進門還得看寡人的心意。”朱厚炜慢條斯理地張開手臂,看着丘聚手忙腳亂地取金瘡藥為他包紮。

遠遠地有腳步聲,看來是牟斌等錦衣衛及王府衆護衛趕到了,打頭那人知時間不多,混不吝地拔刀沖過去,推開內室房門,只見裏頭空無一人,就連帳幔半掩的床上也空空蕩蕩,地上亦是幹幹淨淨,并無血跡。

“得罪了。”打頭那人帶頭便跑,“撤!”

牟斌等人要攔,朱厚炜卻攔住了,“窮寇莫追,讓他們走。”

“殿下,此事……”孫清還欲說些什麽,卻見朱厚炜擺了擺手,“今日寡人乏了,此事并非大事,也不宜為此橫生枝節,明日一早咱們便啓程。”

孫清與他師生十年,自然明白他別有他意,企圖支開衆人,看了眼內室,也便帶着人告退了。

朱厚炜直接熄滅燭火,借着月光步入室內,輕聲道:“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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