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影後梁浣

第六章 影後梁浣

《義戰》的試鏡在文成酒店，一棟仿民國的建築內。

姚寶落和劉帆提前了半個小時來，但有人比她們更早。

關芸芸看到她們，直接走過來說：“邵導和沈先生沒有那麽早到，你們先跟我到休息室坐一會兒吧。”

姚寶落和劉帆受寵若驚。關芸芸是超一線女星、國際影後梁浣的經紀人，靠着梁浣每年收入好幾千萬，比娛樂圈的大多數女星都要牛逼，平時也眼高于頂，除了梁浣，很少拿正眼看人。她和她們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這時居然好聲好氣招呼她們？

不過這幾天兩人已經經歷過不少這樣的待遇。好像一夜之間，人人都知道她們有了一個了不起靠山，除了她們自己不知道。

“謝謝。”

兩人跟着關芸芸走向休息室。

說是休息室，其實是一個豪華套房。文成酒店仿國民建築仿得很徹底，每一個房間的布置都是民國風格的，暖色的複古花紋牆紙，光滑的實木沙發，像一朵大花的大喇叭留聲機，若再來一個燙着卷發的旗袍麗人，便俨然是一個錯置的民國時空。

“這裏是《義戰》的拍攝地之一。”一個梳着發髻，身穿百蝶穿花大紅色旗袍的女人緩緩從房裏走出來，語調慵懶，透着漫不經心。

她五官精致，帶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妩媚，但上挑的眉眼又透出滄桑與淩厲。紅色是一種很難駕馭的顏色，她卻穿得理所當然，令紅色襯得她更加驕傲豔麗，又仿佛夾雜着一股無法訴說的凄然。

姚寶落一眼便看出，這副妝容打扮，正是《義戰》的女主角，煙波樓的臺柱，江南第一名妓，雪煙姑娘。她出身富貴，卻因為家道中落被賣入青樓，嘗遍了人情冷暖，欺淩屈辱。她憤世嫉俗，尖銳刻薄，随心所欲，只要高興，連街邊的乞丐都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巧笑倩兮地接待令百姓國破家亡的入侵者，自然也不在話下，因此備受唾棄。直到男主角，一個滿懷救國熱情，保守腼腆的小男仆出現，一點一點剝去她的僞裝，讓她露出尚存柔軟善良的內心。

姚寶落最記得書中的那一段。

文人革命者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要求雪煙姑娘幫他們打探入侵者的情報，被雪煙姑娘冷嘲熱諷了一番，毫不留情趕出去。

“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們低賤如泥，在你們眼中，我們只是行走的腐肉，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國破家亡的時候，我們依然低賤如泥，你們卻拿民族大義捆綁我們，要我們為國效死。憑什麽？”

是呀，憑什麽？

姚寶落看的時候，不由得站在雪煙姑娘這一邊。國家興，世人不知她的痛苦，把她排除在外，仿佛她活該如此。國家亡，又轉過頭拿仁義道德要求她，絲毫不把她的性命放在眼內。對于這個從來沒有顧惜過她的世道，她為什麽不能随波逐流，随之沉淪？

但後來雪煙姑娘依然為了這個沒有把她當人的國家付出了生命。

“我這麽做，不是為了其他人，只是為了我自己，我心中的義。人活在世上，不能沒有一點東西撐着。我帶着我的義茍延殘喘，它死了，我也真的死了，可笑可嘆啊，我終是不能袖手旁觀……”

姚寶落看着仿佛活生生的雪煙姑娘站在面前的梁浣，眼裏不禁帶上尊敬。

“浣姐。”她和劉帆一起恭敬道。

成名多年的梁浣今年三十三歲，看起來卻只有二十許人，皮膚光滑，舉手擡足充滿韻味。她以平易近人、專注敬業着稱，極少利用媒體炒作自己，平時不是潛心磨煉演技，就是專心演戲，在圈內風評極好。很多知名導演提起她總是贊口不絕，說只要她能一直堅持這種作風，将來必定能脫離明星藝人的範疇，上升到國家藝術家的層面。

“你們好，我入戲之前需要熟悉一下環境，希望你們不要介意。”梁浣溫和說。

姚寶落感覺梁浣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有點緊張，說：“請您自便。如果打擾到您，我們可以出去……”不知不覺用上敬語。

“你們打擾不了我。”梁浣輕笑一聲，又看向她。有一瞬間，姚寶落似乎在她眼裏看出不屑，但随即又轉為悵然。

她有些拿不準梁浣是在演戲還是流露了真實的情緒。因為她争取的角色是雪煙姑娘的徒弟，只有十六歲的如煙丫頭。雪煙姑娘想把如煙培養成下一任的煙波樓臺柱。如煙從被買入煙波樓開始就得到雪煙的保護，她沒吃過什麽苦，性子天真爛漫，喜怒分明，最尊敬崇拜雪煙。雪煙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既想狠狠打碎她的單純美好，又舍不得。

應該是演戲吧。姚寶落心想，她和梁浣素不相識，地位差天共地，她可沒得罪過她。在這之前，梁浣一直是她學習的對象，因為她的演技真的非常好，不愧是國際影後。

短暫的交談之後，梁浣沒有再和她們說話。她一個人在房裏走來走去，偶爾停步，低頭沉思，仿佛把別人擱在外頭，她自成一個世界。

姚寶落知道她在摸索該怎樣演好雪煙。她看着她，漸漸有些看入迷。

她能從梁浣身上感受到那種認真執着的态度。這位影後已經功成名就，但依然熱愛演戲，這份熱誠連看她演戲的人都受到感染。

因為一直看着梁浣，姚寶落明明沒有在演戲，卻莫名有一種被壓戲的感覺，不知不覺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想到如果她得到如煙的角色，大部分時間都要和梁浣演對手戲，突然受到鼓舞，站起來走向梁浣，鼓起勇氣說：“姑娘，您能唱唱《碧玉簪》嗎？我想聽。”

雪煙姑娘能名動江南，除了容貌美麗與性情獨特，還是一位越劇大家。《碧玉簪》是一個新興的劇目，講述的是一個女子遭到不公平待遇，最終得到平反，與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這部劇有意突出女子的堅貞勇敢，那股敢于改變自己命運的氣概，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如煙跟随雪煙到劇院裏聽過一次，立刻被迷住了。雪煙更是天資出衆，聽過一次便記得七七八八，偶爾會哼兩句，自娛自樂。

“我們是青樓女子，聽什麽《碧玉簪》？要唱也是唱《子夜吟》。”梁浣，不，雪煙手指點了點，憑空做出一個吸了一口煙的優美動作，惟妙惟肖，仿佛手裏真的拿着一根女式長煙鬥。

《子夜吟》是淫.詞.豔.曲，每當這曲子的韻律奏起，現場的情景總會變得不堪入目。梁浣故意提起兩人的身份，語調不屑惡毒，輕而易舉地把涉世未深的如煙打擊蔫了。

但打擊完，雪煙又如她所願，沙沙啞啞地唱起《碧玉簪》，一腔吳侬軟語，柔中帶剛。

她側着身子，微微弓着背，身體的曲線曼妙單薄，在燈光的照射下，美得像一副畫。

姚寶落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在她唱到她最喜歡的那一節，她的眼神變得迷離，不自覺啓唇應和，聲音清脆悅耳，透着勃勃生機。

這一對女子，聲音交疊，一個如綻放到極致的火紅玫瑰，一個如含苞待放的香槟玫瑰花蕾，各有風情，獨自鮮妍。

“啪啪啪！”

休息室門口響起掌聲。

室內的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幹瘦矮小的老頭和一個穿着長衫，戴着圍巾，作民國書生打扮的高瘦老爺爺并肩站着。他們就是這部戲的導演邵安和，以及編劇沈先生。

邵安和激動地鼓掌，沈先生溫和地看着她們。

姚寶落等人連忙肅容打招呼，畢恭畢敬。

“不用緊張，你們唱得很好。看來小梁已經選好你的徒弟了。”邵安和對梁浣點點頭，诙諧說，“原來我們還想過來通知你，試鏡要開始了。”

梁浣說：“既然人到齊了就開始吧。剛才我和姚小姐的合唱只是意外，為了公平起見，還是要試鏡的。兩位老師覺得呢？”

邵安和和沈先生都贊同。

邵安和口氣熟稔：“主要看你，小梁，我們沒有問題。”

姚寶落和劉帆心裏一突。梁浣與導演編劇交談時那從容自然的态度，昭示着她在這部電影裏的話語權比她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然而，接下來的面試告訴姚寶落，梁浣擁有話語權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當天晚上她就收到通過試鏡的通知。

後來劉帆告訴她，梁浣一早便被定為《義戰》的女主角，其他重要的配角同樣是基本內定好的。

邵安和和沈先生對這部電影籌備多年，他們一直在默默關注那些有演技、風評好的演員。兩人對這些演員的試鏡早在他們曾經出演的作品裏進行過。

唯一比較不确定的大概只有如煙這個角色。如煙是雪煙的複制品，是雪煙流落風塵之前的那一面，但又有着一些細微獨特的差別。此外，她是男女主角之間的橋梁，和影後梁浣之間有着大量的對戲，稍有不慎就會被梁浣襯托成路人甲，但他們不可能因為這個角色而要求梁浣削弱演技遷就她，所以，他們對飾演如煙的人演技要求非常高。

邵安和和沈先生決定半公開選角，由他們加上梁浣，三個人的意見來決定這個角色的歸屬。

而試鏡之後，沈先生和梁浣都選了姚寶落，邵安和就幹脆利落拍板了。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姚寶落欠了梁浣一個人情。

在拍攝《義戰》期間，姚寶落得償所願，和沈先生成為忘年交。提起試鏡時的情況，沈先生告訴姚寶落，其實在看到她的真人之前，他已經傾向選她。

一來，姚寶落的玄朱公主确實演得不錯，二來，他收到一些關于她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