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離世

離世

程之光走後，薄暮整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到天亮後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後突然被咚咚的敲門聲驚醒，她一下翻身下床打開門，見到張嬸驚慌失措的站在門外，語無倫次的說道：“老爺子暈過去了，你快去看看。”

薄暮大驚直接繞開張嬸往樓下奔去，見到老爺子躺在沙發上，薄家明蹲在他身邊，臉色蒼白神情痛苦，見到她後嘴顫抖了半天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張嬸，打120。”薄暮顧不上問怎麽回事，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奔到薄老爺子身邊，伸手去探他的脈搏與呼吸，見到心跳呼吸全無，立刻着手對他進行心肺複蘇。

“已經打了。”薄家明終于答道：“都是我不好。”

薄暮全身心都在搶救薄老爺子身上，根本顧不上薄家明說什麽，直到探測到微弱的脈搏後，她才松了口氣，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上。

救護車來了，将薄老爺子擡上了車，薄暮也薄家明也跟着上了車，張嬸見她穿着睡衣光着腳，忙從鞋櫃裏抓了雙拖鞋奔出去，也沒時間去給她拿外套，先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股腦的塞給了她，“先對付一下，等下我給你送衣服鞋子來。”

薄暮伸手接過來，救護車呼嘯而去，薄家明看着仍舊人事不省的薄老爺子，靠在車上怔怔發呆。

薄暮沒有心情去照顧薄家明的感受，薄老爺子呼吸淺快，血壓低，心髒驟停複蘇後怕對細胞有損傷，形成水腫對腦部也有損害。

到了醫院後，薄暮跟進了急診，擠開跟上來的醫生，飛快的說道：“病人上次心悸，醫院檢查說是輕微的冠心病，去做心胸超聲和CT血管造影，我懷疑還有肺栓塞。”

醫生一頭霧水的看着她，“你不是病人家屬嗎？你也是醫生？”

“是，我也是醫生。施主任在不在？”薄暮跟着輪床一邊向放射科走，一邊問醫生。

“施主任今天值班，我幫你打個電話給他。”醫生見到薄暮提起施主任，打了個電話過去，很快他就來了。

施主任見到薄暮先是一愣，大過年的她這個樣子到了醫院，肯定是家人朋友出了問題，“病人是”

薄暮跟他打了聲招呼，“我爺爺。”

診斷結果出來了，薄暮看着大面積的PE，對施主任說道：“先嘗試一下導管旋轉直接取血栓，然後再冠狀動脈旁路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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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任點頭答應下來，安慰着她道：“我親自去做，你不要着急。”

“謝謝。”

薄暮兩個姑母與家人都趕了過來，見到薄暮與薄家明守在外面，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薄家明慘白着一張臉不答話，薄暮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只說了薄老爺子的現狀，便坐在那裏怔怔的盯着手術室。

張嬸也拿着薄暮的衣服鞋子趕了過來，薄家慧一把拉住她，急着道：“他們兩個都說不出怎麽回事，張嬸，你跟我說說，老爺子昨天還好好的，怎麽一早就進了醫院？”

張嬸将衣服遞給薄暮，見到薄家明跟失了魂似的，她才嘆了一口氣，低低的說道：“那個女人一家人又上門來鬧了，老爺子氣得拿着掃帚上去趕他們走，與她弟弟推搡了起來，然後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唉，大過年的也不讓人清淨。”

薄家慧恨恨的看了一眼薄家明，咬牙切齒的說道：“老爺子要是出了什麽事，我絕對不會放過賤人一家。”

薄暮拿起衣服穿，這才發現雙臂都發酸發抖，袖子半天都沒有伸進去，在旁邊的薄家明幫她牽着袖口，她愣了一下将手臂伸了進去。

“暮暮，老爺子他會不會有事？”薄家明見薄暮穿好外套，才低聲問道。

“大面積的肺栓塞已經損傷了右心室功能，引起了急性右心衰，嚴重時會發生猝死。”一個個名詞從薄暮的嘴裏蹦出來，薄家明聽懂了猝死，他用手掌捂住臉，絕望的低聲嗚咽。

沒一會，手術室的門打開了，薄暮看了看時間，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病人手術途中突然心跳驟停，沒有搶救過來。”施主任歉意的說道。

薄暮木然的對施主任點頭致謝，機械的說道：“我爺爺有遺囑，說将遺體捐獻給醫學機構。你們是附屬醫院，就捐給你們吧，用于進行屍體解剖，這是很好病理學的學習機會。”

施主任一愣，然後對着薄家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謝你們。”

薄暮覺得很冷，姑母們的哭聲也很吵，她裹緊大衣向前走去，海市醫院她不算熟悉，走了半天發現還在醫院裏繞來繞去，她擡頭一看，原來不知不覺來到了住院部病房，病房門打開着，裏面的老爺子在跟護士絮絮叨叨的說話。

“我知道這個病做手術很危險，可是我不做也活不了多久啦。要是不做的話，我走了老太太怕是也活不了幾年。以前年輕時我們約好了，不能讓她看着我走，我答應過她的，怎麽着也要盡盡力去拼一把。”

護士說了什麽薄暮沒有再聽，她眼眶澀澀的，想哭也哭不出來。

當年老太太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孩子們，而是薄老爺子，說他要是看着她走，怕是會心碎而亡。如今像是終于應驗了似的，薄老爺子終于随了她而去。

薄暮像是看戲般，看着家裏賓客來來往往，将薄老爺子的衣冠冢葬在了老太太身邊。

薄家姐妹早在薄老爺子去後就對林雙麗一家提出了控告，具體的官司來往薄暮一點都沒有過問，葬禮結束後直接回到了海市，将那些紛擾悲傷全部抛在了腦後。

于明秋也來參加了老爺子的葬禮，見到像是失了魂般的薄暮，幫她向醫院請了假，平時也抽空在家裏陪着她。

只是于明秋發現薄暮越來越不對勁，長長呆在那裏看着自己的手，假期過了也沒有回去上班。

“暮暮，你究竟怎麽了？”于明秋擔憂的問道。

“我怕。”薄暮卷縮在沙發裏，臉上是深深的疲倦，“我連爺爺都沒有救過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當醫生救人。”

“你爺爺的病死亡機率很低，可是他恰好遇到了，所以說能不能活還是有很大一部份得看命。”于明秋想了想說道：“說真的，如果你能親自給你爺爺動手術，說不定結果又會不一樣。暮暮，你不能把責任扛在你自己身上，而是要利用你的醫術，去拯救更多的人，這不是你學醫的意義嗎？”

“不是那樣的，施主任做得很好。只是巧合一樣樣發生了，誰也無力回天，人的力量太過渺小，醫生面對疾病的時候很多時候都無能為力。”薄暮搖搖頭碩大：“所以我也不知道學醫的意義在哪裏，既然救不了人，還學什麽醫”

于明秋嘆了口氣，試探着問道：“你跟程之光說過嗎？”

薄暮愣愣的看着于明秋，程之光？自從他走後倒來過一個電話，可是那時候自己家裏來來往往都是人，錯過了電話就沒有見到他再打來過。

于明秋想說什麽，看到薄暮憔悴的神色又閉了嘴。

在薄暮翹班的第二天，姜恒就殺來了，他一看她跟鬼似的模樣，直接将手中的片子扔在了她面前。

薄暮擡頭不解的看了姜恒一眼，他大喇喇的在她對面坐下來，翹着二郎腿悠閑的晃了起來，才閑閑的說道：“你先看看。”

薄暮抽出片子，對着光看了看，臉上神色不變，又将片子放了回去。

“很嚴重，不過這個手術難道你做不了？”

姜恒笑了起來，“我還真不能做。”

薄暮側着頭看向他，譏諷的說道：“你原來這麽菜啊。”

“薄暮，這是我的片子。”姜恒滿意的看着薄暮神情大變，才笑着得意的說道：“真不錯，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表情。”

“你也要死了？”薄暮的神情一下又低落了下來。

“呸呸呸，誰要死了。”姜恒氣得一下繃直了上身，翹起的腿也放了下來，探身過去，見到薄暮眼眶紅了，氣焰才稍微低了些，“薄暮，我早就診斷了，很多醫生都不敢做這個手術，你知道醫生都固執，很難相信別人，敢做的我也不敢相信對方。我只信你，因為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

薄暮擡眼怔怔看着他，眼淚在眼眶裏面打轉，仰頭想不讓眼淚掉落下來，在擡頭的瞬間眼淚卻從眼角低落，在空中劃出條銀線，啪的一聲低落在裝片子的牛皮紙袋上。

“我将片子放在這裏，病例檢查報告我回去後發給你，你在家好好想想吧，想想手術方案，或者想想怎麽參加我的葬禮。”

姜恒走了，薄暮在沙發上坐了很久，才拿起片子回了書房，打開了許久未碰的電腦，點開了姜恒發來的郵件。

看完後薄暮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久未聯系的號碼。

“程之光，我爺爺去了。”薄暮一說完，就哭了出來。

程之光握着手機，像是以前見到薄暮哭那般，一直沉默的聽着她哭，直到她哭完擦幹臉上的淚水，才輕聲說道：“薄暮，你不要難過，因為我比你會更難過，我難過不能像以前那樣抱抱你。”

薄暮又想哭了，不過她深吸氣抽噎了一下，才說道：“我盡力不難過。也不要讓你難過。程之光，姜恒也生病了，他讓我幫他做手術，可是我怕，要是他也死在我的手術臺上，我怕這輩子再也無法上手術臺。”

“可是，如果你沒有替他做手術，要是他因此去了，你會原諒你自己嗎？”程之光想了一下後斟酌着回答道。

“不能。”薄暮回答的斬釘截鐵。

“那你給他做手術，你覺得有幾成把握？”程之光似被薄暮大聲回答吓了一跳，頓了一下才問道。

“九成吧。可是還有百分之的不确定呢。”薄暮說了薄老爺子的事，“這個幾率的事說不準的。”

“薄暮，你不要只看着百分之十啊，你得看着那百分之九十。”程之光笑着說道：“我認識的薄暮，從來不是瞻前顧後的人。她果斷且勇往直前，認準的事從不放棄，就像當初她锲而不舍來老城區與人偶遇一樣，我愛那個從冬日清晨走出來生機勃勃的薄暮。”