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擁抱
“我要見肖清讓。”
老安畢恭畢敬地守在房間門口,不為所動。
“安伯,我知道他在裏面。”單曉清瞪着一雙美眸,“他胡來,您也不勸勸嗎?”
“少爺這樣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
單曉清抑制不住怒氣:“他想怎麽樣?衆叛親離孤軍作戰?他知不知道……”
“表小姐,”老安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話,“少爺說了,如果表小姐不願意,大可以另擇明主。”
暴走的單曉清忽然間安靜了下來:“他什麽意思?”
未待老安回答,身後那扇門無聲地開了。門內傳來冷冷清清的聲音:“老安,讓她進來。”
單曉清瞥了一眼老安,側身走進了房間。
房間裏光線昏暗,厚厚的洛可可式窗簾格擋了大部分的陽光。窗外一個世界,窗內另一方天地。
肖清讓安然坐在窗前的小案後,擡眼看了看面色複雜的單曉清。
“你找我?”
輕飄飄的三個字令單曉清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瞬間轟然倒塌。她忘記了心裏打好的腹稿,忘記了絕不可在眼前這個人面前過早地把目的挑明。她望着眼前這張過于平靜的臉,忿忿道:“為什麽對符裕動手?”
肖清讓輕輕地笑了一聲:“給我一個不對他動手的理由?”
單曉清道:“他執掌肖家四分之一的力量,他是各方亟需拉攏的中立派,還有,他是你的同胞哥哥。”
肖清讓回望着單曉清,緩緩道:“不錯,符裕擁有四分之一的勢利,但也僅僅四分之一。我要拿到肖家的全部,他的那四分之一遲早要收到我的手中。他既然保持中立,那麽我更要在他擇主前斬斷他的力量。他若願意為我做事,那麽我們可以和平共處;若他執意要在背後自以為是地操縱棋盤,那麽很遺憾,我只能先動手。顯然,符裕選擇了後者。”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動我的人。”
單曉清終于抓住了一條線索:“你居然為了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丫頭和符裕翻臉?你的理性到哪裏去了?那丫頭在木家毫無地位可言,她本人亦毫無可取之處,進了肖家她只會是你的累贅。”
肖清讓眯了眯眼,不怒反笑:“你以為我是因為木洛芬才決定除掉符裕?”
單曉清愣了愣,莫名地感到一絲涼意。
“符裕既知道洛芬,那麽他必然在我的身邊安插了眼線,他既有膽以木家幺孫女為餌取我性命,那他還有什麽是不敢做的?”
他盯着單曉清,一字一句道:“你拿你那套風花雪月的東西在肖家謀生存,到底是我沒有理性,還是你沒有理性?”
單曉清臉色煞白。她猛然想起了那一天在三坊七巷時,那個瘦弱的女孩也說過這樣一番話。她說:“你要我去勸肖清讓?你在搞笑麽?你以為肖清讓會是那種為風花雪月折倒的人?他要對誰動手那是他的事情,他怎麽可能因為我而動搖決定。姓符的心眼不少,要我是肖清讓我也會把他廢掉。”
她不可抑制地浮躁起來,那個毫無可取之處的木家丫頭居然輕而易舉地道破了肖清讓的心思,而陪在肖清讓身邊多年的自己卻糊塗無知。
只聽肖清讓又道:“你私自放走木洛芬的事我還沒找你清算。”
單曉清心裏一跳,眼神漂移:“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肖清讓微微一笑,然而狹長的眸子裏卻無半點笑意:“你明不明白不要緊,但接下來我說的話希望你聽明白。”
驀地,單曉清有些害怕。
“從現在起,不要再讓我從你口中聽到有關木洛芬的所有貶低之詞。她在木家的地位如何,我不關心;她是否毫無可取之處,我說了算;至于她是不是累贅,”頓了頓,他說,“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你只須記住,木洛芬會是我的妻子,肖家的下一任主母。”
明明面對着的是一個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的男人,單曉清卻抑制不住雙腿發顫。她下意識地避開他如鷹隼般的眼,口不擇言:“你是認真的?”
肖清讓皺了皺眉:“單曉清,你在質疑我麽?”
單曉清無措地低下了頭。
“好了,你可以走了。”肖清讓淡淡道。
卧室的門開了又合上,室內再度恢複沉寂。
一個白布包裹着的長條形物什靜靜地躺在紫檀木桌上。肖清讓掀開白布,一幀畫卷赫然在目。
攤開的畫卷九尺之長,畫上是用工筆細細勾勒的古街老巷。三宗坊,七條巷,不多不少。卷末蓋着朱紅色的篆印,依稀可辨是兩個字:懷章。
“老安,符裕實在很掃興,二十多年來我第一次想要随心所欲一回卻被他攪黃了。你說,這樣的人我留着做什麽?”他一寸一寸地撫着微黃的畫卷。
身後的老仆靜如壁影,無聲無息。
“不過也多虧了他我才意識到,要想随心所欲必須具備足夠的資本。顯然,我還不夠格。”他輕輕地笑了,“所以我現在要抓緊了,你說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随風微動的厚厚簾影,以及窗外攜卷而進的殘葉。
******
旅行提前結束了。
祁缙謙給了木小樹兩個選擇,要麽以木洛芬的名字留在K大附高,要麽以木小樹的名字插班進入十三中。
木小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祁缙謙笑她:“舍得你的那群朋友?”
木小樹張牙舞爪:“我是那麽不豁達的人麽?”然而只有她心裏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思念K大附高的那些夥伴。但她害怕。在她停滞不前的半年裏,他們都在飛速進步,她害怕以如今這副笨拙的姿态面對昔日的朋友。她要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
八月暑假很快就要到了。十三中的入學手續已辦理妥當,木小樹要做的是利用暑假短短的兩個月補回半年的課業,而後在開學時與應屆生一同奔赴高三的戰場。
祁缙謙為木小樹聯系了一所複讀校,補習高二的功課。正式上課前,木小樹偷偷回了一趟K大附高。
再一次站在K大附高的操場上,木小樹有些恍惚。操場已經翻修成了新的模樣,唯一不變的是主席臺的那片看臺。她還記得,去年秋日霸王花陳祖平在那處高臺撕拉着嗓子給她念自創的3000米長跑加油稿;也是在那處高臺,左重和明崇偷了廣播站的話筒為她加油,結果害她一度成為了全校女生人肉的對象。
如今,他們又在哪裏?
他們應該在教室裏午休,和周圍同學扯扯皮,一同抱怨模拟卷太變态,抑或猜測明年高三政策會不會有所變動。陳祖平應該是最活躍的那個,但總會被高泠一記眼刀吓得口不能言。泰和與艾婉良怎麽樣了呢?他們會不會成為模範高三情侶?應該是她想多了,那麽羞澀的泰小和怎麽可能早戀?
她一邊想着一邊無意識地往教學樓後的小涼亭走去。涼亭裏有人,那人獨自趴在石桌上不知奮筆疾書些什麽,連胳膊下的稿紙掉到地上了也沒發覺。
瞬間,木小樹的眼眶有些溫熱。她悄悄地走進涼亭,撿起地上的稿紙。
石桌旁的那人似乎意識到了亭子裏多了一個人,狐疑地轉過頭,在看到木小樹的剎那驚愕地張大了嘴。
“喂,何哲雲,半年不見就不認得我了麽?”她眨眨眼睛,“你的草稿還是這麽亂,難怪每次連自己算到哪裏了都不知道。”
何哲雲瞪着眼睛,好半天爆發出一句吼聲:“木!小!樹!你這半年都到哪裏去了?”
木小樹笑得沒心沒肺:“你猜呀。”
“老韓說你退學了,到底怎麽回事?家裏破産了?生病了?需要換骨髓嗎?”何哲雲一陣連珠炮。
“呸!你才要換骨髓。”木小樹翻了個白眼,“家裏的長輩不想讓我繼續念書了呗。”
何哲雲一臉不信:“你就編吧,都什麽年代了還有這麽冥頑不靈的家長……你什麽時候回來?高泠旁邊的位子可一直為你留着呢,陳祖平那厮想坐都不讓。”
木小樹安靜地笑:“大家都好嗎?”
“好啊,好得不得了。”何哲雲說,“我去叫他們下來,他們要看到你呀肯定比我還激動。”
木小樹連忙按住何哲雲:“別別別,我一會就走了。走之前就想來看看……”
“走?”何哲雲皺眉,“去哪裏?”
“我去十三中。”木小樹答。
何哲雲一臉不可置信:“十三中是個什麽學校?能比K大附高好?你的腦子沒抽筋吧?”
木小樹啞了啞,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先等等,有個人你走前必須得見一見。”何哲雲忽然道,“聽說你退學了,他比老韓還着急,據說一個人跑到你家樓下要勸你回學校。”
木小樹心裏一跳:“誰?”
突然,何哲雲大聲沖着教學樓喊:“程弋陽!程弋陽!程弋陽你快下來。木小樹回來了!”
安靜的午休時間突然來了這麽一聲吼,引得窗戶邊迅速圍滿了好奇的同學。
“喂喂,你幹嘛呢?!”木小樹窘得無以複加。
兩人正拉拉扯扯,忽然身後一道聲音阻住了兩人即将演變成厮打的肢體交流。
“木洛芬。”
木小樹一頓,回過頭。對面的程弋陽略有些喘,仿佛經歷了一場時速賽跑。
“嗨,程弋陽。”木小樹不由彎了眉眼,“半年不見有沒有想我呀?”天知道她有多想他。
程弋陽皺皺眉:“你以後還念書嗎?”
木小樹愣了愣:“念。”
“不退學了?”他問。
“嗯,不過我決定去十三中。”她答。
沉默了半晌,程弋陽把手裏厚厚一包文件袋遞到了木小樹手中:“這是我整理的高二以來所有的數學筆記。按着你的理解水平整理的,我想如果哪天你回來了,一定用得着。”
木小樹接過文件袋,心裏暖成一片。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足以表達內心的震動。
程弋陽繼續道:“十三中的師資和硬件設備都不如K大附高,但是以你的水平,只要發揮得當,一樣不是問題。”
木小樹忍不住笑了。程弋陽永遠對她有信心,無條件的有信心。他能指着她考了58分的數學卷子說:“木洛芬,其實你的成績很好。”還能在她天花亂墜異想天開的時候說:“雖然你的動力有點搞笑,但是我支持。”
木小樹之所以能在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下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因為她的背後有一個程弋陽。
何哲雲在一旁嗷嗷怪叫:“天吶,程弋陽你區別對待!為什麽我沒有學霸愛心筆記?我也要我也要!木小樹你都有了這麽厲害的獨門武器,如果數學再考不好那簡直是天怒人怨天打五雷轟!”
“何哲雲,信不信我在高考把你虐得體無完膚?”木小樹笑罵。
何哲雲滿不在乎地揚揚頭,俱是少年人的意氣風發:“盡管放馬過來。小爺我剛剛考了個文科年段第一,正好甩第二名三十六分。”
“木小樹!”
木小樹轉頭,卻見是陳祖平、泰和、高泠和艾婉良。
“你這個沒良心的,回來居然不來找我!”高貴冷豔的高泠第一次又叫又跳像個女瘋子一樣抱着木小樹不撒手。
木小樹一邊笑一邊咳:“美人,咳咳,美人你要勒死我了……花兒,快來救救我!”
陳祖平傲嬌地扭開了腦袋:“哼,高美人幹得好,再用力一點!”
木小樹只好轉頭可憐兮兮地望着程弋陽,怎料後者默默地別開腦袋,眼裏亦有幾分幸災樂禍。
艾婉良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來。
誰能輕易地下結論說被整個世界抛棄?在她所遺忘的角落,她依然被這個世界緊緊地擁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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